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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君被那声音激得全身一颤,几乎是毛骨耸然。
看到年幼的皇后因为这么点声响便煞白了脸色,刘弗陵忍不住失笑。
——他的皇后其实还是个孩子……
刘弗陵有些觉得自己之前的说辞是不是太过分了。
……也许……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尽管他的皇后方才说了那样的话……但是……那些话里可能并没有那么深的意思……
刘弗陵忽然一怔——自己竟然在为她开脱吗?
他问得那么清楚,就差直截了当地质问——是不是她杀了那个有身孕的八子?——了,而她的回答也是那么简洁明了。
年少的天子忍不住闭上眼睛,秀气的眉毛也拧了起来——她真的是孩子?
——大汉宫禁之中,真的会有天真稚儿吗?
刘弗陵自己都不相信会有肯定的答案!
——他自己就是例证!
——天真……那是什么?
刘弗陵睁开眼,看着神色再郑重肃穆不过的皇后,他抿了抿唇,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他有资格指责皇后吗?
——哪怕是百姓庶民之家,长子非正妻所出都会引得家宅不宁,何况皇家宗室?
——长子……对于任何人家,意义都是不同的。
——更何况,女子本弱,为母则强……有了儿子的女人会做什么……
刘弗陵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便更不能说,皇后的想法有错了,
兮君不知道皇帝这些千折百转的心思,只看到他盯着自己,神色数变,心中便越发没底。
“颀君……”刘弗陵下定了决心,轻轻开口,兮君抬眼看了他一眼,便深深地低头,一派恭谨柔顺地倾听皇帝的教训。
然而,少年天子再次吓了她一跳。
十五岁的天子问:“颀君知道孝惠皇帝的皇后张氏的事情吗?”
——孝惠张皇后?
兮君目瞪口呆,愕然又茫然地盯着天子看了好一会儿,才艰涩地言道:“张皇后?陛下说的是什么事?”
刘弗陵的神色却十分淡漠,即使看到皇后慌乱的表现,他仍然只是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语气平静而优雅:“听说皇后很喜欢《太史公书》……”
年幼的皇后几乎是大惊失色,差一点儿就要拂案而起,却终究强自按捺下去,只是,掩于广袖之下的双拳顿时攥得更紧了。
——《太史公书》!
兮君的确喜欢!
——《太史公书》中有关孝惠张皇后的内容……
“陛下意欲如何?”兮君语气生硬地询问,再加上紧皱的眉头、苍白的脸色,种种迹象无不在表明她对此话题是多么不悦。
刘弗陵的眼中显出更加复杂的意味,然而,对于皇后那个几近于质问而道出的问题,他还是给了回答,尽管说得很慢。
他说:“若是卿与卿家顾虑皇后之位与皇子之事……就效吕太后为张皇后所作的筹谋行事……如何?”
兮君瞪大了眼睛。
——吕太后为张皇后所作的筹谋?
——《太史公书》内有《吕太后本纪》,记“宣平侯女为孝惠皇后时,无子,详为有身,取美人子名之,杀其母,立所名子为太子。孝惠崩,太子立为帝。”
——又有《外戚世家》,记“吕后长女为宣平侯张敖妻,敖女为孝惠皇后。吕太后以重亲故,欲其生子万方,终无子,诈取后宫人子为子。”
兮君盯着年少的天子,全身都颤抖。
良久,她缓缓抬起右手,在半空停顿了一会儿,又缓缓放下,悄无声息地将手放在面前卷耳几上,然后,她轻轻地、慢慢地对自己的夫君言道:“陛下欲害我?”
女孩的声音很轻,但是,刘弗陵却感觉自己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
然而,年幼的皇后并没没就此罢休,她继续轻声言道:“陛下欲让大汉再无我父母之家的立足之地吗?”
“当然不是!”刘弗陵觉得自己被误解了,大声否认。
砰!
兮君狠狠地拍了一下漆几,沉闷的声响将刘弗陵吓了跳,他这才发现,他的皇后已是双目尽赤,拍案的手按着漆几的边缘,纤细白皙的手背上,隐隐有青筋在颤动。
这是刘弗陵第一次看到皇后如此激动,他不禁就愣住了。
皇帝怔怔地毫无反应,皇后却已是怒不可遏。
“陛下既知吕太后之筹谋,焉不知最后的结果是如何?”兮君愤怒地质问。
刘弗陵刚因她的声音而回神,便又被她吓住。
兮君怒火中烧,哪里还管他的情况,连连冷笑:“‘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未壮,壮即为变。’少帝此言,陛下不知?禽兽尚知母恩,母仇岂是养育之恩便能平息的?陛下置妾于此,岂非欲害我、杀我?”
——《太史公书》记“帝壮,或闻其母死,非真皇后子,乃出言曰:‘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未壮,壮即为变。’”
刘弗陵一怔,却是无言以对。
兮君仍未说完,因为愤怒,她不仅全身直颤,连声音都在颤抖:“孝惠皇帝与吕太后崩后,诸吕事败,诸子皆被指为非孝惠皇帝亲子,张皇后则废处北宫。如此种种,陛下不知?陛下欲将妾之父家、母党置于何地?”
——《太史公书》记“孝惠帝崩,天下初定未久,继嗣不明。於是贵外家,王诸吕以为辅,而以吕禄女为少帝后,欲连固根本牢甚,然无益也。高后崩,合葬长陵。禄、产等惧诛,谋作乱。大臣征之,天诱其统,卒灭吕氏。唯独置孝惠皇后居北宫。”
——又记“诸大臣相与阴谋曰:‘少帝及梁、淮阳、常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吕后以计诈名他人子,杀其母,养后宫,令孝惠子之,立以为后,及诸王,以彊吕氏。今皆已夷灭诸吕,而置所立,即长用事,吾属无类矣。不如视诸王最贤者立之。’”
兮君不敢相信,这个素来聪明的天子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张皇后是何结局?张家是何结局?张皇后的母党吕氏又是何结局?
——如此种种……殷鉴不远……
兮君简直是越想越气。
——他是以为她无知好欺吗?
年幼的皇后忽然攥拳,狠狠地捶了一下面前漆几。
“陛下怎么不答?”她已是气极,哪里还顾得上礼数、情面……
听着她的质问,刘弗陵已是脸色苍白,神色恍惚,看起来连坐都有些坐不稳了,手扶着凭几,勉强倚靠着,半晌才稍稍镇定。
“朕……朕决非恶意!”刘弗陵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兮君却已是不相信他的话了,但是,一连串的质问之后,她的怒火倒是发泄了,情绪自然渐渐平息下来,因此,沉默许久,她缓缓言道:“陛下素来聪明……如今却如此说……陛下让妾如何相信?”
——他不是愚昧无知之辈,却提出如此荒唐的建议!
——无恶意?
——有无恶意岂是说说便能分明的?
听她这样说,刘弗陵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脸涨得通红,半晌才开口:“颀君也聪明,焉不知吕太后当时筹谋,于张皇后,本是全然一片善心……诸吕谋逆,又岂是吕太后筹谋之错?”
兮君一怔,倒不是因为皇帝说的是她没有想到的——这番道理早有人对她说过——而是因为,皇帝这般郑重,竟是对那般筹谋志在必得的架势了……
——子嗣……
——他竟如此急切地想要自己的子嗣吗?
“……为什么……”兮君怔忡着轻语。
刘弗陵却听到了。
发觉兮君意有松动,他急切地倾身,伸手抓住她放在漆几上的手,再认真不过地解释:“朕害怕了!”
兮君不解地望向他。
刘弗陵稍稍镇定,轻叹一声,却将兮君的手握得更紧了。
“泗水戴王的后宫有遗腹子,相与内史却擅自隐匿不奏……若非戴王太后上奏……泗水王必定国除……”
这件事是最近被议论最多的,因为是诸侯王国的事情,于宫禁之中的人并无什么忌讳,这样难得的话题,自然不会被人放过,连兮君的傅母都曾议论过两句。
兮君对这件事不敢说知之甚详,但是,最起码,皇帝说得这些,她是知道的。
刘弗陵紧紧地握着兮君的手,目光则盯着她的眼睛:“朕已无母,万一遭遇此事,谁为我争?”
兮君顿时一愣。
“皇后会为我争吗?”刘弗陵轻声追问。
他问得清楚,兮君无法回避,只能强笑着言道:“此事罕见,陛下何必执着?再则,朝中百官岂可与诸侯王之官吏相提并论?陛下过虑了!”说着,她便将手抽回,却被天子更加用力地握住。
“张皇后于少帝有抚育培植之恩,尚不能越母子亲情!朕若无子,必是旁系入继皇位。颀君,卿纵无张皇后被废之忧,又何及皇帝之母尊荣?”刘弗陵盯着自己皇后,一字一句,问得再认真不过。
随着他的话语一一道出,兮君的神色也渐渐冷了下来。她盯着年少的天子,冷静地道出自己的疑问:“陛下认定妾必无子?”(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53、杞人忧天!?()
“陛下认定妾必无子?”
兮君真的是十分的不解。
虽然年幼,不能承宠,但是,她是皇后,是已婚女子,傅保侍御在夫妻、子嗣之类的事情上,纵然不好多说,却也不会如对待在室女子一般避讳,再则,如今她还有一位专属侍医,因此,兮君对于那些事情还是有十分明确的认识的。
《素问》中记——“帝曰:‘人年老而无子者,材力尽邪?将天数然也?’岐伯曰:‘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三七肾气平均,故真牙生而长极;四七筋骨坚,发长极,身体盛壮;五七阳明脉衰,面始焦,发始堕;六七三阳脉衰于上,面皆焦,发始白;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坏而无子也。丈夫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三八肾气平均,筋骨劲强,故真牙生而长极;四八筋骨隆盛,肌肉满壮;五八肾气衰,发堕齿槁;六八阳气衰竭于上,面焦,发鬓颁白;七八肝气衰,筋不能动,天癸竭,精少,肾脏衰,形体皆极;八八则齿发去。肾者主水,受五藏六府之精而藏之,故五藏盛,乃能赏泻。今五范皆衰,筋骨解堕,天癸尽矣,故发鬓白,身体重,行步不正,而无子耳。’帝曰:‘有其年已老而有子者何也?’岐伯曰:‘此其天寿过度,气脉常通,而肾气有余也。此虽有子,男不过尽八八,女不过尽七七,而天地之精气皆竭矣。’”
——这些她都知道。
的确,她想有身孕,至少还要等上三四年,待“天癸至”,“月事以时下”,才能有子。
若是刘弗陵年纪已经不小,连三四年也等不得,她也无话可说,可是,她的夫君不过长她六岁,便是她年满十四才能有子,他也不过年甫二十,连“三八肾气平均,筋骨劲强,故真牙生而长极”的鼎盛之年都不到。
——他为什么着急?
兮君思忖,心中越发没底,不由垂下眼,掩去满眼的惊悸不安,暗自拿定主意,等皇帝一走便把自己的侍医召来,好好询问一下自己的身体情况。
因为要掩饰自己的心思,兮君这一垂眼,也就没有发现紧握着自己右手的少年天子已是神色数色,唯一不变是攥紧皇后右手的力道越来越大。
兮君心思一定,就发觉了右手传来的痛意,不由红了眼眶,泫然欲泣地抬眼:“陛下……能不能先放手……”
刘弗陵却恍若未闻,手上的力道更是一点没有松,让兮君不由拧眉眦牙,又强忍了好一会儿,终是无法忍耐,伸出左手,轻拍了两下天子的手背,刘弗陵才恍然回神。
“陛下……松手……”兮君皱眉言语,已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刘弗陵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慌忙放开手,却见自己这位年幼的皇后的右手上已见红紫之色。
“朕……朕……”刘弗陵不禁歉疚不已,却不知该如何道歉才好。
天子一放手,兮君便连忙将手收了回来,却连碰都不敢碰——方才左手的指尖刚碰了一下,便是一阵刺痛——只能虚放在膝上,左手悄悄将右衣袖拉到手腕以下。
这一连串动作都小心翼翼的,自然也很慢,等右手终于“安放”妥当,兮君才有心思注意对面的天子。
看着天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