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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急了也咬人,无非是情势所迫罢了。”谢璇并未多想,跟着谢澹便往偏门那里走。
后头唐灵钧自然跟上,却稍稍出神——他一向都知道谢璇并非如长相那般乖巧,像是韩采衣养的那只小豹子,平时瞧着温顺,逼急了却会亮一亮爪子。只是他没想到,她第一回亮爪子,竟是为了韩玠。她甚至连后路都不顾了,谢澹为了韩玠闯出府去无可厚非,可她呢?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姑娘,却为了韩玠的安危,公然置谢老太爷的吩咐于不顾。
心里似乎有些空落落的,唐灵钧瞧着前面那道娇美的背影,只觉五味杂陈。
他当然是想救出韩玠的,也愿意为此承担可能的各种后果。可是当看到谢璇如此果断、毫无犹豫的举止时,难免有些失落。
在她的心里,韩玠与他的地位,或许真是天壤之别吧。
三个人出了偏门,谢澹做事周全,早已备好了马匹。唐灵钧撮唇而啸,那匹极通人性的马便循着声音找了过来。
谢璇因为已经打定了主意出府,早已换了方便骑马的衣裳。她的马术在如今已有了许多进步,就算依旧无法与韩采衣媲美,寻常的纵马赶路还是游刃有余的。
高诚在京城并未置宅邸,他是副指挥使,自有独门小院,他又至今未娶,不爱外城的热闹繁华,是以一年到头都住在青衣卫的宿处。
唐灵钧一马当先开路,谢澹紧随其后,谢璇落在末尾,有前面两人开路,倒不怕仓促间伤了行人。
今日禁军的动静显然很大,数处府邸被查封,恐怕外城城门处的验看也严格了许多。这会儿街上几乎见不到什么行人,两侧的铺子大多闭门谢客,就算偶尔有开门的,也是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三个人几乎没遇到什么阻拦,一路疾驰到了内城青衣卫的宿处。
这里临近国子监,格外僻静。谢澹以前常来找韩玠,对这里十分熟悉,因为好奇指挥使的独门小院,他也曾缠着韩玠去看过,当下轻易找到了高诚的门前。
不出意外的,高诚的院门虽未上锁,里头却是空无一人。
唐灵钧怀着一腔期待而来,当下便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对着那空荡荡的院落,迟疑道:“澹儿,你确定这就是高大人的住处?”
“确信。玉玠哥哥说过,高大人的门常年不落锁,也没人敢闯进来。只有一个伺候他起居的哑仆——”谢澹左顾右盼,往角落里的厨房走过去,果然从中找出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
那妇人收拾长得挺利索,衣着打扮皆十分朴素,因为见过谢澹一次,倒是没觉得意外。
唐灵钧和谢璇赶过去的时候,谢澹正在跟她对话——
“高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哑仆摇头。
“他但凡歇息都会来这里,不会去别处吧?”
哑仆点头。
谢澹忙道:“我有急事找他,能不能在这里等等?”
哑仆迟疑了一下,往后面唐灵钧和谢璇身上看了半天,才点了点头,伸手指向院里简易的石桌石凳,是请他们坐着等的意思。随即入厨内去取茶壶,怕是要倒茶的。
三个人等了一阵,唐灵钧就有些坐不住了。他并不晓得高诚和韩玠的交情,对于这位传说中凶神恶煞不近人情的人物并没抱多少期待,不敢多耽搁时间,留下谢璇和谢澹在此等候,往别处去打探消息。
*
恒国公府内,谢老太爷听说谢澹去后园散心后久未回来,就有些心神不宁。打发人去后园找了一圈,没有半点踪影,往棠梨院去找的时候,只找到了谢璇留下的那张纸条,只说她和谢澹有事出门,请大家放心云云。
老太爷当即气了个倒仰,知道是这对双胞胎作怪,他又不能对着棠梨院的下人们撒气,回到书房生了半天的闷气,才将谢缇叫过来,吩咐道:“去打探打探,看能不能探到什么宫内的消息。”
此时已经是傍晚了,初春时节虽然回暖,日头落山之后,那晚风还是料峭的。
谢璇和谢澹已经在高诚的住处等了一个时辰,谢璇还能沉得住气,谢澹就有些焦躁不安了,“姐姐,咱们这样等下去,能有用么?万一他不肯帮呢?”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何况——”谢璇的手掌落在石桌上,触手冰凉,“京城这么多人,以你我之力,还能找到更有用的帮手么?”
谢澹沉默了半天,才道:“姐夫或许能帮咱们,可他毕竟不如高大人能知晓前后因果。好,咱们就在这里等,他要是不肯帮,我就想办法!”
“嗯。”谢璇点了点头。
事上本来就少有十拿九稳的事情,已经有了七分的把握,剩下三分,也就只能靠自己来争取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那哑仆倒是挺热情,不能将给高诚准备的饭菜端出来,只好翻箱倒柜的找些糕点——高诚性格冷清,平常不喜甜食,也不怎么用糕点。那哑仆费了好半天的功夫才搜罗出来一些,谢澹自是感激不尽。
眼瞧着天色一点点暗沉,十六的月亮爬上来,与昨夜同样明亮。
银白色的月光撒在地上,依稀能听到远处的说话声,是有些青衣卫下值回了住处。高诚门外却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谢璇心里也渐渐有些焦躁起来,来回不安的踱步。
一直等到戌时二刻,院门外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谢璇和谢澹几乎同时跳起来,屏住了呼吸看着那里。门口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笼,明亮的月光下几乎可有可无,那人穿着青衣卫中惯常的麒麟服和月华刀,借着月光可以看清那一脸凶相,阴沉沉的眼睛盯过来,叫人忍不住有些胆怯。
高诚是青衣卫中有名的酷烈狠毒,认人的本事也是出类拔萃,因为跟韩玠来往得不少,如今一眼就认出了谢璇。
他的面容依旧阴沉沉的,缓步上前,拿出月华刀挑向谢璇的脖颈。
旁边谢澹吓了一跳,连忙伸开手臂想要将姐姐护在身后,谢璇却已开口了,“高大人,你总算回来了。恒国公府谢璇有事相求,已经等候多时了。”她的音色柔润,眼神却是坚定,将谢澹拉到一旁,行了个大礼,“还望高大人能出手相助,救下韩二公子的性命。”
“只能听天由命。”高诚冷冷的开口了,归刀入鞘,冲哑仆点了点头,那哑仆便推开屋门,随即回身进了厨房。
高诚抬步走向屋内,谢璇和谢澹跟了进去,谢澹方才那一瞬间的惧怕消去,进了屋便道:“高大人,韩二哥身陷囹圄危在旦夕,我并不敢奢求高大人能蹚这浑水,只求高大人能看在往日与韩二哥的交情上,指给我们一条明路。谢澹粉身碎骨,必当报答。”
“粉身碎骨?”高诚挑眉,凶巴巴的脸上似乎扯出一抹笑意,“高某对金银财帛不感兴趣,粉身碎骨……却挺有意思。”
谢澹毕竟是个读书人,感谢的话信手拈来,却未料被高诚咬住,稍稍一愣。
谢璇便忙道:“高大人神武过人,我和弟弟两条小命,恐怕未必能进大人眼中。只是韩二公子身陷囹圄,以高大人的仗义,难道真的要坐视不理么?”
“仗义?”高诚阴沉的目光落在谢璇的脸上,“我从不是仗义的人。”
“若非仗义之人,又怎会在前年八月,甘愿与韩二公子同生共死?”谢璇瞧着那哑仆端了食盒过来,连忙让开半步,续道:“高大人与韩玉玠的交情那么深,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想必也不愿意见死不救吧?”
高诚的面色微微一变,目光如钉子般落在谢璇的身上,“前年八月?”
他本就是凶神恶煞的长相,秉性酷烈狠毒,手上的人命能成百上千,狠辣的手段深入骨髓,冷下脸的时候,那阴森森的目光更是怕人。有那么一瞬,谢璇觉得心内一寒,甚至有种掉头逃跑的冲动——如果说韩玠是玉面修罗,那么眼前这个人,绝对可以称得上黑脸阎王,仿佛他稍有不豫,便能轻易取人性命。
然而韩玠还在狱中,前途未卜。
谢璇咬紧牙关,忽然单膝跪地,“是,前年八月。高大人,谢璇知道这很突兀,但是现在,恐怕没有人比高大人更加清楚宫内的情形。韩二公子他到底是哪里触犯了天威?”
好半天的沉默,高诚终于收回了目光,“就是前年八月,韩玠坠下悬崖,却未能救回晋王性命,被怀疑是与太子同谋害死晋王。蔡宗翻出许多旧案,直斥韩玠是□□羽,并拿出了不少证据——”他忽然挑了挑眉毛,“你既然知道那么多,就该明白,这两年韩玠曾帮太子开脱过几次。”
“可那也不能证明他是□□羽!”谢璇脱口而出,“何况那些事情,早已证明是冯英的手笔。”
“案情扑朔迷离,翻覆也是常有的事。晋王只是个引子,他的父亲韩遂附逆,这才是致命的。”高诚没有动筷,先饮了两杯酒,“韩遂在雁门关外率领十万大军,韩玠在大内皇宫深得信任,与太子有所来往,这背后意味着什么,皇上会如何猜度,你应当明白。小姑娘,信任到了头,逆转之后就是极度的猜忌,这道理你懂?”
“可是韩将军……”谢璇只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他的副将魏忠,与太子书信来往密切,在府中藏有三千兵士的刀械,京城内外,还有别处藏匿,全被搜了出来。至于昨晚被刺的郭舍,就是因为发现太子谋逆的动向,才会被灭口。明白了?”
谢璇原本是半跪在地,被他最后那沉甸甸的“明白了”三字压着,竟是身子一软,险些瘫坐在地——
魏忠是韩遂的亲信,出生入死无数年的交情,这是朝堂上下人所共知的事情。所以在元靖帝眼里,魏忠的行为,几乎能够代表韩遂的行为。
府中藏有刀械,与正在谷底挣扎的太子往来密切,或许还有其他的一堆证据。但凡元靖帝相信了太子有谋逆之心,那韩家附逆的罪名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谢璇被谢澹扶着站起来,能察觉到谢澹的颤抖。
她也在狠狠的颤抖着,内心甚至升腾出一种绝望——这样大的罪名,单凭卫远道和许少留等人的求情,能有什么用处?而知晓内情的人,几乎没有人敢去碰这样灼热的烙铁。越王躲在郭舍背后,与太子角逐多年,如今郭舍丧命,诸般不利皆指向太子,韩玠被诬附逆后身在狱中,恐怕真的是要听天由命。
她也顾不得失礼了,抓过桌上的茶杯猛灌了几口,心绪翻滚不停,声音都是颤抖的,“高大人,我想见韩二公子。”
“见他?”高诚嗤笑,随即指向门外,“随意。”
“高大人,如今京城上下,能带人去探视韩二公子的恐怕并不多。”谢璇抬头望他,目含恳求,“能否麻烦高大人稍作安排?”
“稍作安排?”高诚阴沉的目光扫向谢璇,“风口浪尖上,你以为这是易事?”他低下头去喝酒,不再理会站在那里的姐弟二人。
高诚在外本就有凶恶无情之名,如今韩玠落难,而且又牵涉到了当初晋王的事情,他不肯去碰这烫手山芋,也是情理中的事情。谢璇忖度了好半天,才行礼道:“多谢高大人指点。”
对面的高诚并未回应,慢慢的吃饭。
谢璇极力让自己镇定,迅速的思索着京城上下还能有谁带她前往天牢。手指无意识的揪着衣襟,甚至扯出了藏在袖中的绣帕,腻腻的汗水布满了掌心,她下意识的拿出绣帕擦拭,却忽然听到高诚开口——
“站住!”
谢璇一瞬间升腾起希望,扭头看过去,就见高诚已然起身走过来,迅速抢过她手里的绣帕,厉声道:“哪来的?”他本就是颇为凶恶的容貌,如今居高临下的冷声质问,几乎将谢璇惊了一跳。
她稍稍结巴,“我……朋友给的。”
“她在哪里?”
“她……”谢璇适时的住口,于高诚陡然折转的态度中发现了端倪,抬头打量着那双阴沉的眼睛,小声道:“高大人认得这绣帕的主人么?”
高诚并未回答,只冷声道:“她在哪里!”
这方绣帕是温百草赠于谢璇的,前世今生,温百草的绣帕几乎都是同样的材质和花样、绣工。自去年腊月至今,谢璇曾数次拿出这方绣帕,并未有一人认得,如今,高诚竟然一眼就认了出来?她难道认得温百草?
谢璇仰头瞧着高诚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粗粝宽大的手掌握着那方精致的绣帕,却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可见那方绣帕,或者说绣帕的主人,于他而言是珍贵的。
她瞬间就想起了温百草曾经隐晦提过的那个人——温百草上京入道,不会是为了高诚吧?她们中间,难道真的有故事?
这个念头看似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