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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灵慧只管望着那酒娘看,却不知自己也成了这桃花美景画卷里的一笔。
忽然看见酒肆的粉墙上面有字迹。走过去一看,竟然真的是崔护那首诗。看来这江南这是个文人墨客聚集的雅地。连着一座小小的村庄酒肆都知道附庸风雅。
酒娘看见她站在墙边,笑道:“这是楚七公子题的呢。”言语间颇有几分骄傲。
程灵慧回头看向张潜。张潜以为她不知道楚七是谁,说道:“就是那个自号轻狂的小子。”
程灵慧听了,心里就有些忐忑,说道:“那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张潜道:“为什么要换呢?哪条律令规定,楚轻狂来得我们来不得呢?”
程灵慧想了想,觉得自己紧张过头了。她后来在江浙一带来往不下四五遭,再没有遇见楚轻狂。想必是那次真的只是几个纨绔一时兴起,自己正碰到刀口上,遭了无妄之灾。
程灵慧从九岁跟着父亲去拖脚,就明白了‘民不与官斗,贫不和富争’的道理。等何况,家里还有个陆晓晓。陆晓晓可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可遇上了吴末名还不是得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所以,上次那件事后,程灵慧从来没想过报仇。她祈祷的只是不要再让自己遇见那些人,安安稳稳的做自己买卖,过自己的日子。
张潜显然是来过这里的。十分熟稔的点了酒菜。
程灵慧的爷爷在世的时候喜欢喝两口。五爷也是个贪杯的。程灵慧东奔西走,总不忘给他们带些好酒回去。品酒不精,还是能喝出酒的好赖的。
桃花酿果然名不虚传。还没从酒壶里倒出来,那芬芳之气已经弥漫开来,盛入杯中色如琥珀,喝上一口,入口绵甜,回味悠长。不由赞道:“好酒。”
两人一边赏景,一边喝酒。喝到后来,只觉的置身在这美景之中,喝着这甘醇的酒酿,光就着几碟下酒小菜实在不尽兴的很。也不知谁先起的头儿,两人用著敲着碗碟放声而歌。
先是唱崔护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后来又唱唐寅的《桃花赋》。
江南多文人骚客,轻狂舒曼不尽相同。此地百姓大约见多了这样的情景,并不为意。这让程灵慧更加觉得无拘无束。
两人索性把酒桌搬到桃花树低下去。
正喝得热闹,忽听一人道:“好雅兴,加我一个。”
程灵慧循声望去,顿时僵住。河面上不知何时来了一艘小舟。小舟没停稳就飞身跃上岸一人,正是程灵慧逼恐不及的楚七,楚轻狂。
楚轻狂走了过来,看见程灵慧也是十分意外:“怎么是你?”
张潜显然是认识楚轻狂的,歪在地上动都没动,问道:“你们认识?”
楚轻狂广袖一翻,伸手就去搂程灵慧的肩膀。程灵慧错身避过:“请自重。”
楚轻狂‘哈哈’一笑,矮身就席地坐在了张潜对面,伸手捏起桌子上的酒壶就要往嘴里送。张潜伸手将酒壶压住,硬生生把酒壶压慧桌子上。
楚轻狂笑道:“长兄好不小气。我自己要来就是。”说着向跟来的侍者使个眼色。那青衣的小厮会意,向酒肆里走去。
张潜道:“我问你话呢。”
楚轻狂道:“什么?”忽然想起来了,眯着笑眼望向程灵慧:“你是说这位姑娘?我们确实认识。”
程灵慧曾经不明不白的就着了这人的道,对他十分忌惮。怕多生是非,向张潜道:“咱们出来很久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张潜点头:“也好。”站起身来。
楚轻狂半依在矮桌上:“张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
张潜斜睨了他一眼,拉起程灵慧的手就往河边走。这时,楚轻狂的侍从已经取了酒出来。楚轻狂伸手接过,仰头猛喝了两口,也不管酒浆溢出湿了昂贵的丝绸衣衫。
眼看着张潜拉着程灵慧走到了河边,楚轻狂忽然叫道:“张潜,咱俩打得赌怎么样?”
张潜转头:“赌什么?”
楚轻狂指了指程灵慧:“如果你赢了,我给你这个数。”他竖起三个手指头,程灵慧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是,楚轻狂接下来的话差点儿没让她气炸了。楚轻狂接着说道:“如果你输了,那个女人归我。”
程灵慧的脸色瞬间黑了,特么一次拿自己当赌注,两次还拿自己当赌注。当自己这个大活人是没主的猪仔吗?
张潜握着程灵慧的手紧了紧,吐出两个字:“不赌。”
楚轻狂看着两人上了小艇,张潜亲自操篙,点开小艇滑出河面,抬头又喝了两口酒。把酒壶一扔,吩咐侍从:“咱们也走。”
侍从拿出一角银子扔给酒娘,主仆二人重新上船,追着张潜的小艇而去。
程灵慧坐在小艇上,回头看见楚轻狂追来,问道:“他追来了,怎么办?”
张潜向后瞄了一眼,说道:“坐好。”小艇忽然加快了速度,像一支离弦的箭倏忽就蹿出好远,一下子就把楚轻狂的小船远远甩开。
程灵慧看不见楚轻狂的船才稍稍安心。
张潜道:“你怎么看上去有些怕他?”
程灵慧叹气:“别提了。俺着过他得道。明明在自己船舱里休息,醒来时竟然被他绑到另一艘船上。”
张潜忽然慢了手中的橹:“他欺负你了?”
程灵慧道:“用俺当赌注算不算?”
张潜微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你这么彪悍,能从你身上讨到便宜的人恐怕不多。”
程灵慧笑道:“你这样夸人,在俺们那儿是会挨打的。”
张潜笑了笑:“你不敢。打了我,你那粮仓就别想建成。”
程灵慧点头:“这倒是实话。”
张潜笑了笑,没有接着说下去。他把程灵慧送回扬州城外的码头,说道:“如果有事,就到堂口让人给我传个信。我回去找你。”
程灵慧冲他拱拱手:“多谢。”
张潜又道:“小心楚七。”
程灵慧点头:“俺知道。”
144、提醒()
目送张潜的小艇远去。程灵慧牵了拴在岸上的马车回扬州城里。一路上盘算着先把往吕家坞的道路打通。要不然,建仓库的砖石木瓦全靠水路运不方便。那条小河岔淤泥很深,不重新挖过,也走不了载重的船只。而且,日后往那里运粮食,也是要从陆路走得。
要修路就得先勘察地形。原来的老路已经找不着了,是沿着以前的路修,还是重新修一条路都得根据地形计划一番。
程灵慧回到客栈,车马自有小二牵去照料。
她刚进了客栈大堂,就见掌柜的走来说道:“程掌柜,有人找。”
程灵慧心里一喜,以为是常继文到了。问道:“人在哪里?”
掌柜的往后面指了指:“在后院儿。”
程灵慧三步并作两步就进了客栈的后院儿,一望之下十分失望。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背对着后院儿的门口方向站着。一看就不是常继文。
那男子听见脚步声回头。这下程灵慧不是失望了,是吃惊。那人竟然是楚轻狂。不知道他怎么跑到自己前面了,还找到了自己落脚的地方。
“你想干什么?”程灵慧的语气中已经充满火气。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程灵慧这个宁折不弯的暴脾气。
楚轻狂完全没有了先前的轻狂之气,一本正经道:“找你谈谈。”
程灵慧道:“有话快说。”
楚轻狂道:“在这里说吗?”
这是客栈的后院儿,人多眼杂。的确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但是,程灵慧觉得,自己也确实没有什么和楚轻狂好谈的。说道:“就在这里。”
楚轻狂道:“那就恕在下冒昧了。你身为女子,光天化日之下,和别的男人饮酒作乐,实在有伤风化。如果被家中丈夫知道,不知做何感想?”
程灵慧对他的指责感到莫名其妙:“关你何事?”
楚轻狂道:“本来是不管我的事,可如今,我受人所托,自然要忠人之事。少不得要过问一二。”
程灵慧心念一动,转而又否定了那一瞬间的想法。常继文不大可能和楚轻狂熟识,更谈不上嘱托他看顾自己。这人轻浮浪荡,也许就是耍自己玩儿呢。当即说道:“那麻烦你转告托付你的人,替俺谢谢他的好意。俺又不是三岁孩子,不用人看顾。”
楚轻狂从袖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
程灵慧犹豫了片刻,伸手接过。只见信封上四个熟悉的字迹‘三姐亲启’。程灵慧抬头:“你是凤生什么人?”
楚轻狂道:“她姓楚,我也姓楚。我比她大,你说我是她什么人?”
程灵慧张嘴结舌。怪不得楚凤生说得一口流利的吴侬软语。对江南的人土风貌了若指掌。原来她就是在江南长大的。楚凤生一个小姑娘敢从宫里溜出来,到开州府做买卖,实在是离经叛道的很。但要和楚轻狂的轻浮浪荡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这兄妹二人还真像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凤生怎么知道俺会来这里?”程灵慧还是有些不解。她出门的事常继文都不知道,跟着苏同回宫的楚凤生怎么知道的?
楚轻狂道:“这你就要去问她。反正她来信托我看顾你一些。我这个妹子从小倔强,第一次跟我张口,我总不能没她面子。上次的事对不起。”说着向程灵慧拱了拱手。
程灵慧只能道:“算了。”可心里真不是这么想的。任谁不明不白的着了别人的道,都没那么容易放得下。何况程灵慧遭的还是无妄之灾。
楚轻狂道:“你也不用糊弄我,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是有芥蒂的。明白说吧。我今天就是特意来找你的。想不到你和张潜走在了一起。张潜这个人古怪的很,你还是离他远些。”
程灵慧道:“劳您费心,多谢。”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和李大很熟?”
楚轻狂一愣,大概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自己,沉吟道:“也不算很熟。”
程灵慧道:“俺也提醒你一句,那个李大才是真正古怪的一个人。”吴末名身为皇亲国戚,专爱做为祸百姓之事,岂止古怪,简直有病。
楚轻狂点了点头:“多谢。”说实话,他不轻狂的时候还颇有几分气概。
程灵慧向他拱拱手,算是告辞。往自己房间去了。现在知道了楚轻狂是楚凤生的兄长,她提着的一颗心总算稍稍放下。回到屋里,抽出信纸打开。满满两张娟秀的蝇头小楷,内容却都是些女儿家的悄悄话。无非是告诉程灵慧,自己现在过得怎样。太子待她如何。令程灵慧意外的是,楚凤生怀孕了。
程灵慧忽然就有了一种我家女儿初长成,嫁到了别人家的失落。
楚凤生的信最后还不忘嘱咐程灵慧,要是在江浙有什么麻烦,就到扬州狮子坊找她哥哥楚易帮忙。程灵慧这才知道楚轻狂名叫楚易。
145、你咋不是男的()
看见楚凤生最后嘱咐的话,程灵慧心里苦笑。只要楚轻狂不和自己找麻烦就行,帮忙还是省了吧。可见,楚轻狂给程灵慧造成的阴影还是挺大。
看看窗外已经是黄昏时的颜色,也不知常继文走到哪里了。有沈聪、邓苦他们几个随行,程灵慧并不担心常继文的安危,只是有些思念他的音容笑貌罢了。
独自发了一会儿呆,也没心思再去吃完饭,就爬到床上睡下了。倏忽间,眼前又是一片黑暗。一点火苗亮起,一瞬间就窜起一两丈高,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形成一片火海。
冲天的火焰照亮了半面天空。程灵慧静静的看着,果然,没过一会儿。那火焰的焰头一低,再窜起来时变成了蓝绿色。透过火焰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纷纷向着自己这边叩拜。虽然听不见任何声音,可程灵慧却奇怪的能感觉到,那些人的悲愤欲绝。
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些人似乎是在求自己。但是,当她想要近前一些的时候,那些火光和人影一下子就全不见了。
程灵慧睁开眼,发现又是一梦。连着两晚做同样的梦,这可有些奇怪。古时候的人都是迷信鬼神的,程灵慧也不例外。她怎么也睡不着了。坐在床上回想梦里的情景。可除了一片火光和许多人影,什么都记不起来。
她忽然想起,吕家坞据说是毁于一场大火。六百余口无一人生还。暗道:“难道是吕家坞?”可惜她没有奶奶的本事,不会请神问鬼。有心天亮去找个神婆问问,又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思来想去,不觉天色已亮。她决定还是去找个神婆问问。扬州有的是名刹宝寺,程灵慧为什么不去找个和尚道士问问,反而要去找神婆打听?这就叫走熟不走近。程灵慧奶奶年轻时是神婆,她对神婆比较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