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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先不论乐师侄再不吃药还能不能恢复,就光他走漏消息这一项,足够自扇一百个耳光。
这种愧疚感在他给百春堂送八月用度批示的时刻达到了顶峰,因为苏溪亭就在里边,赫兰千河进去的时候,正好听到她恼怒地问宋柳君:“不是说好了先给怀雅的吗?”
“婷儿,凡事以大局为重。”宋柳君不方便当众说出掌门重伤一事,急切地想要抚平苏溪亭的心情,含含糊糊的回答却让她更加愤怒。
赫兰千河赶紧上前,把批条放到桌上,拉着苏溪亭到内室,同她解释了一番,最后低着脑袋承认错误:“都是我多嘴走了风,不过现在正清宫里边忙成一团了,掌门要是不能快点好起来,沈老师他担心别的门派会来找麻烦,我等会儿就要去凉州找段云泉,宋堂主这边也在想办法,就晚几天,不会耽误的。”
苏溪亭的怒容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漠然,半晌,她干着嗓子说:“既然你们已经想好了,就没必要同我解释太多。”说完她转身就走。
愣在当场的赫兰千河半天也没搞明白,她究竟是消了火气冒点残烟,还是急火攻了要欲扬先抑。他对付苏溪亭这种“兄弟型”女性没有多少经验,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畏畏缩缩地出来问宋柳君:“师兄,你看她是不是还在发火?”
“想必是,”宋柳君自责道,“都怨我,若是师父尚在,必然有别的法子救乐师侄,终究是我医术不精。”
赫兰千河:“师兄你别这么说门派上下可全靠你们这救治,我这就去凉州,等把芷萧弄到手,她的气就消了。”说罢他朝着苏溪亭离开的大门方向看了一眼,回去同沈淇修打报告,顺带说了这事。
“出了这等事,即便你不说,芷萧也要先给掌门,你又何必去惹她呢?”沈淇修问。
“毕竟是我多嘴要没这事我也有错,何况老苏她费尽千辛万苦,不就是想救自己的朋友么?给我搅了,她就算抽我也是活该。”
沈淇修无奈地看着赫兰千河,叹道:“有些事不说出口对所有人都好,并不只是你自己吃亏的问题。”
赫兰千河无语,又听沈淇修说:“此事机密,万万不可为他人所知,现下只有你走得动,取不到芷萧也不必逗留,快去快回。”
另一边,苏溪亭脑门一热跑出百春堂之后,很快冷静下来。她也明白方才甩脸子给赫兰千河看完全是迁怒,就算他不说,一个掌门与一个弟子孰轻孰重,宋师伯心里还是有答案的。她盯着青砖小路的边沿,突然扭头回去找宋柳君,打听到万松阁的向椅琴正在想法子给那株芷萧催芽,便请求前往。
宋柳君跟韩潍舟一说,韩堂主就答应了,他清楚苏溪亭在玄溟堂里没多少好友,唯有乐怀雅能对她掏心掏肺,眼下挚友逢难,以苏溪亭的个性,恐怕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韩潍舟惋惜不已,打算回头找个机会同沈真人求个情,力争保下乐怀雅。
又说赫兰千河踩着未退尽的洪水淤泥,一面痛心这个世界排水技术落后,一面准确地找到了去往凉州的路。唯一的问题是,凉玉城现在还在马之京手里。他路过凉玉城时仗着缩地术跑到城墙底下,顶着无数符咒与飞剑晃了一圈,不得不承认柳杨枫的战略十分高明——天一派想要打进去就必须飞过墙头,但显然大部分弟子并没有在御剑的同时拈诀与戍守道者战斗的本事。
回头叫老郑弄个炮。他这么想着,往西边的路上遁去。
突然脑后传来裂帛声,赫兰千河一听便知是破空而来的飞剑,猫着腰闪过去,看着长剑斜着没入路面五寸,心道一定要揍这背后暗算的重华派孙子一个筋斗,不过他忽然觉得这柄剑有些眼熟,特别是把手的部分。
然后他想起来了,淡定地把剑拔|出来,慢悠悠地转过去:“段道友好久不见。”
“怎么是你?”段云泉愕然,“我还以为是重华派探子抱歉。”
“无妨无妨,段道友带着这几位是上哪去?”
虚伪的客套令段云泉心里打鼓,与身后四名同门交换了眼神,答道:“门派事务,正要往君山派去。”
“正巧同道,不介意一块上路?”
段云泉心想赫兰千河肯定有求于自己,否则刚才就直接把明庶剑丢回来了,哪能跟自己这般客气,可他着实拿不准状况,便以接待门派使者的程序将对方引到君山派。
昔日的君山派如今被天一派的绀青道袍围绕,赫兰千河粗略数了数,算上路上碰见的,从进门到落座,见到的天一派弟子不下六十人,若再加上几个侧院,只怕有小一百的数目。这些人来去匆匆,每个人手头都有活,有的忙着在墙上画阵图,有的甚至在修补屋顶。
赫兰千河奇怪归奇怪,依然先说了一堆漂亮话,然后厚着脸皮问:“君山派有种药草名‘芷萧’,本派有弟子急用,不知贵派可知其下落?”
段云泉心道不好,因他师父在天一派进驻凉州之后,下的头个命令便是将白鹤堂与君山派的奇珍异宝进献宫中,以此为名还调动了不少门内弟子,想这芷萧必定在内。他怀着侥幸的心思对一个师弟说:“去查查送到宫里的单子。”
不一会儿师弟跑回来,说:“确有此物,但都是种子。”
“送到京城里去了?”赫兰千河有些绝望,“那怎么办”
他的表情一丝不落地落入段云泉眼里,后者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画面,有苍木化生阵里公输染宁笼罩着光芒的背影,也有冕山上夏随春深沉寂静而意味深长的眼神,他就像一条在网中纠缠的鱼,每每挣扎都只会提醒自己这张网有多么紧。
赫兰千河垂头丧气,两手撑着额头,不知该如何回去见苏溪亭,过了一会儿才说:“不论如何谢谢你了,我先回去了。”说完就要起身。
“等一下!”段云泉坐在椅子上,突然拉住了他,确定师弟听不见后低声说,“我今日要进京一趟,也许能打听到一点消息。”
“啊?那真的太麻烦了”
“但不一定会有结果,”段云泉松开手,“若是没有结果,此事也不必再提。”
赫兰千河留心他的目光有些飘忽,微微蹙眉,低声道谢后迅速离开。夜幕降临,他没有急着往江州赶,而是在跨入兖州之后,提着灯在官道上趿拉了好几里路,漫天星斗倒映在片片行潦之中。赫兰千河愁得不行,凉州这边的希望算是断了一半,乐师侄下山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她们两人得多难过。
突然他把怨气撒到了皇廷身上,这帮凡人明明用不着这些个奇珍,还非占着茅坑不拉|屎,天天龙肝凤髓地过日子,结丹结不出半个、结石倒是早晚的事,干脆自己大胆一点去抢一把皇宫,即便找不到芷萧出出气也好。
他大逆不道地把以上想法过了一遍,接着垂头丧气地赶路。又过一日,朝霞升起的时刻,他看见了始阳山上缭绕的云雾。
很怪异地,赫兰千河第一个念头不是去找苏溪亭请罪,而是去正清宫。沈淇修听完了他的诉苦,软声道:“你不必担心,天一派的路子走不通,我们还能自己想法子。”
“我觉得,干脆我们直接去宫里要,不就是丢脸么!”
沈淇修:“不光是这个,若是宫里将芷萧送来,那一切好说,我们过去要就说不通。”
“为什么?”
“说实话,”沈淇修摇头,“没人能说清我们这些道者同朝廷,究竟是什么关系。称臣自然不可能,但普天之下,皇帝终究在万人之上。我们过去要东西,既是无礼,也不合法度。”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沈淇修:“那也不至于,如你所言,只不过是丢脸的事,我写封信托段太守交递上去,宫里若是有心,自然会送来的。”
赫兰千河一脸颓丧:“那就这样吧。你们这边怎么样了?”
沈淇修离开位子,将窗台上的一只小瓷盆取下来。瓷盆里浅浅地盛着水,里头立着一截草根模样的东西。沈淇修说:“草根能重新发条,问题在于水用得对不对,按理说山泉水最佳,不过万松阁那边各种水都试了。”
“嗯,还有这几天我就不出去了,碰到老苏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也在万松阁。”
“唉”赫兰千河自觉无颜面对老友,岔开话题说,“对了,我去君山派的时候,撞见一大堆天一派的人,足足有六十多个,他们怎么派过去那么多人?”
沈淇修听罢,顿了顿问:“你可有看见他们都在做什么?”
“布阵啊修房子一类,哦,还有搬东西。”
“搬的什么?”
赫兰千河比划着说:“箱子,很大的书箱。”
沈淇修:“可有看见君山派的弟子?”
赫兰千河回忆了好一会,说:“还真没有!”
“天一派有没有说何时进攻凉玉城?”
“不知道,不过看他们那样,也就是把路断了,基本都绕着凉玉城飞。”
“我知道了。”沈淇修低下头。
赫兰千河刚要问他知道了什么,就被韩潍舟打断了。韩堂主前来报告斗法会已准备完毕,并且列上了各堂排出的人员名单。由于本次比试中剔除了海量少爷小姐,没必要控制人数,各堂有资格上的都上了,但为保公平,两人一组,前十五组可取得武器。赫兰千河看见玄溟堂的条子上有苏溪亭与乐怀雅的名字,心想有老苏肯定稳了。
事情正如他所料,八月初三,苏溪亭在正清宫前,将乐怀雅挡在一尺厚的冰墙后头,双手凝水汽为巨刃,以一敌二,无数符咒的碎片飞舞在冰晶之中。场外鱼尘欢不动声色地来到韩潍舟身后,说:“气势有余,精巧不足,明日把你那徒弟送到云中楼来。”
韩堂主不敢反抗,乖乖言允。
89 神兵的选择()
玄溟堂多年来未曾出过可造之材,这两年好不容易到手几个,韩堂主舒展眉头之余,却又担心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栽培他们。但,要将宝贝徒弟送到云中楼,他的心里终究是不忍心的。
鱼真人与公输真人不同,她的指导方法只有一个——打。余圣殷这几年养好了些,以往胳膊腿上全是剑柄敲出来的青紫瘀斑。韩堂主一想起苏溪亭细胳膊细腿的模样,不由得一阵痛心。
下场不久,苏溪亭便要同乐怀雅一块去溶洞里取佩剑,有些弟子对于苏溪亭能两次进洞表示不平,在金玉宫烧火的崔钟悬及时出现,对众人解释说苏师妹的镰刀其实是金玉宫的失败作品,清虚派以长剑为正宗,叫弟子扛着镰刀出去也不是事,这才平息了一场喧哗。
同苏溪亭和乐怀雅一块上场的男弟子名许沄睿,入门也有四年了,心性却没比卫溱筝沉稳多少,他对苏溪亭两次上场的事没有半点意见,甚至感到十分庆幸,在路上反复地感慨:“我运气真好啊!竟然同苏师妹分到一组,不然又要等明年了。”
“哪里,都是运气好,没碰上皓玥堂。”苏溪亭说。
乐怀雅尽管高兴,却不免底气不足:“婷儿,那佩剑都悬在半空,我暂时无法御气,怎么拿啊?”
“你不能我跟许师兄能啊,我们俩蹭蹭上去,踹也能踹十把八把下来,你站在下边挑就行。”
“这样行么?不是说剑会挑人,不是正主绝不下来吗?”
苏溪亭:“我觉得这都是编的,我去年蹲了半天,结果到手的是什么东西!”
许沄睿却说:“苏师妹你这话就不对了,金玉宫出的兵器,哪怕是一块砖,那都比外边的好上几倍,况且我听皓玥堂的师兄说,你那巨镰所用的可是极北之地才有的寒铁,整个门派就这一把,连师祖起初是要造一把阔剑,可惜成型的时候出了岔子。”
“那可见什么‘剑挑主人’更是无稽之谈,”苏溪亭轻笑,“难道我看起来像是在北漠喝风的人?”
他们三人此次拔得头筹,一路上又在山道间嬉笑不已,引得身后同门连连注目。乘船入洞,重回千百把神兵下方,苏溪亭忽然发觉,一年竟然就这样过去了,去年同她来的还是赫兰兄跟卫师弟。蓦然地,她的目光被穹顶最高处的一柄细剑牢牢拉紧,再也无法挪开。
折柳剑。
这柄长剑兜兜转转将近百年,终于回到了最初的位子上。
“苏师妹,坐下来凝神就可以了么?”许沄睿的声音打断了苏溪亭的思绪,她“啊”了一声,点头说:“对,不过师兄你能御气的话,也可以飞身跳上去选。”
“算了吧,够得着的看不上,看得上的够不着,师兄我还是打打坐,兴许能感化一把呢。”许沄睿摆手。
乐怀雅蹙着眉尖,仰望上方无数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