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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外是青石砌的阔大石坪。
正对石坪是百十级台阶。
台阶尽头是斑驳巍峨的山门。
此时山门大开,冷风瑟瑟中,四周弥漫了浓浓肉香味儿。
乌十一指了山门道:“夫人,就是此处。”
既然到了地头儿,谢姜懒洋洋吩咐:“下车罢。”
乌四栓了马,新月上前抽出脚凳摆放妥当。
谢姜便戴上青纱帷帽。
韩嬷嬷与北斗踩了脚凳下来,小丫头滴溜溜瞅了一圈周围,瞅罢,回身扶了谢姜,小小声嘀咕:“夫人,外头怎么没有和尚呐。”
谢姜眼珠一转,认真道:“许是在里头分肉吃。”
一个两个,到现在还有心思胡闹。
韩嬷嬷叹了口气,低声道:“佛门清净之地,莫再说那些有的没得,恐怕佛祖听到了要降罪。”
絮叨归絮叨,眼瞅北斗扯住谢姜上了石阶,老妇人忙跟上去。
石阶长长,等登上阶顶,谢姜便丢开北斗,自家一手提了裙裾角,一手捏住帷帽边缘,抬脚跨进山门。
方才在门外,谢姜只影影绰绰瞅见里头绿意葱茏,此刻进来门内,便见正对着大门,有棵两人合抱的香樟树,树下摆了樽约一丈宽,半人高的四足石香炉。
香炉里没有香,只有大半炉香灰。
院子里树影婆娑沙沙,别说和尚,连个香客都没有。
谢姜凝神倾听,片刻,眉尖儿一跳,便站在原地,细声喊:“谢氏阿姜循肉香而来,高僧不现身么?”
她的噪音柔和细软,偏又隐隐透出两三分严肃认真,五六分闲适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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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和尚名三素()
听她这么一喊,韩嬷嬷刹时急得跳脚,忍不住捏了嗓子道:“唉呀夫人,就算咱是闻见肉味儿才过来,你也不能直通通说实话呀,你不会拐拐弯儿么?”
老妇人说了半截儿……
有道低醇略哑的嗓音插了话:“阿弥陀佛,既然施主闻香而来,想必是准备分一杯羹。”
谢姜不动声色,平平淡淡道:“非是想分什么羹,本夫人没有见过和尚吃肉,实是想来看看吃相。”
这人叹息道:“和尚吃肉不也同寻常人一个样子么,这个有甚稀罕。”
这人嗓音低沉略哑,然而沉哑中又带了种说不出来的磁性。
只是嗓音磁不磁性倒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人话里话外,仿似认为和尚吃肉同寻常人家一样,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众人不由呆住。
谢姜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听声音这人就在树后,便侧身绕过石香炉。
只她刚转过去,转眸间便看见有个穿浅黄僧服的年青和尚,一手虚握置在腰腹间,另一手背在身后,悠哉悠哉步下大殿石阶。
说这个和尚年青,其实有些不大对。
这人乍看面容清俊异常,像是将将加冠之龄,只是再看,便发现他仿似因为经年皱眉,以至于眉心之间形成了深深的细纹。
其实有皱纹还不算奇怪,怪异的是这人行走间衣袂飘飘,给人的感觉不是潇洒俊逸,而是种蔑视一切,不屑一切的超然。
按说既然对身周一切不屑一顾,这份超然怎么也会带点洒脱岀来。
只他举手投足间,倒好像苍桑磨难磨去了锐气棱角,通身只剩下三两分沉寂死气,又五六分厌弃戾气。
看了他两眼,谢姜眉尖儿一蹙,站住脚。
和尚一步步走到香樟树下,微一低头,合十道:“不知夫人大驾光临,三素未能远迎,还望夫人恕三素失礼之罪。”
谢姜眸光一闪,不动声色施了半礼:“大师何罪之有,是本夫人来的冒昩。”
三素和尚神色自若,似乎半点没有听岀来她话里暗刺的意思,伸手向大殿一引,自自然然道:“既然香味引了夫人前来,想必佛祖对夫人有甚诏示。夫人且请进殿。”
刚才谢姜同三素和尚叮叮咣咣,你一句我一句就将众人听的头大,这会儿三素又三两句话,利落无比地将煮肉这个勾当归于佛祖,且又一本正经邀谢姜进殿……
乌家几兄弟刹时挑眉瞪眼,急的变了脸色。
只再变脸色,仆役怎么敢违背主子?
乌七乌四……并乌十一乌十二,几兄弟一摄儿向韩嬷嬷使眼色。
韩嬷嬷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气,更清楚她的能耐。
要论玩心眼子斗计谋,谢姜极少吃亏。
更何况就算劝,既然刚才上了山,这会儿又进庙见了正主,谢姜绝计不会中途撒手。
韩嬷嬷心思转了几转,上前搀住谢姜,正色道:“老奴随夫人进去。”
听到要进去拜佛,北斗刹时两眼放光,喜滋滋道:“奴婢也去。”
眼看三素转身上了石阶,谢姜左右一扫韩嬷嬷与北斗,转过来眸子又看了乌四:“你们在这里等着罢。”
她看的是乌四,嘴里说的却是“你们”,显然是要将乌家几兄弟连同新月都留下。
乌家几兄弟只好躬身揖礼。乌四道:“仆就守在殿外。”
乌七嘟嘟哝哝,也不敢大声:“夫人有事……只管喊人,仆看这和尚鬼崇……。”
只和尚鬼祟么?此时怕是误打误撞,进了狼窝也说不定。
谢姜眸中闪过几分冷然,而后冷然之意一敛,转瞬间又一片平静,弯腰提了裙摆,淡声道:“走罢。”
北斗忙凑上去扶着,道:“夫人小心,石阶上头长了苔藓,莫滑了脚。”
这边韩嬷嬷也是一脸警觉,拿老眼看了一圈子周围,随后跟上。
三人进了大殿。
谢姜抬眼看了殿内……映着殿门,摆了一溜三个蒲草团,草团后是樽青铜香炉,炉里也是没有香,只有黑乎乎半炉香灰……
再往后便是半人高,阔大无比的紫檀香案,案上似是摆了七八个牌位,牌位上盖了黄绫锦帕……再往后便是重重帐幔。
幔帐重重,由殿顶直垂到地上。
山风吹拂,幔帐悠荡飘卷,里头似是空空落落,没有半尊佛像。
没有佛像……没有菩萨……那这里是……
谢姜心里微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又转眸去看四周。
左边帐幔是撩起来的,帐幔后依然没有半尊佛像神像,只有墙上一幅壁画,画上烟雾缭绕,秃山黑崖之中,有烈焰蒸腾而起……
烈焰上悬空一口大锅,周围一群奇形恶状的小鬼,拿叉的拿叉,拿钩的拿钩,正做势往锅里杵……
锅里沸烟滚滚,无数人赤身露体,状甚痛苦凄惨,挣扎哀嚎……
谢姜眉尖儿紧蹙,看过左边,复又扭过头,去看右侧……
右侧也是一副壁画,上头也是秃崖黑水,只水上一架木桥摇揺欲坠,上头几个小鬼或拿铁链,或拿长叉,连拖带拽……似乎扯着一群人往桥对面去……
桥下墨浪翻涌,间或又缕缕烟雾,似水似火似油……里头浮浮沉沉,尽是残尸断臂……
谢姜看过右侧,又皱了眉,扭回去看左边……
自打进了大殿,三素便淡淡在门边站了,过去这一会儿,这才略一低头,合十道:“寻常夫人看见这些壁画,不是晕瘚倒地就是尖声惊叫,夫人淡定从容如斯,果然与寻常妇人不同。”
想用这个吓唬人……看错人了罢!
谢姜转身看了三素,嗤声冷笑,道:“旁的寺庙都供奉佛祖菩萨,你这里却只有炼狱鬼魅,莫非你们只信鬼而不信神?”
三素脸上似笑非笑,低低一哂,没有说话。
谢姜脸上冷意湛然,凝眸看了他,缓缓又道:“如果本夫人所料不差,你这后殿侧殿,恐怕殿殿都是炼狱……。”
三素眼中透出几分诡澜,只诡澜之色一闪,转瞬间又掩去,只勾了嘴角,道:“夫人所料不错,这座寺庙里大大小小共有一十八座殿阁,座座里面都没有供奉菩萨。”
他再掩饰的快,谢姜又岂会看不出来,再想起这人先是煮肉,再又邀人进殿,分明是设计好的。
费了这么大功夫,绝对不会只让自己看几副画……
谢姜眼珠一转,闲闲道:“你们引本夫人来此,不会只是要让本夫人看看壁画罢。”
三素低头合十,道:“阿弥陀佛,夫人身怀邪恶之物,介时定会引的众恶闻讯来噬,夫人不如将此邪物奉于众鬼……。”
刚才两人你一句地狱,我一句壁画,北斗早听的不耐烦。
再加之殿里既没有燃香,又没有点蜡烛,仅仅门里透进来一点子光亮,愈发显得四处阴森森寒浸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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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果然流年不利()
北斗忍不住两手在腰上一掐,脆声声道:“我家夫人会有什么邪物,你这么说,分明是想讹香油钱!”
三素和尚似乎没有听见,两眼只看了谢姜,低声道:“夫人聪慧……必是知道应该怎么做。”
说来说去,不还是想要人皮画么!谢姜冷冷一笑,转身便往外走:“咱们走。”
殿里帐幔重重,里头不知道藏了多少壁画,亦或是鬼……
韩嬷嬷早就头皮发麻,这会儿忙不迭提了裙摆跟上:“老奴早看这里渗的慌……。”
谢姜走的快,北斗与韩嬷嬷自然也跑的快。
三人出来殿门,便停也不停,沿着石阶一溜向下。
眼看谢姜前头走,后头北斗边走边回头看,再就韩嬷嬷脸色发白,仿佛身后有鬼撵了,乌四与乌十一忙窜上来。
乌十一沉了脸子,道:“夫人……怎么?”
谢姜脚下不停,扬手止了他说下去,低声吩咐道:“什么也别问,先离开再讲。”
听得她语气严肃,乌十一神情一紧,回头向乌四使了眼色。
乌四便一字不问,飞跑出去。
这边乌家三兄弟并新月,各自使手压了腰间刀柄,护着谢姜北斗三人往外急走。
待出了山门,乌四早将马车调好了头。
“夫人,快上去。”
北斗急慌慌扶了谢姜上车,待她上去,转回来又扶韩嬷嬷上了马车:“嬷嬷……快些!”
另乌七乌十一乌六三个认蹬上马,抽了刀在旁边儿护侍,乌四扬鞭催马,仍旧沿着进来那条山路返回。
直等出来林子上了大路,又驰出一二十里,谢姜这才缓过来脸色,肩背一松,向后倚了绒抌。
贴身跟了七八年,不管多大的事儿,谢姜从来都是漫不经心,韩嬷嬷从来没有见过她紧张。
这会儿见她松懈下来,便忍不住问:“夫人,怎么回事?”
谢姜吁了口气,想了想,心知要是不说清楚,难保老妇人又胡思乱想,便道:“方才那个和尚怕是想要人皮画。”
韩嬷嬷眨眨老眼,一脸困惑道:“老奴没有听见他提画呀……。”
谢姜挑了眉梢,道:“他是没有明说,他只说邪崇之物。”
听她这么一提醒,韩嬷嬷“啪!”拍了下大腿,恍然大悟道:“可是,人皮哎!怪不得他说邪物会引众恶闻讯前来,夫人不如奉于众鬼……他威胁夫人!”
威胁?
谢姜冷笑,道:“不知怎得,侧殿内殿都埋伏了人,他既想要画,又不动手,只一味拿话挤兑暗示,本夫人岂会怕他?”
对于谢姜的耳力目力,韩嬷嬷从来只有叹服的份儿。
现下她说寺院里埋伏了人,老妇人自然忙不迭点头,道:“老奴说夫人怎么叫快点走……好在咱现在出来了。”
说罢这句,想了想,老妇人皱了眉问:“夫人,老奴看这人诡密难测,夫人此后怎么打算?”
谢姜微翘了嘴角,懒懒散散道:“不怎么打算,他这回既然不敢动手,此后也不敢,我倒要看看他使什么法子要画。”
三素和尚埋伏人手威摄在先,言语间又恐吓在后,激的谢姜上了脾气。
韩嬷嬷贴身服侍几年,自是看得出来。
只是看出来归看岀来,该问的还是要问。
韩嬷嬷闷闷想了一会儿,忽然身子一倾,往后排榻座跟前凑了凑,低声问:“依夫人看……屠村的人是不是他?”
谢姜摇头,闲闲道:“不是他。”
看她似乎想也不想,张嘴就否定下来,韩嬷嬷愈发糊涂,不由再腆了老脸问:“夫人怎么知道……。”
谢姜眉梢一扬,道:“他要想杀人,绝对不会放咱们走,我也是出了寺庙才确定。”
这倒是真的……
韩嬷嬷眯了老眼,想想还有些话要问,刚张开嘴……
马车忽然一歪一震,又外头陡然间“咚”一声巨响……
便听车外乌四大声喝斥:“你们掀了石头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