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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敲门时发觉门未上锁,便知白灵琳是有意等她。
她进门后,白灵琳也并未如在前厅时那般客套,反倒用一种很相熟的口气道:“我等你许久了,请坐吧。你有什么疑问尽管开口,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云汐忐忑坐下,接过她递过来的一杯茶,若有所思的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白灵琳坦然一笑:“我是谁?我当然不是大夫人的外甥女,更加与卢氏没有一点血亲。我是谁?”她好笑道,“我不是你吗?”
她手一颤,杯中的茶水溅了些出来,烫红了她的手背,她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只颤声问道:“是谁告诉你的?”
她昂首冷笑道:“当然是收养我的养母啊。”
楚云汐将茶杯放到桌上,俯身问道:“你养母姓什么?”
白灵琳镇静微笑,不紧不慢地吹着茶水,瞥见楚云汐一脸焦急的样子,慢声细语道:“我养母姓孙。”
楚云汐疑惑愈深。
白灵琳却轻笑道:“她不姓黄,也不是个产婆。”
楚云汐双眸一闪,沉思不语。
白灵琳红袖一挥,带出一股凉风,她盈润的红唇轻吐缓缓道来:“但她丈夫的姐姐却是姓黄。曾经是长安最有名的产婆。”
楚云汐抬起头来,静静地听她说道:“你入府那天,也是我出府之日。黄产婆将我抱出,那时我即将断气,她却不忍将我丢弃,便抱回家中交给弟妹,让她将我埋葬。我养母与养父成亲三年却无所出,整日担忧,便趁自己丈夫回乡之时,谎称自己已有身孕,只将棉枕塞入衣袍中乔装,待到足月之时再花钱买个婴孩。今日见她抱来一个婴儿,便有意将我救活,充作她的女儿。她折腾了一夜果然将我救活。她小心翼翼将我藏下,等黄产婆接生回来时便告知她已生下一个女婴,只因我系早产,本就显小,经过半个月的调养,她竟也没看出我便是当日那个快死婴孩。
养父回来之后,便与产婆的丈夫变卖了房产,带着女人孩子举家迁回原籍,产婆跟随丈夫回了江阴老家,我便随着养父养母回了钱塘。我七岁时养父与人发生争执,后被人误杀。不久母亲也染上恶疾而逝,死前担心我将来我无依,便将长生锁还与我,告知了我的身世,让我投奔舅舅,请他带我回长安寻亲。母亲去世后,舅舅出面主持了葬礼,我便央求他带我去长安。哪知舅舅其人居心不良,他并不相信我说的话,还转而将我卖给了一户人家做粗洗丫头。一日我上街买针线,被路边的一个瞎子给拐走,之后被一帮恶人控制,他们训练我们装成乞丐上街盗取财物,每日规定数额,若是短少,便会受到毒打。又过了几年,又一次我正在偷东西时,真巧碰到了我那个狠心舅舅。那时我宁愿再次被卖,也不愿再被毒打,便故意偷到了他身上,还有意失手被他抓到。我与他相认,他将我解救,只是他家中贫困实在养我不起。他见过这几年在外受罪,也是于心不忍,便托人给我找了个好去处,虽是当下人,但到底与往昔大不相同。只是我仍旧惦记着亲生父母,便想办法离开了家。没有盘缠入京,我又只能干回了偷盗的老本行。也许是冥冥中的引导,让我终于回到了这儿,回到了自己的家。”
楚云汐听得极为认真,但仍疑问满腹,她默不出声,眉头紧锁,总觉得有些古怪。
白灵琳也知道自己一面之词难以取信于人,于是补充了一处极为可信的证据:“我知你不能完全相信。但你可以写信问一个人,她的话你定然会深信不疑。她便是陈思雨,陈大小姐,当年我被舅舅卖入名璧山庄,她对我养父母家中底细了解的一清二楚。纵然我可以说谎,但黄产婆其人并非我编造,长生锁也是如假包换,上面的生辰年月也非我可以假造,再加上陈大小姐和健在的舅舅,这两个人证,你心中该有数了吧。”
楚云汐紧蹙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只是淡淡道:’我知你所说为真。若你当真骗我,大可不必将思雨扯进来,这太冒险了。而且你所说的事情与我所知的事实基本吻合,没有出入。”
白灵琳慵懒笑道:“所以你已经认可了我的身份?”
“是的。”楚云汐严肃道。
她轻笑一声,随即脸色一变,锐利的目光扫过,质问道:“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愧疚之情?”
楚云汐顿时语塞。她继续厉声道:“你霸占了我的身份,抢走了我的父母。你锦衣玉食地享受着荣华富贵。可知我流离失所,受尽苦楚,被恶人欺辱,被无辜转卖,受人欺压,无处诉冤。我的痛苦都是因你鸠占鹊巢。你今日还敢正义凛然来核查我的身份?你有什么资格?”
楚云汐悲凉叹息,哀声道:“可你并不知道这些年我过得也很痛苦。并非你口中所说的受万千宠爱,无忧无虑。”
白灵琳冷笑道:“你何必在我面前装可怜呢。我的母亲是为你而死的。光是这一点就令我羡慕死了。”
楚云汐的心被她刀刃一般的言语割破,鲜血涓涓,疼痛无比。她强忍着精神上的痛楚,垂首道:“不错,是我对不起你。”
白灵琳见她眼中含泪,似十分痛苦,满意道:“你知道错就好,只是光嘴上道歉终究不能弥补我的损失。这样吧,我先下需要你帮个忙,你可要拿出诚意来啊。”
楚云汐点头。她眼珠一转,凑到她身边,略有些娇羞的问道:“你可认识一个叫施佳珩的人?”
楚云汐一怔,犹豫片刻才承认道:“认识”
白灵琳双目泛光,脸颊微红,喜不自禁地拍手道:“那太好了,我让你想办法让他来见我。”
第五十四章 曲终人散梦难留(一)()
白灵琳坐在湖心亭中梳理长发,她望着池水的倒影,顾影自赏。几朵枚红色的蔷薇落在她樱花淡粉色的襦裙上将其点缀的越发鲜艳。清波荡漾,满池芙蕖,莲叶中一条小舟摇摆而来,驶过小亭,船娘嬉笑着抛上来许多碧青的莲蓬和新鲜的莲藕。旁边的侍女净了手,用一根根如嫩葱般的手指灵巧地将一颗颗圆嫩的莲子从里面拨出。她瞧着侍女们娴熟优雅地动作入了神,双手下意识的缩了缩。
她尝了两颗莲子,只觉微苦,心中不悦,便冷着一张脸,几个侍女们心中害怕,都缩在一旁,鸦雀无声。她刚准备对她们施以惩罚,下人来报,施公子到。于是她立马催促侍女们帮她整理衣装,补齐妆容,带好首饰,端正身姿,拿出十二分端庄淑丽的姿态来迎接贵客。
施佳珩只在外面台阶下拱了手,礼貌问好,无论白灵琳用怎样惊喜热切、含春粉面,深情的目光凝睇着他,他的目光始终低垂,不歪不斜,表情温和谦逊,以礼隔人,他的言语举动端严,一副男女授受不亲的正经模样,瞧得她一颗心乱跳,又怜又爱。
她一派天真懵懂的少女姿态,挥手命侍女们退下。施佳珩心知不妥,便委婉的暗示她此举有嫌。她似单纯无知,不明其所指,他无法只得出言令侍女们留在亭外伺候,这样一来,他也只得进了亭子。
他在白灵琳对面坐下,并不吃茶,也不观景,只是警惕的垂首,全神贯注地感知四周的一切。
白灵琳则毫不避嫌地将全部目光都投放到他的身上,即便两人隔得很远,她也依然可以感受到他的紧张和警戒,她轻笑一声,故作轻松道:“施公子,可还记得我吗?”
施佳珩眉头一紧,摇头道:“我应从未见过小姐。”
白灵琳笑容更深,有意试探他道:“你从到了这儿就没正眼瞧过我一眼,怎知我们从未见过。”她眼见地施佳珩动作一僵,目光瞟到他的腰间,提示道,“你的家传玉佩呢?难不成又让人偷去了?”
施佳珩有些惊讶地抬头问道:“你怎知我常配着传家的玉佩。”
白灵琳掩嘴一笑,脸现绯色,娇声道:“因为我曾经偷过你的玉佩啊。”
施佳珩略一细思,眼前的华服少女与当初他在街边随手救助的落魄乞丐有着云泥之别,大吃一惊道:“竟然是你?”
“天下总是有着无数巧合之事,谢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她躬身行礼道。
施佳珩忙也站起,作揖还礼道:“举手之劳而已。”
白灵琳手执茶壶绕到他身边,亲自斟了两杯茶,一杯敬他,一杯自饮道:“于你而言是举手之劳,于我而言便是恩重如山。今日以茶代酒谢谢公子大恩。”
施佳珩颔首轻笑,仰头饮下手中清茶,两人复又坐下。他早已与楚云汐口中得知白灵琳的身世,自是对她当初流落街头,乞讨为生的往事并不惊奇,只是欣慰道:“这些年你在外面流浪倒也受了不少苦楚,如今回到府里也能过上安生富足的日子。”
白灵琳却忽然敛眉叹息道:“你可知我如今也是身不由己。”
施佳珩自是知道她的无奈心酸,点头道:“我明白。”
但白灵琳却不哀切,反而笑容满面,双目闪亮如暗夜星辰,双颊鲜红若三月桃瓣。她坚定的凝视着他,真诚道:“但我不后悔,也不害怕,只因为我能见到你。”
施佳珩像是被她的目光摄取了魂魄,不由自主地对她对视,从她的眼中他看到了一股奇异的光芒,伴着星星点点的眼泪在她眼中闪烁,那种激动而鲜明的情绪是他从未感受过的,令他从最初的些震惊里渐渐地嗅出了一丝可怕的味道。
他不敢细想她眼眸中的情谊和坚决,那种迫切渴求得到某种东西的狂热让他畏惧。他的脾气性情是清淡而随性的,即便深爱着楚云汐的他在爱情最绝望的阶段,也总是尽力争取,却决不强求,顺其自然。他和楚云汐都承受不住抵死热烈的相爱,烈焰焚身般的炙热,他们更像是两条相依相伴的小溪,跨越高山峡谷、沙漠绿洲,始终追随缠绕不离不弃。
但她终究没有把话说的更明白,施佳珩也只得装成没能领会她眼神含义的憨直样子,任她将一颗春心搅碎一地。
施佳珩烦忧更胜,他与楚云汐的婚事一波三折,至今也没有想出解决之策,实在没有精力在去应对他人。面对着殷勤的白灵琳,他表现的有些无精打采,疲于应付。她的脾气并没有完全被华美的衣衫所束缚,仍如他俩初见时,桀骜而刻薄,果然在他明显的表现出敷衍和焦躁时,她有些生气地结束了这次会面。如此明确的拒绝,虽然无礼却避免了失落空想和不必要的纠缠,对于其他女人抛来的深情,他总是礼貌的回绝,不留下任何拖泥带水的机会。
日子平静的过了半个月,白灵琳再也没有在楚云汐面前提到施佳珩三个字,也没有再提出任何要求。时光安静的令她有些害怕,但她不敢掉以轻心,仍旧心事重重,小心翼翼的活着,自从决定对施佳珩敞开心扉的那一刻,她忧虑和痛苦并没有被他的爱抹平,反而变得更为沉重。如果说以往的自我放逐是绝望后的平静承受,那如今对幸福的希望和追逐则是拼命想抓住的镜花水月,幸福带来光明和希望的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和**,因为想要得到,所以害怕失去。动心之后她果然如自己预料的那般跌入无尽漩涡,她仍在苦海中苦苦挣扎,不知何处才是归宿。
当太子妃的邀请她三天后入宫小聚的消息传入她的耳中,她的惶恐不安反倒减轻了许多,安定平和永远不是她生活的主角,波折动荡才是她生活的常态,她在被迫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后,逐渐学会了习惯。
绿妍从楚云漪那探来了的消息证实了她的推测,楚云涟并没有邀请他人,她只是借着团聚之名寻她单独会面,想来又是新一轮的逼迫。
她做好了准备。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侍女们搀扶她下车。又快入秋了,可天气依旧燥热,她低头在曲径上走着,越接近内殿,她的高悬的心
便跳的越发混乱。
侍女们将她迎入记画堂中,便纷纷退下。空旷的大殿里,只有她一个人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殿内门窗紧闭,压抑地令人窒息,黑漆的桌椅,白色的桌布,像干尸一般干枯的海棠萎缩在白瓷花瓶中,四面空洞的墙壁没有一点装饰和色彩,肃穆的像是一间灵堂。楚云汐坐在主座的下首,手心被冷汗浸湿,闷热凝滞在她身边,她却浑然不觉。
安静像一把刻刀,在她心上刻下一道道疼痛的印记。等待苦难是最折磨的刑罚。在她快要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折腾崩溃的时候,内室的门终于开了,有沉重的脚步声砸在地上。
很快她便从脚步声里觉察出了异常,因为那是男子才有的稳健步伐。
帷幕后面的人探出身来,她警觉地后退一步。
他的半个身子率先从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