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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有他随身的人去准备一应笔墨纸张。紫金山书院的大祭酒亲自出马,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盛景。自有学子们和店家一起搬桌子,摆椅子。
吴末名把广袖一卷,伸出笋尖儿似得长指头捏起一支狼毫。
这还是程灵慧头一次见他提笔。不由有些好奇。吴末名对着她志得意满的一笑:“看好了。”竟是下笔如风,并不停顿。不到一刻钟,一座朦胧大山跃然纸上。
再看吴末名,此时两手手指间各夹着三两枝狼毫。嘴里还叼着一根,耳后还别着一根。先前的轻浮之色早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聚精会神。
他不愧是暗器高手,起笔落笔精准干练,毫不拖泥带水。
一幅日出东山,水出九川的山水画卷,在他翻飞的指尖下渐渐显露端倪。不光程灵慧惊讶,连围观的人也不由赞叹。
而陆廷翰就沉稳的多。只见他寥寥几笔,就画出一片浩淼的水天。远天近树,晚霞夕阳。同样是山水画卷,展现在人眼前的却和吴末名那副浓墨重彩,朝气蓬勃的气势截然相反,给人一种无比广袤,静谧之感。使人看了,不由就凝神静气起来。
前后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两人几乎是同时收笔。吴末名手腕一翻,指间狼毫归位。这绝对是卖弄,可他有这资本。他把嘴中叼的那支笔吐出,递给程灵慧:“该你了。”
程灵慧接过:“你要题什么字?”
“随便。”还真是吴末名式的回答。只这两个字,就足以将他对陆廷翰的轻蔑推上一个高峰。引得那些围观的学子跳脚。
程灵慧想了想,题了一首诗仙李白的《游天竺寺》
挂席凌蓬丘,观涛憩樟楼。三山动逸兴,五马同遨游。天竺森在眼,松风飒惊秋。览云测变化,弄水穷清幽。叠嶂隔遥海,当轩写归流。诗成傲云月,佳趣满吴洲。
吴末名看了那诗,冷笑一声:“你这是要劝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可惜你要失望。”他伸出一双犹如白玉雕琢而成的手掌:“佛祖慈悲还有十八罗汉,我这双手,注定要以杀证道。”一瞬间,身上似乎有看不见的煞气四出。本来偶尔交头接耳的人顿时噤声。
程灵慧把笔一扔,不再理他。一时间春香楼里静寂一片。
忽听陆廷翰那小孙女道:“爷爷,你画的这幅画太空了。我把那个漂亮哥哥画上去好不好?”
陆廷翰道:“自然好。”随是宠溺的和孙女说话,可是不难让人觉出,他其实也没把吴末名放在眼里。要不然怎么会让一个小女孩儿在自己的画作上胡乱描画?
只见那小女孩儿拿起一支笔来,在那烟波浩淼的水面上画了一条小船。还别说,那小船画的还真有模有样的。紧接着,那小女孩儿又在小船上画了一个人。寥寥几笔,竟然将吴末名的神态勾画的栩栩如生。要不是众人亲眼看着这小女孩儿画上去,任谁也不能相信,这是出自一个天真的孩童之手。
程灵慧看得惊奇不已,不由就想起自家的大小姐关雎。那也是个与众不同,了不得的孩子。六七岁就能管家。
吴末名也走过来,看了看画里的自己,倒是没露出惊讶的表情。向那小女孩儿露出一个微笑:“小妹妹,你看哥哥一个人在画里多孤单。不如,你把这个姐姐也画上去给哥哥做伴。”他指了指程灵慧。
小女孩儿歪着头看着他,颇有责怪之意:“你不早说?早说了,我就画一条大船。现在只有一条小船,可让我把姐姐画到哪里?”
吴末名一看,还真是。不由语塞。
忽听一个小小的声音道:“我娘才不和他做伴。”
吴末名顺着声音望去,程之柏急忙又缩到常之洲身后去了。
那女孩儿看见了,想了想道:“不如我把这个小子画上去,给漂亮哥哥做伴吧。”
常之洲听了,叫道:“不好。这是我弟。”
小女孩儿道:“这样啊,那就不画了。”
吴末名将那幅画看了又看,向那小姑娘扯出一个笑容:“你这是把我自己一个人流放了啊。”说完向陆廷翰拱手,心悦诚服:“先生,我输了。”
陆廷翰目光从他脸上瞟过,最后停在程灵慧面上:“不知怎么称呼?”
程灵慧急忙拱手行礼:“晚辈姓程,字默之。”她以前惯常做男子打扮。行起弟子礼来如行云流水,甚是流畅。毫无女子的腼腆扭捏。
陆廷翰闻言,不由又打量她一遍,叹了一声:“可惜。”牵着孙女儿的手转身上楼。
吴末名一步将他拦住:“先生可否将贵墨宝赐予晚辈,也好……”
他本来想好了许多谦虚恭维的话,谁知还没说完,陆廷翰甩袖道:“拿去便是。”
众学子顿时爆发出一阵惋惜声,只恨那个求画的怎么不是自己呢?陆廷翰虽然不是书画大家,但以他的身份,放眼九州都是德高望重之人。能得他一幅画,对于读书人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幸事。
吴末名闻言,并无多少高兴之色高兴。只是让人将两幅画仔细收起。
吴末名得了陆廷翰的画,要是换了常人,早躲一边儿偷偷乐去了。可他不,他还惦记着先前出言挑衅他的的齐秀呢。你说这齐秀也是吃饱了撑的。吴末名一没欺男霸女,二没有强取豪夺,不过颜色好了一些,就要受人嘲讽吗?
程灵慧看他往人群里张望,就知道这祖宗憋着坏水呢。果不其然,吴末名一眼就从许多脑袋里认出了齐秀。抬脚就往那边走。好像挡在面前的人都不存在一般。目中无人到这种地步,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真难为他先前对陆廷翰的恭谨。
自古有书生意气一说。读书人要是较起劲来,一点儿不比武将差。吴末名和陆廷翰比画虽然输了,可占尽了便宜。那个时候的人又是十分抱团的。
那些书生见他过来,偏要挡在那里不动。他们哪里知道,这祖宗的跋扈非同一般。他亲姥姥林太后一家子倒霉,都没牵连到他一根汗毛。你十年寒窗未必能挣一官半职。他养尊处优,轻而易举就能紫袍加身。对上他,别说你几个小书生,就算是名流世家都得掂量、掂量。
果然,吴末名径直往前走。自有他的随侍给他开路。那些侍卫虽然是平民打扮,可一个个器宇不凡,腰悬利刃。扒拉几个书生跟小孩儿拨豆子似得。
吴末名走到齐秀面前,盯着齐秀的脸不说话。
吴末名瞪眼不说话的时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想怎么折磨眼前之人,另一种就是自己发神经。
程灵慧在他手底下吃过苦头的,不由替齐秀担忧。
吴末名盯了齐秀片刻,忽然露出一个足以颠倒众生的笑容:“与其一生不第,虚度年华,不如早点儿回家抱孩子去吧。”
这话说的可是恶毒了。读书人十年寒窗,有许多人从总角孩童一直考到耄耋老人,就是为了一朝得登龙榜。红袍加身,光耀门楣。齐秀闻言,怎能不怒。可吴末名显然已经失去戏耍他的兴趣。转身走了。
齐秀大怒,正要追上去和他理论。程灵慧急忙将他拦住,劝道:“那人脑子有病,莫要和他一般见识。”
谁知吴末名听见了,忽然回头:“程默之,我何时说话不算话过?”
程灵慧语塞,再看齐秀的时候,目中不由露出怜悯之色。吴末名虽然种种不义,十分混蛋,但是从不食言。这也算他唯一的优点了。他今日说,齐秀一生不第。那么,只要他在朝堂上一天,功名前程,齐秀就不用想了。
“好自为之吧。”程灵慧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连门生遍布朝野的陆廷翰都拿吴末名没办法,她就更没办法了。看了一眼有些发懵的齐秀,回身招呼两个孩子。
这时,吴末名已经走上了楼梯。听见程灵慧呼唤两个孩子的声音,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转了一圈,又走了回来:“我都忘了,这里还有俩晚辈。”说话间摸到腰间的一块玉佩,递给常之洲:“好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敢和大人动手。这块玉佩,给你做见面礼。”
177、骨肉()
常之洲看向程灵慧,程灵慧道:“给你就拿着吧。”她知道,吴末名视金钱如粪土,一块玉佩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肯如此‘纡尊降贵’和常之洲说话,多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他的目光转而投向小尾巴似得粘着常之洲的程之柏,两手在身上摸索,似乎寻找什么东西似得。忽然做出醍醐灌顶的样子,从颈项间扯出一个香囊。
就是那种非常常见的香囊。一个小红布袋,上面系着一根丝带。一般寺庙里用它装‘平安符’什么的。乡下妇人一会儿功夫能缝七八个。
吴末名扯出香囊,伸手往程之柏脖子上挂。程之柏是非常怕生的一个孩子。换了别人,他恐怕早缩在常之洲身后了。但是,吴末名给他挂香囊,他竟然神奇的没有退缩。一双和吴末名如出一辙的黑濯石一般的眸子,无比认真的看着吴末名的脸。这大约就是血浓于水,父子天性。
只要不瞎,谁都看得出来,这一大一小长得和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常之洲过了年就十五岁了,已经不再是天真懵懂的孩子。一开始他还没注意,可现在吴末名弯着腰,程之柏仰着脸。一大一小两副面孔离的那么近,他就是二傻子也看出端倪了。不由露出惊诧之色。
要知道,在他心里,程之柏是程灵慧生的,是自己的亲弟。任谁忽然发现,自己的亲弟长得和一个陌生人那么像,心里都会打鼓。
少年的脸色骤变,怎么能逃得过吴末名的眼睛。他不紧不慢地站直身子,伸手抚摸了一下程之柏的头顶:“叫舅舅。”
围观的众人恍然,原来是甥舅。外甥像舅,这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可常之洲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糊弄过去的。她知道,程灵慧跟本没有这么大一个兄弟。少年人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带着什么。
吴末名看了他一眼:“小兔崽子,你用什么眼神儿看你舅舅我呢?我虽然不是你亲娘舅,可惹着了我,照样抽你。叫声表舅我听听。”
一表三千里。这下常之洲再聪明,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妥了。当然,他也不肯从善如流的叫吴末名一声‘表舅’。
吴末名呵呵一笑,出其不意又在他头上弹了一个暴栗:“绷着嘴的样子跟你爹还真像,让人看见了就光想抽一顿。”又看向程之柏:“得空了,让你爹娘领你到京里玩。舅舅家里好多好玩儿的。”
程之柏紧紧靠着常之洲的腿:“我还要读书的。”
吴末名满不在乎道:“读书有什么要紧的……”
程灵慧轻咳一声,打断他的话。怕他再说下去把孩子往歪路上带。
吴末名有些讪讪:“不说就是了。”说完又看向程之柏:“舅舅累了,要去休息。晚上找你去看灯怎样?”
程之柏小声道:“我要和哥哥一起的,还有关雎,还有之远……”
吴末名面上的笑容僵住,不过片刻又恢复如初:“那好吧。舅舅就只能自己去了。”
程灵慧见时候不早了,带着俩孩子出了春香楼。常之洲这才问道:“娘,我怎么不知道京中还有这样一个表舅?”
程灵慧不欲和他多说:“你一个小孩子,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常之洲见她不说,也就不问了。娘儿仨边走边闲逛着。给程之柏买了一个糖人儿,那小子啃的满脸都是。常之洲就笑他。程之柏从小儿脸皮薄,被臊的受不了,直往程灵慧怀里钻。正热闹着,忽见一个年约四旬的妇人走来。两手搁在腰间行礼:“敢问可是程默之,程娘子?”
程灵慧点头:“大嫂找俺有事?”
妇人道:“是我家夫人想见见您。”
程灵慧不解:“你家夫人是……”
妇人道:“我们家老爷姓陆,就是适才和人比画那位。”
程灵慧明白了,这是陆晓晓的母亲派人来找自己。
陆晓晓命运多舛,零落到乡下来。虽然她家里人摆出一副任由她自生自灭的样子,可只有做了母亲的人才知道。母女连心,骨肉相连。那个当娘的能不挂念自己的儿女?
程灵慧嘱咐常之洲领着弟弟不要乱跑后,就跟着那妇人去了。
穿过一条幽深的胡同,来到春香楼的后门。那里早就等了两个大丫头。看见那妇人引着程灵慧到来,急忙将她让到一个独立的小院子里。
那院子门口不见春香楼的伙计出入,只见两个年长些的妇人值守,显然是被人包了的。
程灵慧进了院子,就听有丫头往屋里报:“程家庄的人来了。”恰逢院子里好几个丫头、媳妇,闻言齐刷刷向程灵慧望来。也就是程灵慧抛头露面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