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轸花辞-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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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月沅白眼一翻,下嘴唇压上嘴唇猛地向上吹一口气,吹开挡着视线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那吊儿郎当地模样让陈萍更添一丝怒火。她大嗓门地叫嚷道:“他活该,我亲眼看见鲁三把鲁婶打得可惨了,刚刚张伯才去瞧过,腿都折了,现在正躺着呢,不信您去看。”

    这鲁三原是无赖一个,只因有一身蛮力,打架又不怕死,经常在外惹是生非,带着一群地痞充当江湖老大。有一年他竟胆大包天地去劫林家押送的药材,被林昶教训地满地找牙,结果这家伙像黏股糖似的缠上他不放,一心要给他当牛做马。林昶见他有些小聪明,武艺也马马虎虎,就安排他当个护院,偶尔人手不够了也派他跟着去运送货物,后来逐渐当上了林家商队的头儿。虽说这些年在林家,恶习也改了不少,可这吃酒赌钱,打媳妇的坏习惯却如一块烂在他的身上的毒瘤,无药可救。可怜的鲁婶真是遇人不淑啊。

    陈萍恼怒的心情得到了些许好转。林月沅眼见的母亲脸色缓和,就想脚底抹油。女儿鬼精的心思怎能瞒地了她,她大喝一声:“交出来。”

    林月沅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捂住皮囊,不想却越发漏了痕迹了,她故作不解地问道:“交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陈萍狡黠一笑,摊手道:“少跟老娘玩此地无银三百两,弹弓呢,限你立刻上交,不然我告诉你爹,保证一顿板子,让你明天都下不了床。”说着,她用力地拍了一下女儿的屁股。

    趁着林月沅捂着屁股“哎呦”一叫,陈萍果断地扯下她腰上的皮囊收在怀里。她急的忙挥舞手臂去抢,陈萍一瞪眼,指着她的鼻头,威胁道:“不要逼老娘发火呦。”遂又掐着女儿红彤彤的脸颊笑道,“行啦,别嘟着个脸啦,跟娘回去,把你爹布置给你描的大字写完了。娘让胡嫂给你做你爱吃的白斩鸡啊。”

    林月沅将自己的小手放进母亲因常年勤俭持家而略微有些粗糙的手掌里,那时的她还不懂的珍惜这种温馨的母女温情,而是不情不愿地噘着嘴,不胜其烦地跟在母亲身后。

    陈萍问什么,她总能用嗯嗯哦哦来回应,一直等到她问起了大儿子林日昇时,林月沅终于沉不住气了,替她哥哥打抱不平:“哥又被爹罚了,现在正在东禧堂闭门思过呢,我想去瞧瞧,爹不让。连饭也不给吃,不讲理,我本来准备烤几只麻雀给哥偷偷地送去的,现下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萍叹了口气道:“日昇这孩子,老实听话,若放在平常人家定然宝贝的不行,偏生遇到这么个吹毛求疵的爹,对他嫌三嫌四。这次又是怎么惹着你爹啦。”

    “还不是学武的事。”林月沅道,“爹爹让哥哥学武,哥哥不愿学,他说我们林家是医药世家,行的是治病救人的善举,武功是杀人打人用的。爹说我让学武是对付坏人用的,又没让你抢掠杀人。哥哥又说君子应当以德服人。然后他们又吵了一大推我听不懂的话,爹一气之下就罚哥哥去东禧堂。”

    陈萍冷哼一声啐道:“现世报。谁叫他平日里尽逼你哥哥学什么四书五经,之乎者也,说是让你哥哥将来考科举,进仕途,光耀门楣。这下好了吧,读书读傻了。”

    林月沅眼睛一亮,用一力捏母亲的手,自告奋勇笑道:“娘,既然哥哥不愿学武,只愿意学他的圣贤之道,那我来学。长大以后我就可以学花木兰代父从军,将来哥哥当个什么大官,我就当个女将军,哈哈。”

    陈萍欣慰道:“你哥哥若是有你一半的志气就好了。”她随即疑惑道,“有时候我真心奇怪你们俩是不是投错胎了。那时真该你托生成个男孩,他托生成个女孩。”

    “那有什么。”林月沅自豪地一拍胸脯道:“我还打算学好武功之后,当个锄强扶弱的侠女闯荡江湖呢。”

    “闯你个头,你还是给我学好针织女红,等着嫁人吧你。”陈萍一拍女儿的脑门笑骂道。

    “我不要学,整日价拿着针线,翘着兰花指,娘里娘气的。而且我又不嫁人,前儿我还听来前院的路老娘说”她咳了一声,弯着腰学着路老娘驼背的样子和口气道,“哎呦,这女子嫁了人后有几个过的顺心的,不过是捱日子罢了。”她嘻地一声跳开,背着手笑道:“你们想骗我入火坑,我可不笨。”

    陈萍笑得很虚伪,带着哄骗的口气道:“她老糊涂了,胡说八道呢。你现在小呢,嫁人的好处等你长大了自然知道。”

    林月沅别过脸去,满脸鄙夷,一副不屑的样子。

第三章 峣峣者易折难全(二)() 
林昶身边的侍从传话来请夫人去东禧堂,有重要的事相商。林月沅像听到大赦的犯人似的欢呼一声冲着母亲一挤眼道:“哦,娘,爹找你。我可以去玩了吧。字,我晚上再写。”

    陈萍要保存实力应付她那个难缠的丈夫,抽不出精力管女儿,便随她疯去了。

    由后院通往东禧堂的路是用打磨光滑的石板铺就而成的,光可鉴人。路的两侧是两排绿树,树顶经过修剪搭上木架,木架上垂下来一条条紫藤花,远观如一条壮观的紫色瀑布。每一朵攀援在青藤上的紫藤都宛如一个个盛满了佳酿的倒立酒杯,又如一串串挂在檐下的饱含音符的紫色铃铛。

    出了“紫藤甬道”,便来到了东禧堂的大门前。整个东禧堂的建筑座落在一块高高的台基上,每一个欲进之人必须走过近七十个等高等长的台阶。

    陈萍每次走完都要在途中休息两次,而这次她几乎是一口气冲上去的。推门进去后,见林昶背对着她站在西林先生的画像前,屋中并无他人,喘了几口气,很没修养的撩衣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海饮起来,喝完以后一抹嘴,杯子和盖子被放得东倒西歪。她也不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有什么事说吧。”

    “你养的一双好儿女。”抄着手背对着陈萍的林昶像一道闪电似的突然回过头来,怒斥声如雷鸣般轰响。

    即使已在蜀地生活了一百多百年,但作为林氏后人的林昶依旧继承了祖先在江南的杏花春雨滋润下才有的白净细腻的肌肤,以及如同用温润细滑的白玉雕琢出来的精致五官。他的性格更多地糅合了蜀地人和江南人共同的特点,时而温和恭顺如白面书生;时而雷霆骤雨如火爆君王。而萦绕在他身上落魄贵族的忧郁气质,则给人一种捉摸不透、难以接近的感觉。

    若是遇到浪漫无比的青楼名妓,那么林昶身上的那种郁郁不得志的忧郁气质定然会令其倾心不已,可他的妻子偏偏是陈萍这种务求实干型的家庭妇女,于是矛盾不可避免的伴随着他们的婚姻日益加重,两人常常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陈萍对于丈夫的怒火完全不当一回事,她悠悠然地笑道:“又怎么了,值得你发那么的脾气。不就是昇儿不愿学武的事嘛,小孩子不懂父母的心思,你耐心一点教导他也就是了。咱们的儿子虽说有些呆气,可终归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

    “他哪里是呆,他分明是个傻儿痴子。武的不行文的也不行。”林昶把一叠写满字的纸摔在桌子上,气的五官都快拧成一团了:“你自个瞧瞧,这是今日他的先生送来的——他写的文章。他通篇尽用些中药医理来阐述经理,如此不伦不类的文章若叫旁人看见了岂不笑掉大牙。”

    陈萍拿起儿子写得文章,走马观花,浮光掠影地扫了几眼,还是没有将丈夫的话放在心上,只是一心觉得他有些蛮不讲理,替儿子开脱道:“依我看就很好,昇儿不过是六岁的孩子,跟他同龄的孩子恐怕连大字都不识几个,他就已经会写文章了,这就很难得了。”

    林昶似乎故意要跟她胡搅蛮缠到底,竟挖苦起了自己的儿子:“那怎么一样,他是我林家的子孙,担负着振兴我林氏一族的重任。我还指望他能‘一举成名天下知’呢,可你瞧他。唉,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陈萍有些不高兴了,讽刺回去道:“我儿子想当刘阿斗,可惜没有个当皇帝的爹。俗话说老子英雄儿好汉,养不教父之过。儿子没出息定然是老子不中用。”

    陈萍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必要直戳林昶的痛处,他恼羞成怒地跳脚道:“陈萍你你,要依我明个趁早把他打死,省的他将来被你惯得欺师灭祖、杀人放火。”

    林昶发起火来颇有气冲斗牛的架势,陈萍却像一无所畏惧的勇士一般长笑一声,眼中迸射出对敌人的憎恨之情。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好似泼妇骂街一般咄咄逼人地啐道:“林昶,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儿子。别忘了要不是我,你林家早就败了。你少在我面前打肿脸充胖子。当初是谁求到我干爹门上的,你那个早死的爹骄奢淫逸、斗鸡走狗整个一败家子,把你林家的产业败了个七七八八,留下你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是我,是我嫁到林家时带来的嫁妆解了你家的燃眉之急,你妹妹入宫选秀女,也是我出的钱给她打点人情,你的叔叔伯伯们要分家,还是我出面送他们去乡下养老。可即便是我把心操碎了、揉粉了喂给你们,也没换来一个好字。这些年来我为你生儿育女、勤俭持家,你却连一根针都没买给我过。最可笑的是你娘,她在世之时自视是官宦小姐,嫌弃我是商家出生,配不上你,对我多方刁难,一心想要撺掇你休了我,却偏生不记得她每天吃的米面都是我挣钱买的。如今我在林家所得一切全是你们欠我的。”

    她激动地有些难以自已,勉强用嘶哑的声音继续奚落他道:“我苦心孤诣、惨淡经营才勉强为林家挣回了当年的局面。而你,你外面靠着你妹妹,内里靠着我,你靠着两个女人,还有底气耀武扬威吗?”

    其实陈萍的这些说辞都是老生常谈了。若是林昶脸皮够厚估计早就听得耳朵生茧了。可他毕竟顶着家中几代威名,难免有些志高气傲,最害怕人提起他当年落魄时的不堪往事。偏生陈萍又总是一副债主似样子,张口闭口都是他如何对不起自己,如何如何靠着女人没有用,自以为是地在林昶惹毛她的时候,用这一招定将他逼得理屈词穷。林昶心中纵使对她有感激和歉疚也被这些伤人的话给损地消磨殆尽了。

    果不其然,不多时,林昶一张脸上爬满了红色,他喘着粗气,扬起右手,双眼圆瞪道“你”

    陈萍哈哈一笑,不退反进:“你想打我,你是不是还想休了我啊,想赶我走?你若是不怕背着一个过河拆桥、抛弃糟糠之妻的骂名,你尽管打好了。”

    林昶与妻子对视了一会儿,手慢慢地垂下来,眼中最后一丝光芒如燃尽的烛光骤然泯灭。他回头看着祖先西林先生如菩萨般普度众生的博爱笑容,绝望地苦笑道:“好,你对林家功不可没,你对林家居功至伟。你是林家的功臣,我不敢赶你,我走行了吧。你在这里安心的当你的林夫人吧。”

    他甩开袖子转身迈开步子踏出门去,陈萍侧着头,看也不看他,并没说半句挽留的话,任他孤寂凄清的背影缓缓地消失。

    林昶走后,陈萍悬在眼眶中泪水颤巍巍地掉在地上,她冷笑着擦去眼泪,此刻的她既鄙视林昶也鄙视自己。她站起来,默默地立在西林先生笑容满面的画像前,用无声地口型坚定地对他说:“我没错,这个家是我挣得,谁也别妄想将我赶出门去。”

    十天之后,林家办了一场小型的丧事。陈萍出资请来道士和尚作了一场法事。法事结束之后鲁婶在林家一众下人的送别下出殡了。

    林月沅觉得家中吹吹打打的很是热闹,不懂事的她见得众人悲悲切切不觉难过只觉好玩。她偷偷的溜出屋子挤到送别的人堆里,无意间见到了鲁婶最后一面。

    那是年幼的她拥有的最恐怖的记忆之一。躺在棺材里的鲁婶面容青紫,整个右眼全都凹陷了进去。身上虽已被整理干净,但从衣服中露出的枯黄肌肤上的被打的伤痕依稀可见。她并非如往常那样安详的平躺着,而是像是遭受了极大的痛楚似的手脚蜷缩在一起。她的身体像被榨干了的橙子,皱缩地只剩下了一半。

    被吓坏了的林月沅转头要逃,她尖叫着冲出人群,跌倒在地上,大哭了起来。一个女孩子因跌倒而哭泣本应是十分正常的现象,但在林家中人眼中这比大白天见鬼还要令人诧异。因为这是林家二小姐自降世以来除了刚出生的那一声啼哭外的第二次哭泣。她就像一只永远充满活力不知悲伤为何物的精灵,永远上蹿下跳不知疲倦的嬉闹。

    成长是充满伤痛的,像被困住的鸟儿要冲破荆棘的束缚飞向蓝天一样,必然是伤痕累累,悲喜交加的。四岁的她在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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