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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下旬的天气已然热了起来,轻薄的夏衫穿在身上,步入庭院的芭蕉下站着,便有掠过庭院的风偷偷掀起裙角。
谢璇的身孕已经有了四个多月,腰身毕竟有所不同,衣裳多半裁剪得宽大,反倒穿出飘然欲仙的味道。韩玠也卸下了军伍中的装束,还是信王的打扮,玄色的对劲长衫勾勒出挺拔劲瘦的身躯,几枚随身的玉佩悬在腰间,衬出威仪。
两人出得庭院,便跟随唐灵钧的指引,往盖城大狱而去。
当日南苑王率军攻城时,为了防守,几乎所有犯人都被驱赶上了城墙御敌。到此时牢狱里空空荡荡的,除了狱卒之外,几乎不见什么人影。往里头走,却渐渐有侍卫现身,越往里越多,到最内侧的石室时,更是围了六名带甲操戈的侍卫,凶神恶煞的盯着铁门内的越王。
越王已经完全没了王爷的样子。
脚上的铁镣并未解开,他穿着盖城犯人的牢服,被韩玠打出的鞭伤经过粗粗处理,在脸上留了一道疤痕。听到脚步声,越王抬了抬头,见着韩玠的时候,他的面色像是有些恍然,只管直愣愣的盯着韩玠。
韩玠只扫了一眼,便冷声道:“明日启程回京,将他也带着,交由三司论处。”
“殿下,是否再加铁镣锁着?”旁边一名侍卫问。
韩玠犹豫了一下,就听另一位恨声道:“久闻他狡猾无比,就连先帝囚禁时都能让他逃脱,从潼州到京城将近千里的路,难保不会再次逃跑。殿下,末将以为,不止要加铁镣,还应断其手足,令他无法逃跑!”
说话的原是雁鸣关的一名将领,雁鸣关破后身边的兄弟尽皆战死,他因断腿而被撤出雁鸣关,疗伤后归入庸州残余部队作战,如今伤势已愈,便被派来守着越王。他拱手冲韩玠行礼,话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字皆是愤恨——韩玠也摸清了前后军情,雁鸣关之所以被破,刘铭的指挥不当固然是很大的原因,越王通敌叛国泄露雁鸣关的布防也不容忽视。
那么多将士因此丧命,越王遭恨,再正常不过。
韩玠环视四周,看守的众人纷纷拱手,“末将附议,殿下万万不可大意!”
铁门之内越王的身子微微颤抖,却是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取一把弩。”韩玠看着越王,心里的恨并不比别人轻多少。待得□□到手,便叫人入内将越王架起来贴墙而立。
箭支已然备好,韩玠拉满□□,手指松处,疾劲的箭支飞射而出,穿透越王的右臂,深深钉入石墙。伴随着越王的惨呼,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相继飞出,穿透越王的左臂和双腿。
骨头破碎的声音被越王的惨嚎掩盖,韩玠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钉在石墙上的人,冷声道:“拿铁链穿着四肢,看他如何逃脱。”言毕,将□□掷到越王跟前,冷着脸抬步往外走。
——从前在青衣卫中,他虽不显山露水,却是比高诚还要心狠手辣的人。对于狼子野心、该处以极刑的越王,韩玠下手时没有半点手软。
后头几位将士纵然久经沙场,看到韩玠这样的狠手时也各自有点惊呆,旋即回过神,泄恨一般大声吩咐:“去取铁链来!”
越王的惨嚎已然传不到耳中,韩玠握着谢璇的手缓缓走出牢狱,外头日光明媚。
前世今生对于越王的私恨已在那狠辣的四箭中泄尽,如今要做的,只是将他移交刑部,待三司会审之后,依律法处决。
次日韩玠整装启程,因为照顾着谢璇的身孕,八日后才抵达京城。彼时刚刚进了五月,京城外的官道上树木葱茏,旗帜招展的茶坊酒肆里宾客来往,行走的客商探讨着今年的生意,有纨绔们射猎出游后骑马飞速的驰过身边,依旧还是从前的安稳富贵气象。
148。圆满结局()
许融身上穿着单薄的夏衫,比上次见面时又长高了许多。七岁的男孩儿承袭了许家一贯的温文有礼,跟在韩采衣身后,走得端方。见着谢璇,他便端端正正的行礼,称呼却还没改过来,跟小时候似的,“融儿给皇后姨姨行礼,皇后姨姨金安。”
这煞有介事的认真模样还是谢珺从小就教出来的,谢璇忙起身亲自将他扶起,比了比身高就夸奖,“融儿又长高了些,姨姨恐怕要抱不动你了。”
“融儿长高了就能抱着弟弟妹妹,”许融仰起脸来,方才的恭敬淡去,神色间便现出亲近,“融儿已经好久没见他们了!”毕竟小孩子家心思藏不住,谢珺又不强求他小小年纪就不显喜怒,是以心中渴望便全写在脸上。
谢璇带着他到桌边,“弟弟妹妹还没睡醒,待会去好不好?”
许融点了个头,便笑盈盈的看向谢珺,“娘!”将近一年的时间过去,他并未因谢珺离开庆国公府而生分,甚至因为在谢珺那儿有许多稀奇玩意儿,没事时还要多跑几趟过去,母子俩亲近如旧,没了公府中那些规矩,许融偶尔还能贴在谢珺怀里撒个娇。
后头韩采衣同唐婉容行礼过了,便乐不可支,“这孩子可真是鬼灵精,看见我往这边来就立马跟过来,还说是因为想念我了,结果却是冲着两个孩子。”躬身在许融脸上捏了一把,往窗户跟前一站,还是从前的开朗性情,“说起来,从小到大来了这谢池不知多少回,却是头一次站在这儿往外瞧,风光就是不一样,皇后娘娘——回头你隔三差五的就让我过来逛逛如何?”
“何必隔三差五,我就把钥匙给了你,每日来逛吧!”谢璇心情甚好,因为不愿拘束,便将其他女官们打发出去,只留了带进宫的芳洲和木叶在身边伺候。
木叶这两年技艺精进,比之御膳房的名厨们毫不逊色,每日里到御膳房挑些合心意的食材,回头在小厨房里做几样精致小菜,每回都能叫谢璇多用些饭。
今日的糕点果脯也是出自她的手,谢璇身边女官不少,木叶专司膳食,有上好的食材伺候着,自然比从前更添滋味。
韩采衣尝了几个,啧啧称叹,又将许融拉过来,硬要给他喂些糕点。
其实这小宴也没甚大事,不过是亲近的几人相聚,就着谢池的无边风光闲聊。周围窗户洞开,四下里的浓绿水波尽收眼底,隔着一道凌空拱桥就是韩玠和许少留、卫远道及谢澹几个人,许融在这边玩了会儿,见襁褓里两个小孩始终不肯醒,只好先到那边去。
谢珺目送他出了珠帘,在一名宫人的带领下踏过拱桥,进了对面。
她因对儿子心存歉疚,便格外疼爱,见他安然过去时才放下心,想要收回目光,一抬头却瞧见了许少留。
他不知是何时到了拱桥对面的,身上还是一袭鸦色长衫,锦衣博带,风采如旧。他的目光也正往这边看着,恰恰落在谢珺的位置,隔着一道拱桥,目光似有眷恋。
夫妻纵然已经和离,却还有许融牵系,谢珺虽在和离的那一日说了些刺心的话,却并未将关系闹僵。客气疏离的点了点头,谢珺没有任何流连,收回目光,听到唐婉容正在打趣——
“……采衣这一拖就到了如今,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她还是拧着脖子不肯。姨母拗不过她,气得骂了好几回。”
谢珺闻言也是一笑,睇向韩采衣,“你母亲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今日如此顽固,当初就该趁着年弱五花大绑的捆起来送到花轿里去。现在想绑,都绑不动你了。”
这自然是玩笑话,韩采衣颇为得意,“我娘她打不过我,轻功也不及我,自然没法捉来五花大绑。爹和大哥又都在雁鸣关,没人帮手,我娘只能干着急,嘿嘿!”
谢玖瞧她这副得意样儿,便喊唐婉容,“我记得采衣身手虽好,却打不过唐小将军的吧?听说唐小将军正在回京途中,到时候请他出手,事儿就成了。”
“其实……”唐婉容就坐在韩采衣身边,声音依旧如从前般温柔,“我哥哥一直没娶亲,到时候直接把采衣抢来也不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当初同为闺中姑娘,提起少女心事时都能脸红好半天,如今这四位嫁了人生了子,就连一向温柔的唐婉容都这般打趣起来。除了不怎么相熟的温百草一直笑眯眯的不说话之外,这三位刚才可一个劲儿打趣她,韩采衣满脸的失望哀叹,“你们呐……合着伙欺负我。”
“不过说真的,”唐婉容正色,“我哥要是能抢了你,我娘得高兴死。”
你哥才不想抢我呢,他惦记过我嫂子!如今守在雁鸣关外,那边民风粗犷开放,不定哪天就学他父亲的例子,抢个民女当媳妇。韩采衣腹诽。
谢珺也凑趣,“说我们合伙欺负你?你自己算算,如今都十八了,当日的姐妹都成了母亲,就只你,还这样散漫。”
“十八岁就活该被五花大绑塞进花轿?我如今闲云野鹤,二十岁都不算晚!”韩采衣不服气,直拿眼睛往谢璇身上瞟。
显然她已经招架不住几位的围攻了,谢璇不声不响的瞧了半天热闹,啜了口茶啧啧一叹,“咱还是别操心了,采衣这副模样必定是心有所属,且等着瞧吧。”——先前已经从韩玠口中得知晋王有意于韩采衣的消息,如今谢璇就等着国丧过去,晋王请礼部筹备,风风光光的将韩采衣娶过去。
韩采衣顺水推舟,哈哈笑道:“还是皇后知我!”举杯虚敬,一饮而尽。
这般坦然磊落,倒让其余三位不辨真假,于是翻过这篇,另寻他趣。
韩采衣坐在窗边,瞧着外头的谢池长堤,稍稍出神。
是啊,她就是心有所属,一直在等他。
从十二三岁时渐渐明了心意,到后来追去泸州,直至晋王回京后因国丧而耽搁,流年如同逝水在不经意间滑过,秋尽夏至,四时流转,春花盛开零落了许多回,昔日的豆蔻少女愈来愈高挑,明朗活泼之外偶尔也学会了伤春悲秋。惊觉这些变化时,韩采衣才明白,原来她已经十八岁了。
自那年初遇,竟已是八年时光。
其实何尝不羡慕谢璇和唐婉蓉?身边有夫郎陪伴,膝下有稚子承欢,许多女儿家最渴求的,也无非是这样平实熨帖的幸福。
可她还是固执的守在闺房,等那个人来提亲。
远处的沿堤杨柳葳蕤生姿,细长的柳丝儿浮于水面,参差的掩映着后头古朴雅致的院落。
恍然忆起很多年前,她同谢璇在谢堤上游玩,小院外绿柳拂堤,那个少年郎佩玉衣锦,言语神情令人如沐春风。那时的韩采衣还不曾对这位殿下多留心,还贪恋着跟唐灵钧一起打闹的欢畅淋漓,直到后来,不知从何时开始,目光不自觉的往他身上流连——那份从容与通透,温和与蕴秀,令他与所有的少年截然不同,像是春日的阳光洒在院子角落里,安静又温暖。
而她即便习惯了上蹿下跳,却很想像墙根下的猫儿一般,慵懒的沐浴在柔和春光下。
*
半日欢笑,叫人心神皆畅。
韩采衣已有许久不曾来谢池游玩,被一番打趣后想起旧日之事,便蠢蠢欲动的要到谢堤上走一走。唐婉容和谢玖也都颇有兴致,温百草从前极少来这里,听说谢堤上有不少好去处,便也跟着一起走走。
这楼阁里就只剩下了谢珺和谢璇。
毕竟姐妹心有灵犀,对面许少留时常瞟过来的目光不止谢珺感受到了,就连谢璇都有所察觉,于是很自觉的以怕热为由,赖在了楼阁之中。待得韩采衣她们出去,谢璇才开口,“姐姐打算一直这么避着?”
“你也觉得我该跟他再谈一次?”
“嗯,我也觉得。”谢璇咬重了那个“也”字,握着谢珺的手微微一笑,“恐怕当日和离,许大人还是负气的,所以许多话没说清楚,至今都觉得遗憾。我虽不该多掺和,不过姐姐这般坐卧不安,我瞧着也难受啊。”
确实坐卧不安,被许少留的目光那样瞟着的时候,谢珺哪儿都难受。
她已经和离了,走出庆国公府,除了许融之外,跟许少留已经没有太多干系。而他那种藕断丝连的目光,确实让她浑身难受。
谢珺意有所动,拱桥那边许融已经蹬蹬蹬跑过来了。半日松快,此时的规矩也没那么重,他跑到谢璇身边,仰着脸满是期待,“皇后姨姨,弟弟妹妹该醒来了吧?”
“醒来了,我带你瞧瞧。”谢璇牵起他的手,转向侧间。
侧间里的龙凤胎才睡醒没多久,正头并头的吐奶泡泡玩。盈盈好动一些,侧着个身子面朝昭儿,将哥哥放在外面的手拿来玩,昭儿任由她折腾,被糊了满手的口水也没什么意见,目光落在襁褓外的一架绣屏上,在彩绣的河山间流连。
许融瞧着有趣,偏头跟谢璇探讨,“妹妹好喜欢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