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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输染宁远远地看见了山脚下的车马,折柳剑拐个弯,从另一条小道上去了。
“师祖你不去看看么?”苏溪亭问。
“我得去换套衣服,”公输染宁说,“你平日里胆子不挺大的么?好了,已经到了,松手吧。”
苏溪亭壮着胆子往下看了一眼,果然他们正往万松阁的院子里落下,连忙放开一路抱着的公输染宁的腰。从新平府出来时公输染宁算好了风向,算清了路径,算到了落脚点,就是没算出来苏溪亭有恐高症,刚越过新平府的城墙,她就在折柳剑上缩成一团,抱着师祖的腰死不松手,扒都扒不下来。公输染宁无可奈何,只能走一段落地一次,让苏溪亭缓一缓。
苏溪亭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轻微恐高,大概是飞机坠机那会儿,因为安全带质量太好,硬生生让她体会了一把天地大蹦极,从此病情加重,一超过四层楼就腿软;站在地上还好,不幸的是公输染宁的折柳剑是金玉宫出产的最细的一把长剑。一看她闭着眼睛一副半死不活的瘟鸡模样,公输染宁更不敢让余圣殷带她,唯恐两人一起掉下去。
腰上的布料全皱了,公输染宁无论如何都要回去换一身,没想到苏溪亭看着细胳膊细腿,力气还真不小,勒得他腰上红了一圈。
“我得跟你师父说,限你三月之内练成御剑术,不然我再也不带你出来。”公输染宁给苏溪亭下了最后通牒,从围上来的弟子里穿过,径自推开房门进去。
苏溪亭的表情十分落寞,一是恐高极其难治,二是学会了御剑术,她也只能踩着镰刀飞。从来都只有说“剑仙”的,有谁听过“镰仙”这种东西吗?苏溪亭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黑暗。
“学不会,”余圣殷冷着脸说,“来找我。”
“师叔要不知道你的脾气我会以为你是在威胁我。”苏溪亭有些悲伤地说,“谢了。”
南宫煜文听闻师兄到达,心说管事的总算回来了,赶紧移步万松阁,雍州的事沈淇修已经通过墨菱花告知于他,南宫煜文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已是万幸,只要柳杨枫别再弄出什么乱子来,跟皇帝慢慢磨,朝廷自然会将更多精力放在北方,无暇骚扰清虚派。
这回也是苦了师兄,南宫掌门决定等会绝不提柳杨枫这三个字。
“师兄,你在吗?”南宫煜文推门而入。
内室当中银色的衣袍一闪,公输染宁披上外衣,背对着他顺直衣领,道:“掌门师弟,你这个不敲门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啊?抱歉,”南宫煜文连忙关门,“朝廷的文书下来了,命门派协助册封江州妖族,鱼师妹这两个月没少忙,可就是有些部族死活不受封,藏到山里不出来,我实在没办法,这才来找你。”
公输染宁取过一个软垫放在椅凳上,坐下问:“朝廷愿意封地,他们为何不受封?”
“条文出了问题,沈师弟说得没错,朝廷绝不会平白给妖族利处,”南宫煜文说,“册文里附了六个条件,一是向朝廷称臣,二是每年进贡,三是与朝廷互通使者,四是部族首领须得朝廷认可,五是不得随意出入封地,六是不得伤害凡人。”
“是过分了些,可也不是毫无余地。”
南宫煜文的手指敲着茶几:“就是第三跟第四条出了问题,册文上头写着,妖族民智未开,须先派遣使者入宫听学,而后朝廷便会从这些使者当中挑选册封为新首领。”
要当首领还得先进宫做一段日子的质子,同时多半要接受天一派和朝廷的联合教育,条件开到这份上,公输染宁无话可说,问:“若不受封,会如何?”
“听岳西山狐族说,天一派已经剿了岳阳河的黄鼬部族;西边落山狮族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姬掌门不可能插手此事。”公输染宁十分清楚姬无疚的为人。
南宫煜文:“但愿如此,江州大小妖族部落没被劝动的,听说了岳阳河的事,纷纷开始南迁,”掌门有些庆幸,“好在他们多半是狐族,新狐王并未加以拦阻。”
“岳阳河究竟发生了何事?”公输染宁想听细节。
“天一派派出段云泉跟段云歌等一干拔尖的弟子,鼬族原有二百余众,逃至岳西山的,不足二十。”
公输染宁默然,又问道:“岳西山狐族呢?”
“他们经鱼师妹劝说,还是受封了,派了少主进宫,已经出发了。”
照鱼尘欢的做派,她应该是拿照鲤剑做的劝说,公输染宁感叹:“毕竟他们一贯识相。此外那些逃出来的鼬族,天一派可有放过?”
“段云泉带人来追,岳西山只推说不知,另外有鱼师妹在,最后还是送他们回去了。”
“没动手吧?”公输染宁紧张起来,毕竟鱼尘欢是说动手就动手的那类,能打就绝不动嘴。
“没有,鱼师妹知道分寸。”
公输染宁舒了口气:“还好。”
“其实还有一件事。”南宫煜文犹豫着要不要说。
“快说吧,什么坏消息?”
“就是岳西山说鼬族他们不敢多留,想让我们暂时藏一藏……”
“绝对不行!”公输染宁拍案道,“这群狐狸精,什么都往我们这推,他们妖族的事,我们不帮着天一派已是最大让步,还想将祸水引到清虚派,他们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那便是不理会了?”南宫煜文早就想这么干,可没跟师兄商量总是不放心。
“不理会,让他们自行解决。”
“好,”南宫煜文点头,“解决了这事,还有赏花宴的事。今年比往年冷得太多,实在找不到现成的花,可要改个名目?”
“不必,我这还有百来盆长春跟杜鹃,回头搬到场子边上摆着就行,砸坏了也没事,”公输染宁问,“想必宫里已经送过钱了吧?”
“是,跟着送册文的使者一块来的,总共有十车,还没来得及清点,”南宫煜文解释道,“最近山脚下人实在太多了,一听说不收徒,哭天抢地的也有,寻死觅活的也有,得亏有柳君救人。”
“唉,现在我门下也只剩他一人,”公输染宁叹息,“齐桓景跟我讲过了,过几个月他同齐婉云要下山去。”
南宫煜文的脸上总算有了笑意:“太好了!今明两年之内,就能将世家弟子全送走,往后总算不受制于……”他突然定住了,送走了世家没错,但宫里开始给门派送钱了。
“无碍,世家势力众多,朝廷只有一个,比起夹在当中受人拉扯,还不如专跟朝廷打交道来得简单,”公输染宁沉下声音,“再说现在要高兴为时尚早,还有个齐晚思,我看她才是最烫手的。”
“我早就安排好了,今年必然送她离开。”
而此刻,齐晚思正在静思间冥思。照着书上的方法,先让呼吸平顺下来,然后将体内的灵力凝聚在一起,顺着脉络缓缓流动。但无论她如何静心,凝聚起来的灵力依然非常微弱,就像拿筛子筛水;有时候好不容易进步了一点,灵力流动到一半的时候却又溃散开来。她曾在苏溪亭修炼时从隔间门外路过,隔着门都能感觉到那股江涛般的灵息。
所以齐晚思清楚,自己不是修仙的材料,甚至连齐婉云都比不上。但她喜欢有条理的生活,冥思并非道行的修行,而是思想上的。伯父齐诤之已向皇上提议,拟诏着令天一派协同清虚派进攻愬远,将柳杨枫就地处死,当然这道命令得私底下给夏随春送去,好让清虚派与天一派彻底决裂。齐晚思起初反对这一计划,因为她十分清楚,即便挑动了一个公输染宁,清虚派也不会不顾大局地同另一名门撕破脸面,重回八十年前的困境。
故她建议,利用招安妖族的事做文章。清虚派对江州的妖族向来宽宏,两边偶有纷争,大体相安无事,而以朝廷开出条件的苛刻程度,这些狐狸精必然会像其它州府的部族一般抗命。届时清虚派若不出手,天一派便可自然介入江州,若能将妖族驱逐干净,朝廷甚至能将九英山赐给天一派。
但她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狐族跟其余妖族有个最大的不同,那就是格外没有节操。接到宫里的霸王条款,他们既没有抵抗也没有同意,而是躲了起来,鱼尘欢陪着使臣过去,压根找不到人宣旨。既然不曾抗旨,天一派也不好打过去;清虚派借着往日的交情,竟让最大的部族答应了条件,其余的虽说没同意,但他们收拾东西跑路了。
虽然此计在江州落空,却在隔壁通州有了意外所得:落山狮族抗命,死守山头不出,皇帝赵剡想了想,没跟宫里的公输策商量,而是命荆州临溪楼前去讨|伐。狮子精凶悍难驯,但宫里开价高得离谱——事成之后,落山及天明湖东岸的河滩,赐给临溪楼作为驻地,与宣明派相接。
半个时辰过去,齐晚思睁开眼睛,回到房内读书。韩潍舟忙着同几位堂主安排赏花宴的事,或者说决定今年该将哪些人踢走,齐晚思知道自己必然在其中,但无所谓,今后她若是留在清虚派才叫危险。
忽然窗外传来笑声,像是乐怀雅:
“婷儿你可回来啦!”
苏溪亭一进院子就看见舍友,赶到分外亲切:“可算回来了!北边风真是大,你看把我的脸吹的。”
“可我看你怎么还胖了?”乐怀雅笑她,“回去给你擦红云膏。”
“谢谢,谢谢,乐小姐真慷慨!”
“你有去愬远么?有没有见到关外的叛军啊?”
苏溪亭赧然:“不好意思,凭我的本事只能搞后勤,就到了新平,大事还是靠两位师祖跟赫兰师叔。”
“赫兰师叔那么厉害啊!”乐怀雅的大眼睛里满是惊讶,“余师叔呢?”
看来余圣殷真是全派年轻女弟子的偶像,苏溪亭说:“因为这次以打探为主,余师叔你也知道,他那路数得放战场上用。”
“我就说嘛!”乐怀雅轻巧地跳上台阶。
苏溪亭发觉她脚下生风,道:“御气术又进步了,你也太快了吧?”
“再快也没你快啊,”乐怀雅得意地说,“这些天师父要帮鱼师祖安抚妖族,带我去了几回,有些妖怪真不讲道理,让他们快些跑,免得像岳阳河那帮黄鼠狼一样下场,还说我们不安好心,想占他们的地盘。哼,有了始阳山,谁要他们的破地!”
“岳阳河?黄鼠狼……鼬族?他们怎么了?”
“抗旨,被天一派带人剿了,”乐怀雅推开门,“不过他们也不算最过分的,通州的狮子精连朝廷使臣都敢杀呢!”
“噢,原来这样……”苏溪亭看事情跟自己没多大干系,换上揶揄的神色,“师父既然带了你,想必也带了卫师弟,你看他怎么样?”
乐怀雅立即回头瞪她一眼,两手拉着门:“再啰嗦不让你进去啊!”
“别啊——”苏溪亭哧溜一下从她左胳膊底下钻了进去,嬉皮笑脸,“我就问问,你看卫溱筝师弟怎么样?”
“哼,还能怎么样,不就那样!”
“哟哟哟,脸红了!”
乐怀雅没料到给苏溪亭钻了空子,哼道:“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我才懒得跟他讲话。”
“人家是紧张。”
“而且,”乐怀雅说,“他太小了!”
“不就比你小几个月么,”苏溪亭撇嘴,“没想到你喜欢岁数大的……”
“死丫头,谁说本小姐喜欢老男人了!我喜欢的嘛,自然得潇洒正派两不缺,天资好修为高,能给人依靠的那种,才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小屁孩。”
“你喜欢余师叔!我就知道你喜欢叔!”苏溪亭叫道,“这都无所谓,可你说卫师弟是小屁孩会不会太伤人心了。”
“你才喜欢叔!”乐怀雅说,“余师叔是用来看的,而且听说他不好相处。”
“也不是……他就是不怎么会说话而已,其实人还是挺厚道的。”
“真的?”乐怀雅斜着眼睛。
“千真万确,他虽然不说话,可有什么事都是冲在前头,”苏溪亭说,“而且他山水画得真好。”这是在绘制雍州地图时的发现,余圣殷几笔就能勾出一座山的形状,与实地几无差别,看得苏溪亭眼睛发直。
“你同我说了这么多,不是你自己喜欢余师叔吧?”
苏溪亭嘴角一抽:“你怎么会这么想……余师叔是我的目标,今后我得更加努力地修炼,说不定将来别人说到清虚派的时候,能把我的名字排在他后边。”
“那我也只能排在你后边了。”乐怀雅说。
“对了,听公输师祖说过几日便是赏花宴了?”
“说是赏花,可今年满山连草都没几根,也不知要不要改个名头。”
“改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