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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那人身上的徽帜(注),众人便知道那人的确是大将军属下的护军都尉。
赵充国驱马前行,在距兵阵五尺外停下,随即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一块竹板,又取自己的胸前的信幡,双手捧上,朗声道:“此乃仆之綮与大将军府符令。敢请君验之。”
护军都尉秩比二千石,身份远在城门侯之上。赵充国如此恭敬客气,门侯反而不敢过分坚持了。
犹豫了一下,门侯示意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吏过去接綮与符令。
綮,徽帜信也,又名信幡,以红帛制成,边缘有齿,正面以墨书写官名。
门侯并非不认识赵充国,只扫了一眼信幡上所写的“护军都尉綮信”六个字,便还给了小吏,随即取了符令,凝神细看。
竹制的符令长约六寸,上书两行隶字:“元凤元年八月庚申,大司马府下出入六寸符令,齿百,从第一至千。左居府,右移出。符合以期,通诸关。”除此之外,便只有最下方还写了两个字“第九”——这是符券在大将军幕府登记的编号。
这种要求持符人限期合符的符令,各关验符后都需立即放行。
门侯翻过符令,一眼便看符令背面,除了最顶端是一半钤押的大司马之印,其余的地方都是各种钩画印记与相当潦草的字迹。他仔细地看了,都是一路关津亭里画押。
门侯又细细地辩认了一番上面的地名,确认赵充国所来的大致方向之后,便向自己的小吏要的书刀与笔,在符令背面的空白处钩画了一个印记,随即又写上“京直门”的字样。
“奉护军都尉。”门侯将符令交给小吏,同时吩咐了一句,随即便转头吩咐旁边的一名军吏:“取籍板。准备开门。”
军吏应诺离开,直奔屯卫的官舍而去,不一会儿便取了一方牍版过来。
“让都尉签押。”门侯随口吩咐,随即示意执旗的兵卒摆动旌幢,左右旌旗随之舞动,随即兵阵之中就向起各个军吏的呼喝声,不多一会儿,原本严阵以待的兵阵便开始依次回营。
赵充国在简册上写下自己的官名、姓名以及符令编号,看着那名军吏封检之后,在检板印齿中的印泥上,钤押了自己的官印。
再抬头,赵充国便看到了整齐归营的兵卒,不由凝神细看,竟是连城门已开都没有注意到。
“都尉,城门已开。”一名骑士上前,低声提醒。
赵充国这才省神,上马进城。
这一番折腾,赵充国一行赶到大将军幕府时,已将近寅末。
公孙遗领着府中一干属吏掾史将他们迎了进去,合符之后,又给他们上了一些热羹。等众人用过,公孙遗才对赵充国道:“赵都尉稍歇两个时辰。大将军尚在禁中,天明之后,府中方能传信。”
一路疾驰,赵充国如何能不疲惫,告了谢便由官奴领路,去了一处庐舍休息。这一觉便一直睡到官奴奉命来唤人。
“什么时辰了?”赵充国用冷水盥洗了一番,又擦了脸,才有精神向官奴询问。
“臣受命时,差三刻便是巳正。”官奴老老实实地回答。
赵充国不由一惊——自己竟然睡了将近三个时辰!
他连忙穿戴整齐,随即就要出门。
官奴连忙道:“都尉,长史言,请都尉去其处。”
赵充国不由惊讶:“大将军未归府?”
官奴一怔,嘴角抽了抽,好一会儿,才低头答道:“臣不知。”
——他们身份微贱,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赵充国恍悟——自己问错了。
“仆之错。”说完,他不理会那名官奴,直接出门,往公孙遗处理公务的地方而去。
那名官奴在庐舍之中呆立了半晌,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收拾好庐舍中的一切,返回自己的居处,却始终有些茫然。
同住的官奴不由好奇:“你这是……”
那名官奴看了同伴一眼,眨了眨眼,却还是没有回神,只是道:“那位都尉向我认错……”
“哦!……啊?”同伴也傻眼了。
半晌,与之同住的官奴才自我安慰似地开口,道:“也许……也许是因为……护军都尉原来是车骑将军长史……”
车骑将军是指金日磾。
言下之意也是指金日磾被俘后,输黄门养马,也有官奴婢的境遇。在其属下,官奴婢的待遇可能会好一些。
……
当然,这种解释……两人相视一眼……谁都不信!
对于自己的那句话,赵充国并没有多想,毕竟,霍光那样急召自己回京,事情必然重大,他哪里还有功夫去想别的事情?
公孙遗是大将军长史,同时也负责着大司马府的事务,尤其是这个时候,必须经过他手的事务相当多。
看着不停出入的掾史令史,赵充国不由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越过众人登堂入室。
公孙遗刚把一份简册交给一名令史,便瞥见赵充国走了进来,于是,立刻对室内的诸人道:“尔等先办能办的。”言罢便起身,对赵充国道:“赵都尉且随我来。”
说话间,公孙遗已经率先走了出去。
护军都尉的官秩在大将军长史之上,公孙遗如此举动无疑是失礼的。赵充国不由愣了一下,才跟上公孙遗。
“可是出事了?”
赵充国与公孙遗也是熟识,自然不会认为公孙遗是故意蔑视他的存在,也直到走到比较僻静的廊上,才开口相询。
公孙遗点头:“很麻烦!”
赵充国心中一跳,不由有些紧张,刚要说话,就听到公孙遗无奈地苦笑声:“呵……这个时候,翁孙才最令人羡慕啊!”
赵充国,字翁孙。
赵家的祖籍是陇西郡的上邽县,然而,在赵充国出生后,赵家迁徙如今的金城郡,在令居县定居。
正是因为是陇西人,赵充国二十三岁傅籍之后,才被选为骑士,便以六郡良家子善骑射补羽林——天水、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等地处势迫近羌胡,民俗修习战备,高上勇力鞍马骑射,汉家惯例,常常从此六郡的从军良家子中以所长选郎,甚至选天子近卫。
赵充国无疑是极幸运的。
更重要的是,他为人沉勇有大略,少好将帅之节,在加入天子近卫的羽林后,他更加努力地学兵法,了解四夷之事,期望着可以凭借军功,封侯拜将,名动青史。
孝武皇帝天汉二年,赵充国得到了这样的机会——以假司马从贰师将军击匈奴。
在汉军大为虏所围,乏食数日,死伤者甚多的时候,赵充国第一次展现了自己的才具。
他与壮士百余人溃围陷陈,李广利引兵随之,大军遂得解困。
赵充国本人身被二十余创,李广利将其情状上奏,孝武皇帝正是求贤才心切的时候,立刻下诏征赵充国诣行在所,亲见视其创,甚为嗟叹。
之后,赵充国拜为中郎,待武帝临终,拜金日磾为车骑将军之后,其又迁为车骑将军长史。始元元年,金日磾薨,霍光又将其迁为自己属下的护军都尉。
如此迅速的升迁,在军中并不多见。不过,并没有人提出什么异议。
——汉军之中,不乏循规蹈矩的良将,但是,如卫青、霍去病那般的名将……实在可遇而不可求了。
赵充国多少还算有些成大器的样子,霍光再如何栽培也不觉得过分。
这一次武都氐人反,赵充国以大将军、护军都尉的身份协调三将,多多少少都表明,霍光打算让他独当一面了。
“仆有何可羡?”赵充国隐约猜到了一些,心里不由有些兴奋了。
两人已行至辎车前,公孙遗摆手示意赵充国登车,随后自己也登了车。等车动了,公孙遗才摇头感叹:“仆无翁叔之才,自不羡拜将之事,可羡者,此时离京也。”
第333章 163、曾孙为何在此?()
“可羡者,此时离京也。”
公孙遗的感叹让赵充国顿时心惊不已,刚刚涌上心头的那点兴奋之情顿时消散地一干二净。
“离京?”赵充国低声重复了一遍,在心里捉摸了一通,半晌才看向公孙遗,低声问道:“京中有事?”
公孙遗点了点头,随即长叹一声,却是摆手道:“京中之事与翁孙不相干,翁孙只须琢磨北事即可。”
赵充国却摇头:“京师乃大汉中枢之地,京师之事岂会与仆不相干?”
公孙遗一愣,随即也明白过来——边疆之事看似只是兵事,但是,兵者,国之大事,国中有变,又岂能与军中毫不相干?
“仆失言,翁孙勿怪。”公孙遗起身长跪,拱手致歉。赵充国自然也连忙回礼。
待两人重新坐下,赵充国刚要说话,眼角忽然瞥见车舆前侧的毛罽似有动静,他不由皱了眉,一手按刀,一手示意公孙遗勿动,随即低喝:“何人妄为?”
公孙遗也佩着刀,此时也紧紧按着刀柄,盯着车舆前侧的毛罽。
寻常车驾,车舆前的毛罽多是用来遮挡泥泞的,但是,赵充国与公孙遗所乘的并非一般辎车,而是重舆辎车——也就是有两个车舆,前一个无车衣,是御者所乘,后一个才是乘车者所乘的。车舆内的毛罽更多的只是装饰,唯一实用的作用也就是在某些意外状况发生时,减轻乘者被车壁撞击的力量。
因为车舆内的毛罽与乘者所坐的重茵是一个颜色,再加上车舆内本就有些昏暗,两人又是在大将军府内登的车,也没有太多的戒心,总而言之,种种原因加到一块儿,两人竟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车舆前侧所挂的毛罽下端向外胀开,看形状倒是真的可以藏下一个人。
公孙遗思索了一下,觉得方才的交谈并没有什么忌讳的内容,心中不由稍安,眼中也更添了几分厉色。
皱眉思索了一下,公孙遗首先拔了刀。
铿锵之声让毛罽动了一下。
公孙遗与赵充国相视一眼,心下都有些放松——看来不是很难对付……
“出来!”赵充国再次喝道。
车内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前舆的御者,御者也没有做什么,只是配合着缓缓降下车速,同时示意护从的骑士靠近马车,将车团团围住。
赵充国与公孙遗盯着毛罽,正要不耐烦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是我……”
——竟是个童儿……
赵充国不由皱眉,刚要说话,就听到外面陡然一声脆响——似乎是御者的鞭子甩到了车辕上……
赵充国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他收回目光,看向公孙遗,发现这位大将军长史竟是一脸哭笑不得的神色,持在手中刀也垂了下来。
见赵充国一脸讶异地看着自己,公孙遗无奈地摇头,反手收了刀,对赵充国道:“翁孙也收刀吧,别伤了这位。”
赵充国依言收了刀,却仍然警惕地瞪着那处毛罽。
好半晌,公孙遗见那人还在毛罽内不动弹,不由苦笑:“小公子,还不出来!”
毛罽又抖了抖,磨磨蹭蹭又是好一阵儿,一个少年才从毛罽中探出头来,正是刘病已。
赵充国顿时瞪大眼睛,只觉得全身僵硬,好一会儿,才挤出两个字:“此人……”
不过两个字,公孙遗却分明听到了压抑不住的颤音。
“翁孙?”公孙遗不由低唤了一声。
赵充国闻声转头,盯着公孙遗的眼神竟十分骇人,让公孙遗不由颤抖了一下,好容易才听清赵充国的追问:“此儿为何人?”
公孙遗定了定神,才对神色古怪的护军都尉介绍:“小公子乃掖庭养视的宗室子。”
刘病已的身份特殊,未得霍光的允许,公孙遗也不敢轻易对赵充国解说得太清楚。
赵充国哪里会听不出他话中的含混之意?
一般来说,这种含混便意味着拒绝。
一般来说,赵充国也不会再问了。
但是,很显然,这不是一般情况。
赵充国抿了抿唇,盯着公孙遗道:“掖庭养视的宗室子……大将军……故皇太子之孙!”
说到最后,赵充国的语气十分肯定,显然是已经得出了结论。
公孙遗讶然,却到底没有说话,不过,已经从毛罽下出来,坐在一旁的刘病已却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他瞪圆了眼睛,惊诧地问道:“将军见过我?”
听到他的话,赵充国与公孙遗同时感到了无奈。
良久,赵充国眨了眨眼,缓了神色,才转头看向刘病已,温和地对其言道:“曾孙不该如此轻信。且,仆非将军。”
刘病已眨了眨眼,勾起唇角,笑道:“大人很信任将军。”
赵充国有些不解,只能看向公孙遗,公孙遗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