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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那只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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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客从远方来
南宋孝宗淳熙五年(公元1179年)
我叫江汀,一个很普通的十八岁的女孩子。爷爷是我唯一的亲人,不过他太爱云游,时常都不在我身边。也因为他太爱云游,便将祖传的一家小酒馆交给了我。这家小酒馆有个特别的名字——醉客居。取意于诗仙李太白的诗句: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我想祖上的意思大概是希望客似云来,宾至如归吧。不过……酒馆虽说不大,但上上下下只有我一人打理,如果真的客似云来,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不知从何时起,我这家“醉客居”就只卖卖早餐夜宵凉茶点心了。即使是这样,一天下来也够累人的。我一直在想,怎么我就不能上馆子,只能开馆子呢。我一天大概想这个问题二十遍。唉,真是苍天无眼啊!
“醉客居”并非地处闹市,所以除了几个常客外,很少有人来。虽然我很想“扩大经营”,但无奈囊中羞涩,雇不起伙计。我想,这大概就是命,我是一辈子劳碌命。
但最近半年却发生了怪现象,我这小小的酒馆竟成了“意图退隐江湖斩断过去重新来过好好做人发奋图强自力更生”者的收容所。于是我想,八成是老天有眼,凭空扔出这么几个不要工钱的、但求有容身之所的、年轻力壮的……伙计来助我脱离苦海。那时我作了一个决定:每天给菩萨上支香,每逢初一十五清明重阳一定去庙里好好孝敬九天诸佛。哈哈……我终于出头啦!
至于这些伙计怎么来的,请听我慢慢说来……
这是我经历的最惨无人道的一天!!!竟然一个客人也没有……我看着窗外的绵绵细雨,叹了最后一口气,然后——关门打烊。
这是我经历的最惨无人道的一天!!!竟然在打烊之后有人敲门……我抚摸着温暖的床,叹了最后一口气,然后——起身开门。
“客官,已经打烊……”门口的人一下子倒了下来,把我压倒在地。拜托,我“了”字还没出口好不好!你就不能让我说完再倒?真是急性子。
这是我经历的最惨无人道的一天!!!这个人好重。而且,而且我摔得好痛唉!“拜托,大哥你行行好,醒醒成不?我、我、我……还不想被张大妈李大婶那帮子长舌妇说成是……”
唉,不说了,反正也没人在听。我抓了抓头发,叹了最后一口气,然后——奋力搬人。
这是我经历的最惨无人道的一天!!!我已经重复这句话四次了,但不这样无法表达我的愤慨!当我终于将这位大哥抬到楼上,让他躺在我可爱的床上,并且小歇一下之后,我发现,他那一身装扮分明是个江湖人,他腰际的佩剑更证明了这一点。我知道惹上江湖人的后果,你会陷入莫名其妙的恩怨里,搞不好连命都送掉。别说我造谣,说书的都这么说。他这个情况,说不定就是被人追杀,受了内伤什么的。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是我只是个小百姓,死后一口薄棺就好,不用浮屠那么复杂。可我天性善良……太善良了……我瞪了床头的观音像一眼,叹了最后一口气,然后——去请大夫。
这是我经历的最惨无人道的一天!!!唉,我怎么又说这句?算了,算了……深更半夜的,我是大夫我也不理人。我在“回春堂”的门上用白石写下“庸医”两字,叹了最后一口气,然后——赶快回家。
这是我经历的最惨无人道的一天!!!…………我不能睡觉了——没床可睡。真是人间一大惨剧!我只好死盯着这个抢我床的大哥。我突然发现他长得真的不错哎!那个整天摇着扇子,到处沾花惹草,自命风流倜傥英俊不凡的“牛”公子跟他一比,简直像……牛!我不由为我的幽默笑了起来。我想这位大哥应该没什么事吧!也只好随他去了。算了,我坐着睡好了。我吹熄蜡烛,叹了最后一口气,然后——倒头就睡。
那一晚,我做了一个梦,一个有着刀剑和鲜血,恩怨和情仇的属于江湖人的梦。
……
好人有好报啊!今天的生意真是——合我心意!人多,但是却是接续而来,没有一下子出现,让我应付得游刃有余。哈哈……可以吃顿好的了。
“姑娘。”有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把我从喜悦的幻想里拖回了现实。
“你醒啦!”我多高兴啊!高兴得笑着向昨天的不速之客打招呼。我原本准备好台词教训他一顿,然后问他要钱的。
“我……”
“你昨天敲我的店门,然后晕倒了。怎么,你不记得了?”不要啊,大哥,你千万要记得啊!我可是很努力很诚恳地想拿回住宿费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谢谢。”
“啊,应该的,应该的。生意人嘛,哪有拒客的道理。”我这招叫欲擒故纵,话中有话。哈哈,高吧!我就不信他听不出这弦外之音——我把你当客人,该结帐了吧。
他突然用手撑住身旁的桌子,身体轻颤着。
“你没事吧?”我急忙扶着他。昨天我摔的那一下可不轻,本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精神以及我最最善良的心灵,我还是防止他再倒一次好了。
他看了看我的手,默默摇了摇头。
“我看,我还是帮你请个大夫吧。”我很自然地说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自然。
“不必了。”这个声音不是我的,也不是他的,而是来自靠窗的一张桌子边的。一个二十五六的男子站起身来,“我是大夫,让我替这位公子看看吧!”
啊?太巧了吧!
把脉之后,这位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大夫笑道:“没事,只是太累了。只要好好休息调养,过几天就没事了。”
“谢谢你,大夫。”我笑道。
“天职而已,姑娘不必客气。”这位大夫也笑了。我不由又想起了那个什么“回春堂”,庸医啊!怎么跟人家比!
“大夫,这诊金?”
大夫笑了,“我这顿掌柜的请了便好。”
我的第一反应是看他吃了什么,以免他敲我一笔。而他的桌子上只有一碗凉茶。
“大夫,这……”我不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一碗凉茶值几个钱?
“哎,街坊之间分这么清干什么?”
“街坊?”我有这样的街坊吗?
大夫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噢,我是对街‘回春堂’的。刚搬到这儿不久,前几日又出门采药,今天才回来,姑娘没见过我并不奇怪。”
回春堂?我一阵心虚。那“庸医”两字他还没看见吧!这个、这个,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我知。我是一定不会说出去的,至于天地……多烧几支香贿赂他们好了。
“怕是还有病人在等着,姑娘,我就告辞了。”大夫起身道,“对了,不才姓温,单名一个文字,我们‘回春堂’今后还要仰仗姑娘你多多照应呢!”
“哪里,哪里。”等等,这不是咒我生病嘛?我刚明白过来,那个叫什么温文的早已没影了。
我突然想起这儿还有一个需要“好好休息调养”的人。我转头对他道:“你一定饿了吧。我去做点吃的。”
他抬眸看着我,那一瞬间我发现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但那双眼睛里有太多的烦恼。他在烦恼些什么?
“不必了,姑娘。”他低下头,避开我的目光。他拿出几锭银子放在桌上,“打扰了。”他站起身子,向门外走去。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拦住了他,“大夫说你要好好休息调养,你可不要逞强啊!”话一出口我自己先后悔了。我这是在干嘛啊?还嫌麻烦不够大?大概是我的天性太善良了吧。
他站在那里,不解地看着我。
完了……我这个白痴,善良又不能当饭吃!
正在这时,雷声滚滚,本来还好好的天气竟下起雨来。啊?天意啊?
“你看,老天都叫你留下来。”我立刻顺口胡诌。
他看了看外面瓢泼的大雨,又看了看我,开始往回走。
啊?这么容易啊?大哥你坚持要走不行吗?算了,算了……
“你安心在这儿住一段日子吧。我去拿东西给你吃。”我只好笑道。
他点了点头,不再开口。
真是触了天怒了!我一边整理早已废弃不用的客房,一边想。也许是缘分吧。反正他终究会走,不会长留的。我开始庆幸“醉客居”以前还是个规模不小的客栈,客房还是有的。不然他一直睡我的床那还了得?
“麻烦你了,姑娘。”他在门口,淡淡道。
“没关系,没关系。我是开店的嘛。招呼客人是应该的。”我一边整理一边回复。唉,以后孤男寡女同住一个屋檐下,张大妈李大婶又有话题了。算了,就当是做好事,帮助上了年纪的妇女摆脱无聊的生活。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我拍拍手,笑道。
“谢谢。”他走了进来。
我走上去扶着他,看他脸色苍白,再倒一次怎么办?
他仿佛愣了一下,转而又轻轻道:“谢谢。”
他还真客气。我笑了一下,扶他坐到床边。“我住在你隔壁的隔壁左手转角第二间,有事叫我。”我这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点点头,又开始沉默。
“早点休息,我走了。”我走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吁——我舒了口气。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
可恶,可恶,我还睡不着咧!我坐了起来,听着窗外的雨声。
咦,怎么有脚步声,难道……贼?不会吧?我怯怯地打开房门,执着蜡烛,探出头张望。
是他。
我放心地走出去。他本来站在走道的窗边“赏雨”,察觉到有人来,他转过头来看着我。
“你还没睡啊?”我走过去,笑道。
“嗯。”他惜言如金,又赏起雨来。
“好大的雨。”我站在他身边,看着窗外的雨,“你是不习惯才睡不着的吧?”我料定是这样,他大概认床的,不过,千万别认我的床啊!
他沉默着,不回答。
“呵呵,”我不由笑了,我转头看着他,“好啦,去睡吧。你得好好休息啊。不用警惕性那么高。”
他愣了一下,看着我。
唉,果然猜中了,据说老江湖在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总是很警醒,他八成也是这样。
“放心吧!”我又笑,我又不会害他,紧张什么?“这里不是‘江湖’,是‘醉客居’啊。”我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回走,“晚安。”我困了,真奇怪?大概是说了很有教育意义的话的缘故吧。
……
天哪!
“你在干什么?”我一大早起来,竟发现他在劈柴。“你怎么……”
他停了下来,“我只想做点事……没别的。”
“大夫说你要……”
“我没事。”他打断我的话,继续劈柴。
虽然我一直都梦想有个人将我拯救出劈柴的苦海,但我确信那个人不应该是他。
“你……这位少侠,放下吧。这种事不是你该做的。”
他沉默着,老实说,我最怕他沉默。“这里不是‘江湖’,是‘醉客居’。我如果想留在‘醉客居’,我最该做的……应该就是‘这种事’了。”他开口,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啊?”我当场愣住。
他站直了身子,“事实上……我……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你……想留在这里?”
他点点头。
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想被张大妈李大婶说成……唉,都是善良惹的祸!我一定要拒绝他!“可是……”
“我可以帮你做事,做什么都可以。我也不要工钱……只要有个容身的地方就好。”他急道。这是我见过的他最着急,话也说得最多的一次。他是真的很想留下来……怪只怪我昨天晚上说那么有教育意义的话干嘛?自作孽不可活!
“我不要你帮我劈柴。”我默默甩下一句,转身走开。我打赌他一定很失落。
“你进来帮我磨豆浆好了。”我停下来,补了一句。我打赌他一定很高兴。哈,难道只准他吓人,就不准我吓人?
“谢谢。”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透着一丝感激。
爽啊!终于有人拯救我出磨豆浆的苦海了!
“对了,”我回头,“你叫什么名字?”
他闪烁着眼神,依旧沉默。
不想说?他大概是想抛开过去吧。
“那我可给你随便取了啊。”
他没有反对。
“我这儿叫‘醉客居’,你就姓‘客’好了。至于名嘛……”我想他终究只是个过路的,即使他留下来,也难保他有一天会走。这叫做:终是悠悠行路心。“‘路’,你就叫‘客路’好了。”
“客……路……”他重复了一遍。
“对,客路。”我笑了。
“好,从今天起,我叫——客路。”他也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明朗而又纯粹。我喜欢那种笑容。也许这并不是件坏事。我即没什么姿色,“醉客居”也没什么钱财。他没必要骗我,我也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