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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琴衣见过谢姑娘。”敛衽施礼;她缓缓抬起头来。
谢时雨看着她身上质地考究的绿裙;怔了怔;“你叫晴衣?”
琴衣虽不解;却依旧点了点头。“琴棋书画的琴。”
谢时雨垂袖走近,微微一笑:“我有个师妹也叫晴衣,不过她是雨过天晴的晴。”
十一师妹元晴衣;黄泉谷年纪最小的弟子;现在应该在陈越边境的柴桑城历练。她们好像快有一年没见面了,晴衣下山历练的时间比他们几个师兄师姐还要长。想到陈越正在交战,谢时雨心中就有些隐隐的担忧,但愿晴衣不要出什么事。
琴衣望着眼前明显走神的姑娘,拔高了些声量:“谢姑娘,殿下今日一早有事出去了,便派我来带你进宫。”
谢时雨点头施了一礼:“那就劳烦琴衣姑娘了。”
琴衣连忙闪身避开,她可不敢受这位谢姑娘的礼数。
坐上马车,谢时雨才想起一件事情来,她看向琴衣:“能否顺道去一趟陈府,接上我的师兄。”
琴衣抿嘴一笑:“殿下已经安排好了,此刻陈公子应该已经入了宫。”
谢时雨颔首,昨夜自己不告而别,也不知道沈恪是如何同陈父陈母解释的。
马车停在宫门前,琴衣出示了腰牌后,便领着谢时雨去了霜云殿。
去霜云殿务必要经过玉华宫,琴衣走在前面,一路上宫女太监皆向她微微伏身,口中称一声“琴衣姑娘。”
谢时雨暗暗诧异,莫非这琴衣还大有来头?
及至霜云殿,玄渐师兄果然已经到了,他看到谢时雨身旁的琴衣,面露讶色,殿下竟将琴衣拨给了师妹。
世子府两大总管,丁宿主外,琴衣主内,各司其职,掌管府中各项事务。琴衣平日里也是个大忙人,被派到谢时雨身边,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谢时雨见到玄渐却有些尴尬,“师兄,昨夜我”
玄渐皱着眉打断她:“我知道了,殿下近来身子虚弱,你便细心留意着,一日三次请脉,不可省去。”
谢时雨嘴角轻抽,原来沈恪是这么说的。身子虚弱,即便是编个理由,也这么不靠谱。若他身子虚弱,世上怕是根本找不出什么身强体壮的人了。
“开始吧。”玄渐淡淡道了一声,转身向床榻走去,衣衫轻摆,吹灭了地上一根蜡烛。
“灭了!灭了!快点上!”
谢时雨脚步一顿,看着出声的方向,楚源斜靠在床柱上,神情愤然,双瞳紧锁那根被熄灭的蜡烛,眼中再无别物。
玄渐停了停,蹲下身,用另一支蜡烛上的火焰点燃了熄灭的那一支。
居然照做了,谢时雨看的惊奇。要知道玄渐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如此小心翼翼走到榻前,玄渐低头看着楚源,道:“从今日起,就由我和师妹一同为你诊治。”
楚源冷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没有理会他的冷漠,玄渐上前把了把脉,谢时雨则转身取了金针。
“怎么样?”
玄渐摇了摇头。
虽不指望昨日那一口毒血能化解他体内一丝毒气,但如此收效甚微,还是出乎了谢时雨的意料。
背对着楚源,谢时雨轻声道:“右手在外,左手于内,放置腹前,凝神静气。我替你针灸时,要保持住姿势不变。”
楚源像是没听见一样,谢时雨递了个眼神给玄渐,玄渐会意,架起他的上半身。
“放开我!”楚源果然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对不准穴位,谢时雨只得放下金针。
“你若不配合,治疗难以推进,待毒气深入五脏六腑,无药可医,便只有死路一条。”她试着开口劝道。
楚源一张脸平静冷漠,看不出任何端倪。
谢时雨垂着眼睫,看来他是不想活了。
玄渐难得的苦口婆心:“昨日我与师妹已经找到了根治你的方法,只要坚持下去”话未说完,楚源就将脸转向墙内,这是根本不愿意听了。
昨天沈恪在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谢时雨顿了顿,心中一动,看着那道背影说:“楚泉”
那背影僵硬了一瞬,立马转过身来,眼中含着急色:“楚泉怎么了?”
“听说楚泉是你妹妹?”
眸光连连闪烁,楚源又低下头默不作声了。
“你很想见你妹妹吧?如果你配合治疗,我就去和殿下说,让你们见一面。”
楚源眼神不屑地扫来,“你以为你是谁?他根本不会同意的。”
谢时雨笑了笑:“我姑且算是殿下的救命恩人,在他面前能说上几句话。”
楚源还是怀疑,显然不相信她有这个本事。
“退一步说,你现在别无他法,除了相信我给你的这条路,治好了病,到时候自己走出这座霜云殿,别人也拦不住你。”
楚源忍不住道:“你能治好我的腿?”
她挑眉:“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楚源低头沉思了会儿,终于道:“好,我答应你。”
一旁的玄渐松了口气,对于楚源,他心存愧疚,始终不能厉声疾色,除了尽量满足他的要求,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眼下看到他愿意接受治疗,最高兴的无疑是他自己。
左手将他身体扶正,右手成掌,贴在他的小腹前,敛息聚气,玄渐对谢时雨点了点头:“师妹,可以开始了。”
谢时雨沉下心,开始动作起来。“会有点痛,要忍着。”
没一会儿,楚源的背上又插满了金针。谢时雨观察着他的反应,轻声问道:“身上是否感觉发热发胀?”
楚源咬住唇,艰难地点了下头。汗水将他的鬓角浸湿,顺着脸颊的弧线,一滴一滴落在深色的锦被上,积成了一滩水渍。
玄渐苍白着脸,渐渐感觉到透支了,他比楚源更累,耗费心神替他凝聚毒气,还要保证收敛住内力,不能外泄,以免伤及身前弱不禁风的楚源。
谢时雨看他手已经在抖了,心下了然:“师兄,时间到了,休息一会儿吧。”
玄渐收回手,睁开眼,缓缓喘了口气:“我先出去一下。”
谢时雨知道他自尊心极强,不愿在自己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等玄渐出去后,谢时雨掀开盖住楚源下半身的被子,取来一根略粗些的金针扎在他的大腿上。
楚源毫无反应。看来他的腿部肌肉已经僵死,只是不知道为何没有呈现出溃烂的趋势。莫非也是因为“玉软花柔”的作用?
她沉思了会,楚源已经睁开了眼睛。
剧痛的感觉过去后,他难得感到浑身一轻,心胸中似乎有口清气,润泽着他的五脏六腑。自生病以来,还是头一回感到这么畅快。
他看了看陷入沉思的谢时雨,道:“你能治眼疾吗?”
谢时雨走到桌前,执起笔,写下为他补气的方子,随口回道:“要看是什么样的。”
“生下来就有的,还能治好吗?”
谢时雨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是说你妹妹?”她记得楚泉的资料上写着,天生盲一目,经脉俱损。
“你妹妹这样的状况,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有的人能治好,有的人则未必。还是要看个人的体质,没见到她之前,我也不好轻易下定论。”
谢时雨又道:“不过她的经脉问题,我可以解决。对了,你们兄妹都是习武之人吗?”
她发现楚源身上的内力绵长,犹如汪洋大海,显然不是短时间内就能练出来的。
楚源低着头,眸色深沉:“楚家是晋国首屈一指的杀手家族,族人从小就要习武。”
杀手家族?这么说那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王后竟是杀手出身?真是令人惊讶。
“血衣卫你听过吧?那便是楚家的势力之一。”
谢时雨的睫毛猛地一抖,连遍布七国的杀手组织血衣卫都是楚家的势力,王后娘娘的后台真是够硬啊。
出身杀手家族,也难怪楚源兄妹俩又是中毒,又是经脉俱损的。不止在晋国,楚家的敌人是遍布天下的。
楚源纵目远观,看着窗外虫鸣鸟叫,心头生出一丝倦意,如果不是出身这样的家族,他和楚泉,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谢时雨,神情毅然:“神医,我有一事相求。”
谢时雨在他双眸的注视之下,不由自主地近前了几步。
“你说。”
“我想请神医帮我去找一个人。”
“谁?”
“怪医孙炜。”
听到这个名字,谢时雨不禁皱起眉:“找他做什么?”
楚源淡淡敛眉:“想必神医也发现了我腿上的秘密。我身上的‘瑶草牵机’正为他我转移而来的。”
转移?谢时雨头一回听说“瑶草牵机”还能转移。
“原本中毒的人就不是我,是楚泉。是我请求怪医将楚泉身上的毒转移到我身上来的。”说到这里,楚源停顿了一会儿,瑶草牵机,天下至毒之一,转移之痛实非常人能忍。他想起那个日子,便觉痛楚涌上心头,躺在黑暗的小屋里,生死不由人的画面再次浮上眼前。
那段日子虽然痛不欲生,但只要想起楚泉,他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她能活下去,就是舍去自己这一条命也不算什么。
“连尹城外乱葬岗,怪医孙炜就住在那里。”
怪医孙炜,这个违背自然,违背生命的人,没想到他此刻就在晋国。是了,孙炜正是沈恪的人,她怎么给忘了。
谢时雨面色一沉,不管楚源有没有请求自己,她都得去会一会这个故人了。
宛城一别,已经两年多了。
第四十九章()
这是谢时雨第一次来乱葬岗。
荒郊野岭上;随处可见荆莽丛生的孤坟;经历风吹雨淋;露出烂掉的棺木;更甚者只有一张草席卷着尸体;隐约可见其下森然可怖的白骨;附近皆是焦黑的树干;扭曲的树枝,指着沧茫的天空,阴气森森又诡异芜乱。空气中充斥着腐烂肉块的腥臭味;偶尔有乌鸦的叫声,也令人毛骨悚然。
明明是白日,她却觉如坠暗夜;浑身一凉;在炎炎夏日里打了个寒颤。再往里走,也不见什么可以居住的地方;倒是附近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一边搜刮着死人身上值钱的物品;一边向她递来不怀好意的视线。
她一身白衣;立在阴气森然的乱葬岗上;格外引人注目;若是夜晚,她这个样子,估计会被当成是什么勾魂的女鬼;但烈日炎炎下;向她围拢过来的流浪汉却越来越多起来。
“小姑娘,来这里做什么?”裸露着臂膀的大汉朝她靠近。
“找人。”
“到乱葬岗找人?你找的该不会是死人吧?”大汉指着周围一圈孤坟,“这里面的人死后来了这里,连个墓碑都没有,你怎么找。”
静止片刻,她问:“怪医孙炜,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听说过?”
“不认识,怪医没有,怪叔叔可是不少”光膀子的流浪汉色眯眯地靠了过来。
谢时雨垂下眸子,动了动手。
那大汉突然怪叫起来:“啊啊啊,什么东西痒死我了!你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谢时雨从袖中拿出一包粉末,扔在他的脚下:“我无意伤人,这是解药,离我一丈之外安静地找个地方服了,身上就不痒了。”
大汉捡起药粉,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围在她身边的流浪汉们渐渐都远了几步。
谢时雨继续向荒芜的乱葬岗深处探去,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声。
“诈诈尸了!”
“救命啊——”
她回过头,原本放着一口棺木的地方,露出了截森森的白骨,白骨下,一只苍白失了血色的手伸了出来,那手还在乱动,像是胡乱在抓什么东西,周边都是死气沉沉的白骨,衬得这只不停动作的手格外诡异。
原本还聚在周围的几个流浪汉纷纷不见了人影,谢时雨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那棺木一动,一个黑压压的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沙哑苍老的声音自下而上传来:“谁在上面吵闹?”
谢时雨讶异地望了过去:“孙炜?”
那吓走一片人的不是别人,正是怪医孙炜。
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孙炜顿了一顿,浑浊却异常黑亮的眼睛瞬间扫了过来,“谁叫我?”
“是我,黄泉谷谢时雨。”
头顶传来的声音清凌凌的,似一汪净水。
孙炜蹙着眉,想,他记得她。宛城城主府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来自那个他由来厌恶的黄泉谷。
孙炜终于从地底爬上来,谢时雨眼尖地发现他黑色的袍子下面,遮住的一抹亮光。
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孙炜看着她,问:“你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