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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十多岁的男子细细打量了一番。
除了温文尔雅,她一时也看不出太多,不过,看到他抢先接过婢女因惊慌而快倾覆的耳杯,东闾氏倒是对这个已过而立年的布衣公子多了几分好感。
“劳杜君久候!”
听到霍光的声音,东闾氏立刻起身,请杜延年致意后,便退出正堂。
杜延年对霍光的邀请也是有些疑惑的,尤其是这个邀请还是透过张安世转达的——他与霍光只是泛泛之交,但是,与张汤之子张安世却是情谊甚厚——这让他在疑虑的同时也难以拒绝。
“侍中辛苦,延年乃布衣之辈,最是闲散。”杜延年客套地回答霍光。
霍光与他叙礼后,便请他入座,并没有在意他的生疏客套,而是直接道出邀请的目的。
“我请子孺(注1)推荐一个明法通达、熟悉中都官狱的可信之人,子孺道杜君虽不喜狱事,然家学渊源,谙于律令案治,且与御史、廷尉及诸狱长吏皆有交情,然否?”霍光十分郑重,让杜延年连客套的谦辞都说不出,只能拱手回答:“承家君教诲,尚算不没家声。至于交情只是说得上话”杜周一直在廷尉寺、御史大夫寺任职,当时尚在少年的他倒是与那些文法小吏时常交往,如今,那些人多是还在那些地方司职。
霍光却犹豫了,沉默片刻,他还是道:“我有两件事拜托公子。”
这句话让杜延年瞪大眼睛望着他,心里由衷地佩服张安世的猜测——“霍子孟是金口难开的人,必是有事拜托你。”
当时,他那位知交扬扬眉,压低了声音道:“不外是与太子有关!”
“太子已死,他还想如何?”杜延年当时就皱眉。对知之甚深的张安世,他没有隐瞒的必要。
张安世微微眯眼:“难道就看着那些人一个个地从太子之死中获利?”
杜延年被张安世的话吓了一跳:“子孺,你什么时候与太子有交情了?”他从不知道知交好友是支持太子的。
“我与太子没有交情。”张安世摇头——他一直给事尚书,与储君有交往都不合适。
“那么”张安世的话让杜延年更加困惑。
张安世冷笑,显然是怒极:“若是主上要易储,自然无我等置喙的余地,然而看着陷害太子的人堂而皇之地取而代之!幼公,我还真不乐意!太子纵有千般不是,也只有主上能处置!”
杜延年微微垂眼,似在沉吟,陡然又听到好友低叹:“至少不能让我在九泉之下,没脸见先父与大将军吧”丧父之后,他以郎官给事尚书,受大司马大将军的照拂甚多。
于是,杜延年答应来见霍光,却没有想到霍光会对他如此直言。
“侍中说拜托”杜延年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周旋之策了。
霍光点头:“两件事。第一件,烦请杜君帮我查一查邘侯,第二件,我想知道郡邸狱中每天生了什么!”
杜延年为霍光交浅言深的举止惊诧非常,良久才找回说话的能力:“侍中所说的第二件,延年当可一试,第一件霍侍中,让延年一介布衣去查一位列侯”
因为天子之前有诏,得太子者侯。九月,围捕太子的新安令史李寿封邘侯,军卒张富昌封题侯。
“杜君不敢?”霍光微微挑眉,唇角啜了一抹复杂的笑容,却让杜延年立时熄了拒绝的念头。
“不知侍中要查什么?”杜延年的直觉告诉自己,此时拒绝便意味着某种敌对
霍光轻扣凭几,慢条斯里地道:“查一查,他和什么人有来往,有没有做什么不合律令的事情诸如此类”
杜延年不寒而颤,却已无法拒绝。
——霍光将话说到这份上,他若是拒绝,霍光岂会留后患?
杜延年苦笑,想起张安世曾说过,冠军侯的亲卫部曲还有不少都留在霍家。
“既然侍中信得过延年,延年定当全力以赴。”
征和三年的春天,接受祭祠的上天并没有赐惠大汉君臣,冬季刚劫掠过边境的匈奴再次来袭,这次,匈奴人入五原、酒泉,两地都尉战死。
已经习惯了以牙还牙的天子在行幸安定与北地两处边塞后,三月,遣2师将军李广利将七万人出五原,御史大夫商丘成将二万人出西河,重合侯马通将四万骑出酒泉,击匈奴。
夏,五月,天子回到建章宫,颁诏大赦天下。
霍光宿卫宫中,没有与杜延年联系,但是,杜延年通过张安世给霍光送了一份没有抬头也没有署名的帛书。
霍光看后,将帛书双递给张安世。
内容不长,张安世却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对霍光道:“是杜幼公的字迹。”
“子孺对此事如何看?”霍光却笑着问了另一个问题。
张安世眨眨眼,看向庐舍中的另外一人:“金侍中如何看?”
金日磾没有抬头,依旧看着:“何事?”
霍光起身将帛书置于他书案一角的灯盏上,看着火焰点着丝帛,才慢慢将之放到一旁的笔洗内,同时低声回答金日磾:“2师将军出征,丞相及诸官吏为之祖道(注2),一直送至渭桥。2师对丞相言:‘愿君侯早请昌邑王为太子;如立为帝,君侯长何忧乎!’丞相已应诺。”
宫盏似乎晃了一下,霍光与张安世都没有看清金日磾闻言后那一瞬间的神色,但是,他们清楚地听到这个一直被天子与众人认为是忠厚可靠的匈奴人以一种含混不清的语气轻语:“钩弋夫人会喜欢这个消息的。”
注1:子孺,张安世的字,出自汉书…张汤传。
注2:祖道,指古代为出行者祭祀路神,并饮宴送行
5、牺牲与新生()
仲夏五月,即使是在上林苑中,建章宫仍然需要消耗大量的冰块以消暑降温。天子年迈,不耐暑,即也不堪寒气,最后,太医们想了一个办法,请天子移驾太液池的渐台,周回十顷的太液池隔绝了暑热之气,不需置冰,渐台之上也相当舒爽。
然而,此时此刻,送爽的清风却让渐台之上所有侍奉的宫人、近臣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早请昌邑王为太子;如立为帝,君侯长何忧乎!”
天子一字一字地重复着奏书上的话,跪伏在地的诸人不由颤栗——这已经是天子第三次重复这段话了。
啪!
那份激怒天子的御史奏书终于被天子狠狠地掷出,同时,所有人听到了天子怒不可遏的大吼:“李广利以他是谁!大司马?还是大将军?霍去病、卫青都不敢动这样的心思!”
金日磾将额头死死地抵在冰冷的砖石上,心中为天子的暴怒而暗暗吃惊,同时也不禁腹诽——早知如此,当初何必那样逼太子?
太子刘据过世不足一年,天子贴身依旧着麻衣,此时,李广利却说这样的话不管天子之前是否属意昌邑王,如今恐怕
想到那个继承了母亲病弱之身却没有继承母亲的容貌的昌邑王,金日磾只能为那个总是显得怯懦的皇子叹喟一声。
——除了太子据,其他皇子恐怕很难在激怒天子后仍让天子心存父子之情
想到这儿,金日磾倒是明白,霍光为何急着对付丞相与2师将军了——相较燕王、广陵王,昌邑王的确更得帝心,而钩弋子,终究是年幼,不到万不得已,天子应当不会考虑幼子的。
“主上”
“主上。臣不知”
一个尖细地声音打断了金日磾地劝谏。欲言又止地姿态让天子不耐地挥袖:“何事?”
“臣奉诏出宫时。听人议论。丞相第中建了祷祠。据说是丞相夫为祝祷昌邑王为帝所建”内者令郭穰伏在天子地脚边。战战兢兢地禀报。
——火上浇油
金日磾几乎想为郭穰把握时机地本事击掌了。
天子没有再出暴怒的大吼,而是冷笑一声,手重重地拍上面前的书案:“给朕查清楚,刘屈氂到底还做了什么!”
天子的诏令如此清楚,案验查证的官吏会查出一个清白无辜的丞相来吗?
——答案显而易见。
六月,丞相刘屈氂因大逆不道,腰斩于东市,其妻与子枭华阳街,事涉2师将军之妻及子。
尽管天子下令封锁此事,但是,李广利仍然得到了消息,兵败投降,七万人中得归的不过千人。
从未有过的战败损失让天子大惊大怒,族灭李氏的同时,彻查泄秘一事,最终,告假失踪的太医令随但被查了出来。
于是,金日磾目睹了素来沉稳的霍光勃然大怒的模样:“那个女人,该碎尸万段!”
——区区一个太医令,岂敢随意泄露禁中机密,还是对没有什么交情的李广利?即使他曾经负责为李夫人治病!
金日磾知道,这个世上不会有那么多巧合,霍光当然也知道。
——那么,因稍感暑热而宣召太医令的钩弋夫人赵婕妤便是最大的嫌疑犯!
金日磾明白霍光的愤怒——用七万将士的性命去打击昌邑王这与通敌、资敌已无二致!
——该说赵婕妤终究是女人吗?
——只可惜,这是解释,却不是脱罪的理由!
摇了摇头,金日磾叹息:“子孟,你没有证据!”
霍光冷笑,却也默认了他的说法——否则,他又怎么会只是在值宿的庐舍大雷霆?
见霍光平静下来,金日磾才半是劝慰半是转移话题地道:“至少,刘屈氂已死,李氏族灭天子绝不会立昌邑王了曾孙也安好,你该稍稍安心才是”
听到金日磾的话,霍光微微点头,眼中却显出一丝忧色。
“怎么了?”金日磾不解地询问。
霍光轻叹:“曾孙不是很康健狱中”纵然邴吉已倾尽全力,郡邸狱的环境对那个之前娇生惯养的婴儿仍旧是太恶劣了,半年之内,已大病数次,小病更是不断。
这就是无可奈何了,金日磾只能默然他们都没有办法让太子之孙出狱因为太子仍是罪人。
征和三年十一月,高寝郎田千秋上急变,讼太子冤:“子弄父兵,罪当笞。天子之子过误杀人,当何罪哉!臣尝梦一白头翁教臣言。”
天子召见田千秋,叹喟而言:“父子之间,人所难言也,公独明其不然。此高庙神灵使公教我,公当遂为吾辅佐。”当即拜田千秋为大鸿胪,
至此,太子据的罪名从谋反大逆变成了子弄父兵,过误杀人。
然则,霍光对这个莫名其妙跳出来的田千秋却是毫无好感:“什么叫过误杀人?江充不该死吗?”
不过,这点缺憾似乎不需要霍光来操心。
征和三年十二月,天子以构陷储君、大逆无道的罪名,夷江充三族,焚苏文于横桥上。
夷三族
汉兴,虽有约法三章,然其大辟之刑,尚有夷三族之令。令曰:“当三族者,皆先黥,劓,斩左右止,笞杀之,枭其,菹其骨肉于市。其诽谤詈诅者,又先断舌。”故谓之具五刑。彭越、韩信之属皆受此诛。
自文帝时新垣平逆案后,汉朝已久不见夷灭三族之令,大逆连坐不过父母妻子以及同父的兄弟姊妹。
这一次,尽管江充死于太子之手,天子仍然下了夷三族之令。
而焚
必须说,汉律之中是没有这种处决方式!
那是古时暴君的手段!
即使是霍光,也不禁为天子的暴戾颤栗动容。
“天子之怒,流血千里,伏尸百万”金日磾忽然想到了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段话。
——这便是天子之怒,需要用无数的鲜血与生命去平息!
——江充、苏文就足够了吗?
渭水刑场,昔日秦朝的秋决之地,自汉兴以来,只有夷三族之时,才会动用。那里紧邻横桥,平日里是商贩云集的交易之地。
因为去年的那场变乱,长安城中,尤其是长安四市的市人,不少人都失去了不止一个亲人,今天,很多人都赶来渭水边,静静地站在北军士卒组成的警戒线外,在早春正月的晨光中,看着那些身着赤衣的囚犯被军卒驱赶着走向河滩边的刑场。刑囚中不乏老弱妇孺,但是,此时,却没有半点怜惜的目光投向他们。
无辜?身在江充的三族之内,便是罪!
平民无知,更愿意循本心行事。——对他们来说,将失去亲人的怨恨加诸于素来温厚仁善的皇太子实在是有些难以想像那么,就怨恨那个衣着奇异、行止诡异的江充吧!
面上黥字,劓鼻,斩左右趾,以木杖笞杀之后再枭其,菹其骨肉于市——具五刑,夷三族对于长安人来说,除了这一次的人数多一些、刑罚十分齐全之外,并没有多少稀奇的,但是,当苏文被缚在横桥之上,身边堆满柴薪时,许多人都恐惧地闭上了眼睛,双手更是紧紧捂住耳朵,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