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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寡人要沐浴!”刘贺冲着官奴吼了一声,官奴连声应唯,
等安乐与龚遂赶到传舍时,已是日暮,刘贺已经沐浴更衣,一身清爽地在传舍的寝室中据案大嚼。
安乐与龚遂进门便先行了大礼,刘贺吃得正香,正拿着漆卮痛饮,自然也顾不上答礼,拿着牙箸的右手挥了挥,便连忙伸箸挟了一片脍鲤。在案旁侍奉的大奴便好心地出声:“相与郎中令可起。”
安乐与龚遂这才发现,刘贺的几个亲信大奴居然都到了,两人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却也没有说什么,不过,当龚遂看清刘贺吃的是什么,这位郎中令不由大惊失色。
“大王!”龚遂惊呼一声,随即也顾不得君臣之礼,冲到案前,就将刘贺手的牙箸夺了下来。
“龚遂!”刘贺大怒,头一次连姓带名地喊郎中令。
龚遂却是毫不动容,反手就将牙箸扔到在案旁侍奉的苍头的脸上。
“大胆!”龚遂的声量一点都不比刘贺小。刘贺的苍头顿时吓了一跳,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见龚遂这般强势,刘贺顿时就没了火气。
——他六岁被立昌邑王,国中大臣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尤其是郎中令与中尉,都是从其父在世时就是昌邑为臣的,因此,对他而言,王吉与龚遂这两人与严父无异。
——他可以仗着身份对他们的谏言,左耳进右耳出,但是,无论如何,他们两人的话,他得先听进去……再说别的……
这会儿,龚遂都气得浑身发抖了,他哪里还敢说什么。
“还不撤案!”见龚遂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安乐才冲着那几个苍头发话。
当着两位重臣的面,刘贺尚且没有脾气,几个苍头就是有心谄媚,也不敢露出半分,连忙齐声应了诺,随后便一起动手,将刘贺面前食案整个抬起,连旁的豆与敦都没有落下。
龚遂仍然没有缓过劲了,于是,安乐便先开口了:“大王,今上登遐……”
对这位相,刘贺就没有太多的敬畏,一听他要说大道理,这位年轻的王者便不耐烦的摆手:“斩衰裳,苴絰杖,绞带,冠绳缨,菅屦者。诸侯为天子。”
刘贺是诸侯王,有师有傅,对礼怎么可能不清楚。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需要服斩衰的丧服,但是——
“相,今天子始崩,不过服变,尚未成服!”刘贺有些暴躁地说着,“殡方成服!”
刘贺一边解释,一边比划着自己身上白布深衣。
——当今天子无子,如今连丧主都没有,连小敛都没有办法进行,何况大敛而殡?
“服斩衰……如何服!?”刘贺拉着衣衽,气势咄咄逼人地问自己的相。
“大王知礼!”这时,龚遂冷笑着出声,“既知为斩衰之丧,始闻丧即当如何?”
刘贺一怔。
——始闻亲丧,以哭答使者,尽哀;问故,又哭尽哀。遂行。日行百 里,不以夜行。唯父母之丧,见星而行,见星而舍。若未得行,则成服而后行。 过国至竟,哭尽哀而止。哭辟市朝。望其国竟哭。
——成服而后行!
刘贺无言以对了。
半晌,刘贺才恍然回神,反驳道:“此非亲丧!若论亲,岂为斩衰?”
见刘贺仍旧强词夺理,龚遂气得牙痒,交握的双手被捏得咯咯作响。
“郎中令……”刘贺有些被吓到了。
龚遂咬了咬牙,转身出了刘贺的寝室。安乐看了看站起身、伸出手想挽留的刘贺,不由叹了一口气。
“大王……”安乐无奈地摇头,“斩衰也罢,齐衰不杖也罢,皆无食酒、食肉……”
刘贺自知理屈,却还是十分委屈地讷讷反驳:“日中即发,晡时至此……相,此乃定陶!寡人……甚累……”
——从昌邑到定陶是一百三十五里……
——他们不过用了两个时辰!
——正常的军士,轻骑而出,一昼夜也不过二百里……
——这样的速度,若是真的按照丧礼,连菜果都不能食……
……
刘贺委屈地直想哭。
——他会死的!
——他肯定会死的!
安乐无话可说了,半晌才叹息着说了一句:“大王,此乃首日……”
——这不过是开始而已……
——从昌邑到长安……的旅程……
——注定了……是艰难的……,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60、长安!()
被刘德与安乐、龚遂接连教训了一通,刘贺虽然觉得委屈,但是,也不得不为之。
——酒与肉肯定是不要想了!
刘贺知道,龚遂的提醒是对的。
——不管他去长安的目的是什么,现在,他是被征去长安的。
——是去奔丧的!
——他必须带着悲哀之心、悲哀之色一路到长安……
——无论这一路上……是如何的辛苦……
于是,在定陶的传舍休息了一夜,第二天起身时,刘贺没有再嚷着要酒肉,也没有再有什么放肆张狂的言行,反而在举止之间带上了几分郑重肃穆。
——毕竟也是由博学之士充当师傅,教养出来的宗室子弟。
——只要刘贺愿意,他当知道,也可以做到他应该做的言行!
安乐与龚遂来谒时,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刘贺并不乐意,想到漫漫前程,他就打不起精神。不过,见到自己的两位重臣,他还是强打精神,问了一句:“卿等有奏?”
安乐看向龚遂,刘贺便跟着看向郎中令。
——他不过是顺口问了一句,难不成还真有事?
龚遂苦笑:“大王,侍从诸郎多已无马可骑……”
刘贺一惊。
“为何?”刘贺不解地问道,“传舍无马?”
——定陶也是大县,岂会无马?
龚遂摇头:“大王所用传信不可为诸郎皆换马!”
——传舍提供的马匹、食宿都得按传信的等级来确定数量与质量的。
对龚遂的解释,刘贺是一点都不信。
“莫非寡人所从逾制?”刘贺不悦地反问,不过,他根本不认为自己可能逾制。
——就是他不在乎,还有安乐与龚遂呢!
龚遂也十分无奈,但是,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提醒刘贺:“大王,汉使亦同行。”
——诸侯王去长安,当然是可以带官吏、奴婢的,但是,人数是有限制的。
——以往,就算有使者同行,人数也不会太多,可是这一次,除了四位使者,还有中郎将带着的郎官呢!
刘贺不由瞪眼。
——他只是诸侯王,而那四位却是持节的汉使,那些郎官也是汉的郎官,自然必须让他们换马……
——可是……他……
……
——没有马,他的从者怎么办?!
看了看刘贺脸上明显不安的神色,龚遂虽然知道刘贺的想法,却还是只能道:“大王,若无马,诸从者……”
——总是跟不上他们的!
“郎中令!”刘贺厉声斥责。
龚遂叹了一口气:“大王,无马,诸从者只能步行!”
“有属车!”刘贺想到了自己的属车。
龚遂摇头:“属车亦无法皆载。”
见刘贺还要说话,安乐上前一步,一句话便将刘贺的想法堵了回去:“大王欲为诸从偿马值及食货之费?”
——传舍不可能为多余的人提供任何东西的,若是那些从者都跟着,开销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那是不允许拖欠的!
——否则,传舍的人肯定会一路追讨……
——那就太难看了!
刘贺顿时泄了气。
——他倒不是没有钱,问题是……他不可能带那么多的钱啊!
龚遂这才道:“大王可令无马之郎、谒者还昌邑……”
——不是刘贺不想带他们,而是因为没办法带啊……
刘贺点了点头,龚遂便急忙出了寝室,去安排这件事。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刘贺去长安是为了什么,也不是没有借机出人头地的念头,但是,那两个时辰的疾行也让同行的人无法不心生怯意,再想得多一点,便有人萌生了退意。因此,龚遂一开口,大部分同行的郎官与谒者都立刻应了,其中甚至还有几个并没有失去自己的马,但是,也向郎中令表明了还意。
龚遂也没有阻拦,都应了下来。
最后一算,有五十多人都要回去。龚遂叹了一口气,招过其中一个郎官的仆射,将一份封检的书囊交给他,命其带给留守昌邑的中尉王吉,便转身离开了。
等刘贺用了平旦食,天色也不过刚刚蒙蒙亮,因此,走出传舍时,刘贺以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不过,总算,他还记得以袖遮掩了一下。
看着刘贺一脸肃然地登上车舆,方从传舍中走出来的刘德微微颌首,觉得这位诸侯王还不可教之徒,然而,刘贺随即就打破了他的欣赏。
——年轻的诸侯王在御者登舆之后,便取出一方白而,掩住口鼻,双手更是死死地抱住车盖的木杠,只看他的眼神,所有人也能明白他的厌恶与忿怒。
刘德皱了皱眉,随即抿紧双唇,拂袖而去,径自登上自己所乘的驰传。
安乐与龚遂也在传舍外,就是在刘贺的车旁,看到刘贺的举动,两人目瞪口呆之后,更是一脸地赧然,但是,两人并没有再进言。
——刘贺毕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真要他一路哭着过境……也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这样想着,两人也就不忍心再苛责刘贺了。
在看到丙吉淡漠注视的目光时,安乐干咳了两声,随后为自己的王解释:“王甚悲戚……然……哭辟市朝……”
——这也算说得过去了。
丙吉看了看昌邑相,没有说什么,只是挑起眉角,随后便移开了目光,径自登了车。
至于便乐成与利汉,他们对刘贺的言行根本没有丝毫的兴趣,因此,他们连看都没有看刘贺一眼,便登了车。
之后的几天,刘贺都安分守己地做着奔丧之人应该做的事情,对行程也没有抱怨,不过,从第二天开始,他便破罐破摔似地车舆内,时立时坐,丝毫不管形象了。
对此,无论是汉使,还是昌邑的臣下,都没有劝谏。
——对一个生在昌邑、长在昌邑的诸侯王来说,刘贺做得相当不错了。
——只是这么一点失礼……
——相较这段旅程来说,真的是不算什么了。
在离开定陶的第三天,当刘贺等人到了传舍,准备休息时,有置骑送来了一份给昌邑王的奏书,是王吉的。
不过三天而已,刘贺已经是一脸的菜色,到了传舍也不再沐浴,而是恨不得倒头就睡。因此,接到王吉的上书,他并不是很高兴,不过,奏书是龚遂亲自送来的,他只能接下,又见龚遂一脸殷切地希望他尽快阅览,他不由就皱了眉,不过,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惹来龚遂的谏言,便拆了封检,勉强打起精神,看起来。
——“中尉臣吉奏大王:臣闻高宗谅闇,三年不言。今大王以丧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发!大将军仁爱、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闻;事孝武皇帝二十馀年,未尝有过。先帝弃群臣,属以天下,寄幼孤焉。大将军抱持幼君襁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内晏然,虽周公、伊尹无以加也。今帝崩无嗣,大将军惟思可以奉宗庙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岂有量哉!臣愿大王事之,敬之,政事壹听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愿留意,常以为念!”
王吉的奏书并不长,也没有一个字的虚言,刘贺开始还不在意,读到最后,却是不由肃然起来。
——这是为臣者的忠直之言!
——这是一个长者对后生的关怀。
刘贺不能不动容。
拿着奏书沉默了一会儿,刘贺看向龚遂:“郎中令以为寡人不知轻重乎?”
——王吉未出昌邑,怎么会忽然担心他与霍光不睦?
——恐怕还是同行之人将这一路上的情况传了回去,请王吉进谏……
龚遂没有否认,只是拜首。
刘贺闭上眼,半晌才睁开,随即便勾起唇角:“天幸寡人,寡人岂能因小而弃大?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至于此番……”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刘贺轻声低吟,随即将王吉的奏书丢开。
“卿可退。”刘贺翻身躺下,摆手低语。
龚遂行礼告退。
待龚遂退下了,刘贺却怎么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