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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雪萸的话说的四平八稳,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但就像在这微凉的天气里她却扇不离手一样,在听楚云汐来看来总归是有些古怪。她的心中虽感到一丝怪异,却不知如何拒绝。
她是丞相最宠爱的义女,想到这里楚云汐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禁不住打量起她来。距上次在风雅楼偶然一瞥,已过去了近半年。半年的时光对于像她这样正当妙龄的女子来说不会形成岁月的伤痕,只会更添其成熟妩媚的韵致。她是个媚态天成的尤物,一个手式、一个眼神、一颦一笑都能展现女子最柔媚的姿态。但她的风情又不同于青楼女子,她是艳媚而非妖媚,是风韵而非放荡,她很好的将女子自身的魅惑与丞相千金的典雅糅合在一起。那欲说还休的笑容、欲迎还拒的动作、汇成了对人尤其是男子欲罢不能的吸引力。
相比于上次相见,她的妆上的更浓了。楚云汐认识的女子中除了陈思雨比较留意自己的妆容外,其余众人包括她自己仅是偶尔修饰一下,不至于太失仪即可。而向来讨厌脂粉的林月沅则更是常常不施粉黛。宫中女子大都浓妆艳抹,但却少有像她这般浓重的。楚云汐私以为有些画蛇添足,反倒显得她整个人俗气了不少。
楚云汐回神片刻才发现上官雪萸一直含笑地等着她回话,她忙拱手道:“承蒙小姐错爱,愧不敢当。小姐客气,尽可吩咐便是了,无不尽心。”
“您是服侍宫中贵人的,雪萸万不敢当,如此则多谢啦。辛亏昨日被太子妃姐姐留下过夜,否则也没有机会遇见您啦。咱们还是到凉亭里边坐边聊。”上官雪萸的过度热情令楚云汐颇不自在,毕竟两人还是第二次见面还不甚相熟,不过看她的样子似乎早已将风雅楼的事忘记了。更重要的是这是在宫里,孤男寡女相对而坐,难道她不怕引起旁人的非议。
楚云汐微拢秀眉,但见她笑得一派坦然,心道:她一个女儿家都不怕,我又何必畏首畏尾惹人耻笑,况且她身份高贵得罪不起。同时这也是个也是个绝好的机会,若是能与上官雪萸相识,难保将来不会对她有什么用处。想到此处,她秀眉一松道:“恭敬不如从命。”
进了凉亭她才明白上官雪萸为何请她到此处小坐。凉亭四面抱翠,幽僻安静,一株梨树生于亭旁,冠盖覆于亭子顶部,梨花白若缟素,如一片白色云朵在亭上升腾而起。此处离几座正殿甚远,又非去宫门的必经之路,实在是个谈话的好去处。
凉亭里有一个石桌、四个石凳。桌子上一壶清茶、四碟点心,一个棋盘,上有半局残局。
两人入坐,两个随侍的宫女立即上前斟茶。两人互敬了一番,放把手中的茶盅搁下。
楚云汐环视四周随意问道:“小姐喜欢山茶。”
上官雪萸一面执壶拿起楚云汐的茶杯新续了一杯茶一面笑道:“以前也不是,只是钟爱一首写山茶的诗:'归有光山茶'虽是富贵姿,而非妖冶容。岁寒无后凋,亦自当春风。而后寓景于物,有一阵迷得不得了,简直到了“不可居无茶花”的地步了。”
“刚刚瞧先生行色匆匆大约是有急事吧,雪萸为一己小事冒昧相邀,实属无礼。这一杯以茶代酒算是给先生赔礼了。”说毕,端起茶杯递到楚云汐面前。
楚云汐连呼“不敢当”,上官雪萸的再三致歉。两人寒暄过后,复又坐定。
“也不是什么大事,在下只不过是要去琪瑶园将上次漏画几株兰花给补上而已。再者绘画本就是在下的分内之事。举手之劳,上官小姐不必挂怀。”楚云汐解释道。
上官雪萸从棋盒里取出一枚黑子,低着头琢磨桌上的下到一半的棋局,随口说道:“我劝先生还是别去了,等一下子园子就关了。我虽对画艺不甚了解,但也知道若是画意正酣被打断,再想接回去就难了。”
“多谢小姐提醒,为何今日要关闭琪瑶园呢?”楚云汐不知原因,接下去问道。
黑子落下,下面该白子而行。上官雪萸将白子棋盒推到楚云汐面前高深莫测地笑道:“这话说来可就长了。先生棋艺如何,不如与我对弈一局,如何?”
楚云汐暗道反正也画不成了,不如就陪她一会儿,权当复习棋技了。下棋之前必要的客套和谦虚还是不可少的“棋艺粗陋,恐惹小姐耻笑。”
“先生谦虚了,翰林院汇聚天下才子,先生既供职于翰林院必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独独画艺更加高妙罢了。先生莫不是嫌弃我是个女流之辈,不配于先生对弈。”上官雪萸似怒非怒地笑着嗔道。
“小姐多心了,断不敢做此想。小姐才女之名远播四海,在下是怕败在小姐手上,丢了颜面。如此献丑了。”这些口头应酬虽繁琐虚伪令人不厌其烦,但早已将谦逊内敛转化为自己的内在品质的楚云汐说起来十分自然。
长年混迹宫中的上官雪萸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物,应答的也恰到好处。两人你来我往,棋逢对手。
残局在两人的手中瞬间活了起来。
上官雪萸执黑子主动出击“先生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楚云汐举白子悬于半空,思考片刻,犹豫道:“今日是二月初二。”
她欲落子,脑中忽然灵光乍现,了然道:“哦今日竟是百花圣诞,是百花节。只是今日宫中反比平日冷清,令楚某一时没记起来。”白子伴着话音稳稳落下,楚云汐牢固地守住了自己的领地。
一招不成,再出一招,黑子剑走偏锋,大出楚云汐的算计之外。“今日是先皇后的生辰。”上官雪萸补充道。
一时弄不清对方意图的楚云汐只得先下一子试试对方的意思:“据说每年除了节庆,皇上还有十日是不上朝的,其中就包括先皇后的诞辰和忌日。不知是真是假?”
上官雪萸肯定道:“是啊,先皇后生前最喜着琪瑶园的兰花,尤其是那一株苍山奇蝶。按往年惯例,皇上今日白天之时要与苗道长坐而论道,晚间要在琪瑶园的兰花丛间亲自祭拜花神。所以园门封闭是为了晚上皇上祭花神做准备。”楚云汐的诱敌之计果然有效,再下一子对方的意图定然暴露无疑。
“外界把这位苗道长传得神乎其神,据说他有天眼能预知过去未来,还能与地府阴灵沟通,这样的仙人真想一睹其风采,可惜苗道长深居语鸯宫,难得一见。”
“若说来我倒见过这位苗仙人。”
楚云汐抬头看了她一眼,处变不惊地问道:“当真?”
上官雪萸像个正在排兵布阵的将领,胸有成竹地指挥她的黑子在各处设下不起眼的陷阱。她气定神闲地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位苗道人正是家父引荐给皇上的。他确有通天之术,每到先皇后诞辰和忌日之时,他便能召集先皇后在地下的魂魄附在自己身上与皇上交流谈心。”
楚云汐眼中闪过的狐疑被上官雪萸一抓即中,她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先生是读书人,自然不相信。但这是雪萸亲耳所闻,亲眼所见,苗道人平日里说话粗声粗气,可唯独那两日说话如女子般细声细气,见过先皇后的人都道那是确是先皇后的声音,连皇上也这么说,后来皇上还问了他好些先皇后生前的事情,苗道人对答如流,竟无半句错言,可见是真有神通。”
棋局上的厮杀平静了不少,楚云汐点点头,不知这是迷惑她的假象。“皇上和先皇后真是伉俪情深,至死不渝啊。”她不由地感慨道。
“先皇后与皇上是同生共死,共过患难的夫妻,自是比一般夫妇感情要深。说起来先皇后与我楚家还颇有些源渊。先皇后姓齐闺名一个莹字,因其诞辰为二月初二,故小字花朝。她是开国元勋辅国公齐国远的孙女。而我那个战死沙场的大叔伯楚忠濂正是他的关门弟子,是先皇后的同门师兄。当年齐国公是太祖皇帝手下第一员猛将,立下战功无数,他的五个儿子也个个能征善战,年纪轻轻便随父亲上了战场,后分别于太湖之战、渔阳之战等战役中牺牲,仅留下大公子的独生女儿即是已故的先皇后。先皇后自小熟读兵书,武艺高强是个真正上过战场的巾帼英雄。后来先皇年迈,那时皇上还没有被晋封为太子,皇上的胞弟临江王和异母同胞的金陵王力荐其继承太子之位,而鲁成王早已窥伺太子之位良久,他私下里联合其余几位王爷欲行谋反之事。两派争执不下,朝堂一时陷入混乱之中。最后鲁成王狗急跳墙,竟不惜派人暗杀皇上,被临江王察觉,临江王与皇上欲连夜逃至洛阳齐国公处暂避,却在途中被人截杀,临江王替皇上引开追兵不幸中贼人埋伏致死。皇上一行人寡不敌众,死伤过半,正在困顿之时,遇上了同往洛阳的先皇后的车马,皇后娘娘救了皇上,并一路掩护皇上直至洛阳,两人一路日久生情。之后先皇后便追随皇上平叛反贼,平定天下,不离不弃,直到皇上继承大统。皇上登基的第二年便封了她做了皇后。可惜的是挺过大风大浪的皇后娘娘,居然在生育时难产而死。古语道恩爱夫妻不到头,真是造化弄人,可悲可叹啊。”
从上官雪萸口中说出来的皇上与皇后之间皇室秘辛,一唱三叹,慷慨悲壮,可歌可泣。楚云汐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一幅幅真实而流动的画面。令她陷入了那些已经远逝的波澜壮阔之中。(。)
第十四章 梨花落尽月又西(一)()
一只灰褐色的夜莺飞到亭子外的梨花树上啼叫,歌声如哨子般高亢悠远、婉转动听。今年的梨花开得甚早,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几朵借着风势飘到了亭子里,撒在了棋盘上,盖住了几颗棋子。
上官雪萸樱唇微鼓,一股香风从她口中吹出,梨花瓣似翻滚地白浪,涌出了棋盘,棋盘上局势渐明,再行几步,楚云汐惊讶的发觉,对方的黑子竟已在无声无息间兵临城下了。
楚云汐并没有慌张,虽然眼前形势对她并不利,但她依旧镇定地拿起了一颗白子,微微合眼,冥神静气地想了一会儿:上官雪萸棋技的厉害之处在于她的步步为营,她的每步棋都经过精确的计算,能够伴着白子的变动随机应变。她的陷阱设置得尤为高明,她从不一次置人于死地,总是谋定而后动,她的一切布局都是为了最后一步将敌人彻底清算干净。
想通了各中关节,白子铿然落地,局势开始扭转。
最后一颗黑字落下,楚云汐虽已极力挽回,却也再无计可施。正当侍女前来数棋之际,楚云汐衣袖一扫,一个在角落里不起眼的白子被拂动变了位置,这一下变故顿时打乱了僵局,仅这一下步的变化,居然让上官雪萸损失了好几个黑子,如此一来她竟侥幸反败为胜。
上官雪萸慷慨一笑:“楚先生赢了。”
楚云汐颇感这半局棋赢得有些胜之不武,忙拱手谦让道:“不不不,这并非楚某本事,只是个巧合。还是小姐技高一筹。”
“非也非也。”上官雪萸轻摇团扇,笑容神秘:“如同人的宿命一样,下棋也是有一定天机在里面的。命中注定是你的,躲也躲不掉。”
楚云汐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似在谈棋,又不仅仅谈棋,遂道:“不过一盘棋而已,小姐何必如此认真呢。”
“您这么说是怕得罪我喽。先生定而觉得女子都是头发长见识短,心眼小的。我偏生不这样,输了就是输了,愿赌服输,这点气量小女还是有的。”上官雪萸抓起一把黑子放入盒中,她说话的语调虽娇美却如棋子如盒般铿锵有力、自信不疑。大约有些才华的人都有些恃才傲物,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她也是一个骄傲的女子,容不得别人轻视。楚云汐心中暗道。
想到这里,楚云汐对她不由得带上三分敬意:“小姐言重了,历史上的女子既有如妇好般的巾帼女英雄,又有如孟母般的贤妻良母。她们都可为后世女子之楷模,许多男子尚且不如。在下又怎么会看不起女子呢。”
上官雪萸笑赞道:“先生果然见解精妙,不同于一般凡夫俗子,与先生聊天如闻仙乐,绕梁三日而不绝耳。”
两人对饮了一杯,颇有些知己相惜之感。
两人聊着聊着,上官雪萸无端叹了口气,面现惋惜之色:“唉,先生画艺如此高超,定能将琪瑶园描画地美轮美奂。若是能早些能在翰林院供职,说不定小女就能一睹先生笔下那已被焚毁的驻园的胜景了。”
提到“驻园”楚云汐心中一动,顺着她的话道:“传言驻园乃是长安第一园林,连宫中禁苑都要逊其几分。楚某不幸未曾见过,但翰林院中却不乏吟诵其当年盛况之作。不知小姐可否描述一二,好令楚某多增长些见识。”
上官雪萸羞涩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