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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休沐之后,各处衙署里陆陆续续开门,礼部尚书大抵是被韩玠催逼得紧,开朝后没几天,就带着一干人来了恒国公府,为信王迎娶谢璇而请期。
彼时谢璇还在谢澹的院子里,姐弟俩围着一笼屉的糯米丸子,吃得不亦乐乎。
谢澹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郎了,国子监中浸润日久,身上渐渐也添了书生温润,又因跟着韩玠和唐灵钧习武强身,便又添些武人风范,文武交杂,比之小两岁的谢泽胜出了许多。
他正在讲述昨天的趣事,“……轮到弟弟作诗,他就拿了先前我所作的一首来蒙混,父亲也不知是在哪里看过,当时就认了出来,将他狠狠训了一顿。弟弟出来后不服气,还说是我告状,硬逼着我把那套垂涎已久的墨锭和砚台让给他。”
谢璇忍俊不禁,“泽儿鬼机灵,怕是打着那砚台的主意才蒙混的。上回他见着我,还让我劝劝你,把那宝贝砚台送给他。”
——相较于谢玥的作茧自缚,谢泽如今跟谢澹的感情日益亲近,兄弟俩倒是时常打趣笑闹。
谢澹也道:“我看就是。他得了那砚台和墨锭,脸上就全是笑了。”
俩人正说着,外头小厮跑进院门,在屋门口恭恭敬敬的道:“二爷,唐家那位公子来了,刚去了老太爷的那里拜会,恐怕待会就要过来了。”他这里气喘吁吁的还没说完,外头院门口人影一晃,唐灵钧已经走了进来。
他自去年“离家出走”后,就连除夕都没回来,这会儿是刚回京城。
少年郎游历了许多地方,走出京城这方天地,羽翼渐渐丰满,整个人都比从前结实了许多,个头也猛然窜起来,几乎有赶上韩玠的势头。
这会儿他锦衣玉冠,腰悬宝剑,身姿逐渐磊落,只是脾气却没改多少,一进院子就喊“谢澹”,见谢璇也在这里,脚步稍稍迟缓,随即上前笑道:“六姑娘也在呢。我这趟回来带了不少特产,特地邀请了信王和采衣表妹过去,这会儿是专程来请两位了。”
“灵钧哥哥你总算回来了!”谢澹久未见唐灵钧也有些想念,拉着他进了屋里,“先别说特产,姐姐那边新学了一道糯米丸子,你尝尝。”挟了一枚递过去,唐灵钧就势吃了,赞道:“味道极好!”
谢澹得意,“那是自然!”
三人便出府往西平伯府去,谢璇如今御马之术日渐娴熟,骑过街市自非难事。只是她如今还在议亲的关头,皇家王妃自非寻常姑娘可比,为免被礼部那群老头子挑刺,出门前还特地戴了一顶帷帽。
前头唐灵钧和谢澹并辔而行,唐灵钧凑过去问,“刚才看着有礼部官员在老太爷那里,你姐姐和信王的婚事要议定了么?”
“差不多定了,今儿怕是他们来请期,只不知定在那什么时候。”
唐灵钧回头看了一眼谢璇,白马之上绯衣轻扬,白纱帷帽藏住了身形,他却仿佛能透过纱帷看到那窈窕身姿和娇美面庞。曾经无数次入梦的妙龄少女,如今终要嫁为人妇,从此后那道模糊的倩影将会彻底抹去。
他已不像从前那样不甘心,倒觉得这样也挺好——
她对韩玠有意,韩玠于她有情,有情人能成眷属,就算不是他,终究也值得高兴。
*
西平伯府内,唐婉容与韩采衣在厅中翻看唐灵钧带回来的种种有趣玩意儿,韩玠跟唐夫人却在内室说话。
唐夫人的脸色有点沉重,“……灵钧提前回来,如今就剩了韩瑜在那边,还是该让他快些回来。你打算将这些告诉皇上么?”
“既然那边果真藏有宝藏,廊西地形复杂,深山密林之中,未尝不会有旁的东西。”韩玠姿态沉着,徐徐转动手中的茶杯,“皇上如今这般捧着越王,心思却愈发叫人难以捉摸。他变着法子的给我添羽翼,想要用来牵制越王,必然是有所忌惮,这事儿自然要禀报上去,皇上那里不会坐视不理。只是越王这两天怕是会盯着灵钧一些,万不可叫他露出异样,自陷险境。”
唐夫人笑了笑,“灵钧历练了这半年的时间,已经懂事了许多。”
“确实长大了。”韩玠点头——从前敢于风风火火的闯入信王府跟他打架,如今却会恭敬规矩的对信王殿下行礼,这其间长进可算突飞猛进,也不知算不算好事。
唐夫人便又道:“越王那副草包模样,谁能想到竟会埋下这样的线。庸郡王当年既然险些入主东宫,恐怕在朝里还是有些埋着的暗线,难怪越王不动声色,却几乎笼络了一小半的朝臣,原来是他们在活动。”
“这些人是皇上最忌讳的。越王若单单是谋权篡位,也许皇上一念之差,看在子嗣单薄的份上放他一马,可他既然是跟庸郡王搅合在了一起,那真是刺了皇上的逆鳞,就算没有我,皇上恐怕都不愿意把江山给他了——看皇上近来的意思,倒是有些想念平王,对小皇孙十分照拂,数次接入宫里。”
“人到了这个年纪,当真是反复无常。当年还不是他雷霆震怒,被有心人撺掇着给平王施压,将谋逆的罪名扣过去,才逼迫得平王为保家眷而自尽陈情。”唐夫人冷笑了一声,“如今又来心疼小皇孙,慈悲得让人恶心。”
韩玠也是一叹。
唐夫人又道:“庸郡王在廊西三十余年,应该已算树大根深,想要连根拔起,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这个皇上会有安排。”韩玠放下茶杯,“我若将此事上报,他必定会先行派青衣卫去查探,不动声色的摸清了形势再下手。如今发愁的是,我当如何上报?”
“韩瑜自然不行,否则适得其反。灵钧与你没有机会,但为当年先夫的事情,皇上未尝不会对你起疑。”唐夫人想了半天,才道:“我有个合适的人选,后天引荐给你,你若觉得靠得住,便可借他之名。”
“那就劳烦夫人。”韩玠解了一桩心事,神色松快了些。
唐夫人只是一笑,“为了先夫筹谋,何须言谢。只是咱们毕竟势弱,行事还需谨慎。”
韩玠点了点头,“夫人放心。”
——皇上本就已对越王起疑,如今他身边有高诚和卫忠敏,也未必就弱到哪里去。从前的越王是个闲散的草包王爷,可以全副心思用在谋划布局,如今他琐事缠身,被皇上盯得更紧,而昔日卑微今朝尊贵,身份骤然高起来的时候,越王难免会有骄傲。
原本就精力不够,加上骄则有疏,为野心而不加甄别的笼络羽翼,如今的越王比之从前已多了许多漏洞。
而这些漏洞,终将是溃堤之蚁!
第109章()
♂,
韩玠和唐夫人出了内室的时候,外头的唐灵钧兄妹、谢璇姐弟并韩采衣已经围着满桌的佳肴跃跃欲试了。这回唐灵钧游历了许多地方,带回的东西极多,满满当当的一桌菜诱得人食指大动。
待得唐夫人入了座位叫大家开动,便是欢笑一片。
韩采衣已全然恢复了当时的活泼开朗,吃每一样菜时都要跟唐灵钧问问来历,顺便询问当地风土人情及有趣故事,顺带着延伸一下,问问她听说过关于当地的传说是否属实等等,直把唐灵钧说得口干舌燥。见韩采衣夹起干丝又要开口询问,忙挥手道:“先让我吃口菜歇歇,别问我了。”
韩采衣的话卡在嗓子里,旁边唐夫人便嗔道:“灵钧!”
唐灵钧一口茶含在口中,面露委屈,“县主一句话,我得回答三十句,娘你就让我歇歇啊。”
韩采衣也是忍俊不禁,“谁逼着你说了?还不适合你拿故事逗引我们,快喝茶润润嗓子。”转脸见谢璇在那儿笑眯眯的,便又移了话题,“对了璇璇,我听说前两天你见着胡云修了?”
韩玠夹菜的筷箸稍稍一顿,就见谢璇满不在乎的点头,“是啊。”
“她是不是招惹你了?那天有个朋友就跟你们同桌,说胡云修有些难堪呢。”
“她自己找没趣啊。”
“那个人可不简单,璇璇你还是该小心些。”在座的都是极亲近的,韩采衣说话也直白,“先前外头关于你的流言不多,可那天之后,我已经两回听到人说你性子高傲冷淡,而且狂妄不易亲近了。那两人还都没去过庆国公府,你说她们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高傲狂妄?”谢璇皱了皱眉。
“是啊。”韩采衣挑了挑眉,“说说啊,你那天到底怎么欺负胡云修的?”
“我欺负她?胡云修可比我年长两岁呢!”谢璇毫无负担的装嫩,旋即将当日的大致情形说了,道:“前前后后都是她挑事儿,我不过避而不应,最后拿你当借口敷衍了过去,怎么就冷淡高傲了。”
“谣言嘛,自然是捕风捉影往离谱了说。那个胡云修我也见过,瞧着长得漂亮,其实难缠得很。先前还说什么思慕信王而不肯出阁,如今将这事儿闹得满城皆知,可见论起脸皮厚,她就已经胜出一筹了。”
谢璇忍俊不禁,“这确实是寻常女儿家做不到的,胡云修也算是豁得出去。”
“豁得出去,所以才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以前咱们跟她接触得少,所以不知情,珺姐姐也许会有所耳闻,那胡云修在外确实有才女之名,不止是诗词书画,就连岐黄天文都极擅长,所以常被众人追捧夸赞,才会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更厉害。”韩采衣喟叹了一声,“奈何啊奈何,卿本佳人。”
她这里长篇大论,对面韩玠听完了,便看向谢璇。
谢璇去舀那美味的菌子汤,目光恰好与他相触。
“她为难你了?”韩玠稍有不悦。
“当时不算为难,只算挑衅。不过现在么——”谢璇打住话头,只是似笑非笑的瞧着韩玠。熟悉的轮廓愈发英挺俊朗,信王的沉稳威仪与青衣卫南衙指挥使的冷厉威压截然不同,韩玠本就长了极易招惹桃花的身材和脸,现如今没了玉面修罗的凶恶名声,披上了信王的华丽外衣,可就更招人觊觎了。
韩玠接过话头,“现在她造谣诋毁,就是为难了。”
“对啊!”韩采衣不忿,如常凶巴巴的看韩玠,“都是你惹出来的事,可不能叫璇璇吃亏!”
“我知道。”韩玠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我应当不算罪魁祸首,而是——咱们璇璇太漂亮,才会招人嫉妒。”他的唇角牵起弧度,寻常冷厉锋锐的目光在此时异常柔和,像是这两天的暖阳,温柔的将谢璇包裹。
韩采衣、唐灵钧兄妹和谢澹都未料韩玠会这般说话,各自目瞪口呆。
谢璇一怔之后,脸蛋渐渐开始发热。
就连唐夫人都有点吃惊,将韩玠看了两眼,才低头抿唇强忍笑意。
谢澹的茶还未咽下,在想要笑出来的时候被呛得咳嗽起来,谢璇的脸愈发红了。
*
一日欢宴,离开西平伯府的时候已经是后晌了。
谢璇因为韩玠最后的语出惊人,羞恼转而化为薄怒,便不大想理会韩玠,便时刻跟韩采衣、唐婉容黏在一处。韩采衣也觉得自家哥哥是个招事情的主儿,进给谢璇惹麻烦,护着谢璇不肯给韩玠独处的机会,一整天下来,韩玠连谢璇的头发丝都没碰着一根。
这会儿出了府门,韩采衣向左,韩玠同谢璇姐弟往又而行。
没了方才韩采衣防他如防火的架势,韩玠总算能驱马近前,问谢璇,“正好顺路,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我跟澹儿回去就好。”谢璇原本是掀起侧帘看路边星星点点的绿意,见到韩玠的胸膛时立马放下帘子。
韩玠便又转向谢澹,“灵钧带了两把楚地古剑回来,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就在我的兵器房里放着,你还没瞧过吧?”
他如今对谢澹格外关照,除了常去国子监里检查功课顺便给撑腰之外,还借身份之便给谢澹搜罗种种有趣的古书玩物,带他见识从前未经历过的许多事情,贿赂笼络了这么久,早已将谢澹收得服服帖帖。
谢澹立时就明白了韩玠的意思,意有所动,只是略微不放心。
韩玠便道:“你只管去,我送你姐姐回去,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让掉。回头你若喜欢,转增一把给你。”
谢澹内心稍稍挣扎,瞧见韩玠那威逼利诱的架势,到底是屈服于淫威,“那我现在过去瞧瞧。田大人在王府吧?”
“在,去吧。”
待得谢澹纵马离开,就只剩下车内的谢璇和驭马的车夫了。
早晨谢璇去谢澹那里的时候并没带芳洲,姐弟俩兴冲冲的跟着唐灵钧出门时,除了靠得住的车夫之外,也未带旁的随从,这倒是便利了韩玠。他再往前赶了两步,侧头看向车夫。
那车夫一脸茫然,只是恭敬问候:“信王殿下。”
“我有话同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