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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落处,谢璇卧房的窗户紧闭。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窗纱,似乎能感受到她断续清浅的呼吸,她必定是跟以前一样,喜欢缩成一团藏在锦被中,像是自我保护的姿势。
醉酒的梦里,她会梦到他么?
第042章()
厅中一时静寂,谢珺仰头看着道袍覆身的陶氏,目中尽是疏离。
陶从时似乎不忍妹妹落入这般尴尬的局面,想要开口说些什么,高阳郡主却缓步上前,以眼神拦住了他。后面陶媛和陶温受了高阳郡主的指点,已悄悄躲避了出去。
前一刻的欢乐在此时冷凝,陶氏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好半晌,她才叹了口气,“珺儿,是我对不住你们。”垂首望着脚尖,她似乎都不知道该怎么站在那里了,声音颤抖着,像是强自压抑汹涌的情绪,“今天贸然过来,只是想看看你们。看看而已。”
目光一错,落在了谢璇和谢澹的身上。
谢璇咬着嘴唇,不发一语。心里诸般情感纠葛复杂,她一会儿瞧瞧谢珺,一会儿瞧瞧陶氏,到底没掺入其中——当年的事情各有对错,陶氏离开谢府的选择固然无可厚非,然而谢珺曾那样爱着母亲、依赖母亲,有一天却忽然被决绝抛弃,她心中的怨恨,怕不是旁人能理解、劝说和开解的。
——假若韩玠曾那样决绝,眼睁睁的看着她哭泣哀求,却还是决绝的彻底抛弃她,她恐怕也会由爱生恨,再无转圜的余地。
前世的那场凄风冷雨犹在眼前,浓烈的爱与深切的恨不过一线之隔,那些复杂的感情,根本不是理性所能梳理得清的。
悄悄叹了口气,谢璇握住弟弟的手掌,慢慢挪到了高阳郡主身边。
人在爱欲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如同没有人能开解她和韩玠之间的爱与怨,谢珺和陶氏之间的事,她也不能随意插手。
所有的因果,也只能是自己去承担。
身后的陶从时也长长叹了口气,朝谢珺道:“珺儿,今日是我请了玉虚散人前来,同你舅母说话解闷。后厅里已单独安排了小宴,咱们还在这里下棋,请她到后厅可以吧?”
“舅舅……”谢珺抬头看了陶从时一眼,初见陶氏的激烈情绪过去,此时也晓得该注意分寸了,便咬唇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还是带着澹儿和璇璇先回去吧。”
“珺儿,”高阳郡主毕竟也心疼她幼时的经历,上前将她揽在怀里,“你舅舅也是为你们好,走吧,暖阁里有新出的糕点,咱们去尝尝。”便将姐弟几个带入暖阁,交代陶媛和陶温一起陪着。
等高阳郡主出去陪伴陶氏,谢珺便坐在那糕点跟前,郁郁不乐。
谢璇也觉得陶从时今日的安排过于突兀,叫众人都有些尴尬,然而爱恨凝绝,总得有捅破这一层纸的时候。或早或晚,这一天终会到来。不过刚才那样的冷滞里,她忽然想明白了些事情,贴在谢珺身边坐下,低声道:“姐姐,你还是恨她?”
“当然恨她。”谢珺平常都是进退有度的国公府长女,唯有涉及陶氏的时候,才会执拗顽固得像个孩子,做事被情绪所左右。
谢璇便靠在她身上,“若换了我是你,也会一样恨。不过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何会这么做?当年她的举止固然有疏漏,却也无可厚非,换了是你,若将来的姐夫做出爹爹那样的事情来,你能忍受吗?”
小姑娘眨着眼睛,微有忐忑。
谢珺便冷笑道:“若换了是我,也只会去折磨外面的女人,而不是去自己的折磨孩子!”
“那是因为姐姐有老太爷亲自教导,很能干啊。”谢璇只能赔笑,“不过她当年显然没有姐姐这样聪明,只想着离开那些叫人厌恶的人和事,才会考虑不周。其实归根结底,若不是罗氏出现,若不是爹爹处事不妥,又怎会到今日这样的境地?”
见谢珺微有动容,谢璇一鼓作气,“俗话说爱之深责之切,父母对儿女如此,咱们对父母何尝不是如此?因为对她有依赖、有期待,才会因为她的行为而生出怨恨。也许当年她离开红菱阁的时候,也是像姐姐恨她一样,恨着父亲呢?她毕竟是被父亲背叛,那是比抛弃更让人痛心的啊”。
谢珺的指尖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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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3章()
正月初九那天靖宁侯府摆酒,谢璇虽想跟韩采衣玩,却根本不想再踏入靖宁侯府之中,于是装病在家,等岳氏带着几位姐妹走了,便由芳洲陪着,独自在后院里闲逛。
这一日虽偷闲过去,到了恒国公府摆酒的那天,就没理由躲懒了。
韩夫人还是跟前世一样会做表面功夫,一见着谢璇,便先关怀道:“前儿听说你病着,如今好了么?采衣一直惦记着呢,要不是事儿缠身,早就飞过来瞧了。”
谢璇目下还没心思跟韩夫人计较,又不想跟她接触太多,只冲她一笑,转而拉住了韩采衣的手。
韩采衣对她向来真心实意,这回恐怕是确实以为她病了,谢璇心里多少有点愧疚,“当时看着沉重,其实没什么的。不过这个年节看来吃了不少好东西啊,看着都有点……嘿嘿,圆润了。”
“谁圆润了?”韩采衣一把掐住她的腰,伸手摸了摸谢璇的脸蛋,“你也长肉了,哈哈。”俩人自□□好,这般打趣也是常事,嬉笑之间,谢璇不着痕迹的避开韩夫人,目光一转,拉着韩采衣寻谢珺去了。
初春的天气渐渐和暖,宴席就摆在后园的戏台子附近,左边的阁楼上全是女眷,右侧的阁楼上则是男子。
两座阁楼中间是三四株高壮的雪松,如今已有两丈多高,尖塔一样的树冠繁茂雄伟,往下层层叠叠的松枝如手掌摊开,浓绿茂盛。透过松间缝隙,依稀能看到对面人影晃动,却也看不清面容,恰是天然的插屏。
谢珺是府中长女,这等宴席上自然有招待闺秀之责,这会儿跟几位姑娘站在二层的栏杆边上,正在赏那雪松,旁边还有谢玖和谢珊。
韩采衣对这雪松倒是没什么兴趣,瞧着众位妇人们围坐在暖厅里说话,便揪了揪谢璇的衣裳,“我听说你们府上新养了一只关外来的獒犬是不是?听说那家伙又又凶猛又威武,我还没见过呢,带我去看看啊?”
这事儿谢璇倒是知道的,是前些天二房的谢鸿去他外祖家做客,他舅舅送了给他养着玩的。当时他曾远远的看见谢鸿牵着那獒犬走过去,通身黑色的毛,一双眼睛藏在后面,看着凶神恶煞的。
这獒犬最初养在谢鸿院里,因为今儿要摆酒,便暂时牵倒后园,免得伤人。
谢璇毕竟不像韩采衣那般有将门之风,便有些犹豫,“老太爷说那家伙太凶,拿笼子关起来养在后头,不叫我们靠近的。”
“怕什么,今儿你们府上摆酒,肯定会有人看着它,就你这胆小鬼,见了毛毛虫也怕,见了獒犬更怕。”韩采衣兴致盎然,举目打量了一圈儿,“我去求老夫人好了,你等我啊!”
她在喜欢的事情上风风火火,果然丢下谢璇,蹦蹦跳跳的到了谢老夫人那里,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谢老夫人便点着头允了,又指派两位妈妈跟着。
韩采衣回来时志得意满,拉着谢璇就往外走,“就说不会有事。说是拿铁链子锁在笼子里的,不妨事,我已经求你们老夫人点头啦。”俩人出了阁楼,外头人来人往,多是今日前来的宾客,有认识的便打个招呼,而后一齐往西北角上走。
*
在两位妈妈的指引下到了关押獒犬的地方,那地儿除了看守它的家丁之外,倒没有旁人。精钢所铸的铁笼子之内,半人高的獒犬雄赳赳气昂昂的站着,偶尔朝她们吠两声,怪怕人的。
谢璇不由缓了脚步,目光四顾,瞅准了附近的假山。
“咱们去那儿吧。”她有点害怕那凶恶的獒犬,居高临下会有安全感。
韩采衣毕竟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女孩儿,虽说比谢璇胆肥,真个见到了,还真有点害怕,于是点头,“那就到假山上去。”
好在这一处假山堆得不险,且上面还有一座小亭子,正宜观之。
俩人上去站了会儿,那獒犬被铁链所缚,困于铁笼的时候颇显烦躁。
韩采衣看了片刻,叹道:“一向只觉得谢鸿哥哥儒雅,没想到会养这样凶恶的东西。我听说关外只有最凶狠的人才敢养他,有时候这家伙碰见狼,比狼还厉害呢,我大哥说他手下有个士兵有次受伤落单,碰见铁勒人养的獒犬,差点就没回来。”
提起雁鸣关,谢璇倒是想起什么。
前世韩玠久在关外,难得回来一趟,也会跟她提些关外的风物,常说的无非四种——盘旋于天空的苍鹰,奔驰在旷野的骏马,幽行于夜色的恶狼,还有关外人养的獒犬。
他说这獒犬虽然性子忠诚,却难轻易驯服。京城里的公子哥儿养个阿猫阿狗不在话下,但是以谢鸿的手腕和性格,想养一只獒犬,实在是出人意料。
也许子承母性,谢鸿也是个跟岳氏那样表里反差巨大的人?
正胡思乱想之间,就听远远的有人声传来,循声望去,就见七八个少年正朝这边走来。
为首的正是獒犬的主人谢鸿,他的旁边是几个陌生的公子,叽叽喳喳的围着谢鸿,恐怕正在讨论这只京城里少见的獒犬。队伍的末尾是顽皮的唐灵钧,他的后面则是一脸不情愿的韩玠——恐怕是唐灵钧想看獒犬,死皮赖脸的拉了他过来。
这里谢璇拉起韩采衣,才往下没走两步,忽见前面一道人影疾掠而来,随即唐灵钧那张脸便在眼前放大,“哟,你居然也有胆子来看这个?”
他今年已经十四岁,性格却没有半点长进,依旧是那副顽劣的模样,脸上全是促狭。
韩采衣最先站出来,将谢璇护在身后,“表哥少瞧不起人!”
“我又没瞧不起你,我是说谢六姑娘,居然敢跟你这疯丫头一起来看獒犬,难得难得。”唐灵钧的目光在谢璇脸色逡巡,明亮如星辰,却隐然藏着野性——
据说他的母亲是铁勒人,当年被唐樽大将军抢来做了妻子,唐灵钧大抵保留着铁勒人的彪悍直爽,性格便与京城里的其他少年截然不同。这些年唐夫人深处内宅,除了推免不过的宫廷宴会,平常也不怎么与人交往,倒是唐灵钧整天风风火火的,调皮捣蛋的事情每隔两三个月就能传到元靖帝耳朵里去。
这样的少年像是野风、像是猛兽,一旦招惹就是惹火上身。
谢璇并不想再挑起他的好胜心,也不去争辩什么,便只挪开眼神。
韩采衣却不同,她本就比普通的侯门闺秀调皮、好争斗一些,一旦碰上了唐灵钧,便表现得愈发明显,像是故意跟这位表哥为难似的。眼瞧着另一道黑影逼近,韩采衣朝唐灵钧挑一挑眉毛,便朝韩玠告状,“哥,他欺负璇璇。”
“哦?”韩玠不问青红皂白,单手卡在唐灵钧的颈间,“你欺负璇璇?”
“谁欺负她了!”唐灵钧在韩玠手下吃的亏太多,并不敢反抗,缩着脖子一溜,逃脱了韩玠的淫威,连忙跳下假山,到那铁笼边看獒犬去了。
*
假山之上,微风徐徐。
韩玠低头瞧着谢璇那一身牡丹折枝的披风,料子虽垂顺却不算厚,甚至比韩采衣穿得还单薄些,想来是不怕冷。风掠起她耳际的发丝,轻盈欲飞,柔润的珍珠耳珰之侧,她的脸颊柔腻姣白,幼嫩的唇瓣鲜艳欲滴。
气色也很好,不像是病中的模样。
霎时看破了谢璇前天装病的小心思,韩玠既觉得心酸,又觉得可爱,忍不住低头问道:“听说你前儿病了?”
“嗯,染了风寒。”谢璇说得理直气壮,很奇怪的,竟半点都没因说谎而愧疚。
韩玠微微抿唇,稍稍牵起披风帮她挡风,道:“往后当心。”
底下的少年们围着铁笼叽叽喳喳,谢鸿那里即便有意的装谦和,脸上却还是渐渐露出得意,有声有色的朝众人讲述这只獒犬的来源和习性等等。而唐灵钧则完全没把这些放在心上,凑在铁笼便看了半天,便又折身回到假山上,撇嘴道:“没意思,喂药了。”
“什么意思?”韩采衣没明白。
“就是喂药了啊,看着长相威猛,其实没什么野性,就跟拔了牙的老虎一样。”唐灵钧在柔暖的春光里打哈欠伸个懒腰,仿佛对这只獒犬意兴尽丧,“半点都不如我养的那只豹子,等小豹崽儿生下来,嘿嘿,谢六姑娘,送你一只如何?”
“我不要它。”谢璇没兴趣。
韩采衣却是期待,“到底什么时候能有小豹子啊表哥,我都等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