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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错的,这就是昨日练朱弦在山门殿外见过的那个独臂人。依旧脏乱不堪的外表,甚至还半睁着眼眸,只是彻彻底底地安静了,再无法做一丝一毫的疯狂。
凤章君俯身伸手,在他的嘴角边抹了一记,有灰白色的粉末。
与此同时,练朱弦已经打开了那个神秘的陶罐。
“是骨灰。”凤章君连看都没看就给出了正确答案,“他们把曾善一把火烧了,然后把骨灰拿给怀远看。”
这下就连练朱弦也哑然了。他重新合上陶罐,然后同样来到怀远的尸体旁,先是看了看怀远不知为何鲜血淋漓的右手,然后掀开他那身早已经污脏不堪的外袍,在腹部找到了一个血窟窿。
怀远的内丹依旧在他的身体里,黯淡的如同一颗鱼目。毕竟没有哪个活人能够亲手将自己的内丹剖出来送给别人,更不用说让一堆骨灰死而复生。
“真是彻头彻尾的疯了”练朱弦不禁感叹。
凤章君伸手为怀远合上眼睛,然后扭头看向练朱弦,仿佛在问他接下来准备如何。
稍作思忖,练朱弦问他:“你想不想知道当年的那些前因后果。”
凤章君已经猜到了他的打算:“你准备用‘香窥’?”
练朱弦点了点头。其实白天返回画境时,除了更换衣物之外,他还特意准备了一份香窥所需的材料。却没料到这么快就能够派上用处。
取得了凤章君的首肯之后,练朱弦迅速准备施咒。
他首先点燃一堆特殊的混合香料,让香气沁染整座地下室。同时,又取出一枚极其细巧的银色小刀,撑开怀远的眼皮,在眼球后方剐下了一小块肉丢入研钵,再投入符纸,用火折子点燃。
空气中短暂地弥漫起了一股令人不安的焦香,研钵内的物体很快变成了一抹焦炭。练朱弦将焦炭捣碎,再加入各种五仙教秘制的香料,最终混合出一种灰白色绵密的香粉。
他将香粉压入符咒形状的白银模具之中,脱模之后便形成了符咒形状的香篆。
“要开始了。”他提醒凤章君。
两个人在怀远的尸体旁相对而坐。练朱弦让凤章君先闭上眼睛,然后主动捉住了他的手。
“香窥的世界很大,你初来乍到,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走散了。”
练朱弦的指尖在洞壁上轻轻一抹,一层黑灰,说明有人频繁地打着火把经过这里。地上还有一些被折断的石钟乳碎片,断口雪白,应该是最近这几天才脱落的。
机关的传说似乎是事实——沿途有好几处洞壁上留有暗器机括,头顶的石钟乳之间也藏着不易被发觉的冷箭;不过全都锈迹斑斑,像是古战场上的枯骨。
保险起见,凤章君还是捣毁了所有的机关,这对于凤阙剑而言不过只是小事一桩。
跟在后头的练朱弦闲来无事,目光逡巡几下,又落回到了那个宽厚的脊背上。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叫做阿华的少年,也是如此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的身前。
过去与未来在这昏暗的洞穴里交叠,一切都似真而非真。练朱弦忽然很想伸手去抓住那片在自己眼前摇摆的月白色衣袖,抓住那个离他如此之近,又似乎很远的故人。
却在这时,凤章君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两人四目缓缓相交,静默片刻。
“听见没有。”凤章君指出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练朱弦这才开始留意,远处的确隐隐传来哗哗的水流之声。
“是瀑布。我们沿着山体转到瀑布附近来了。”
第64章 双鱼叹()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而在不远处的角落里,还有二十多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孩童。瘦弱、肮脏、褴褛;活像乱葬岗里钻出来的小鬼;高高低低地呜咽。
唯一没有哭泣的,是那个站在最前面;试图保护同伴们的少年。他比阿蜒高出大半个脑袋;穿着考究的锦袍;不过污脏破烂了,倒像个落难的皇子。
“你们别动阿蜒!腐水咒是我教的,你们要杀就杀了我!”
他大声怒吼,可传进匪徒的耳朵里;也不过只是一条幼犬的吠叫。
匪徒之中走出了一个黝黑精壮的男人。他站定在阿蜒身旁,目光却紧瞪着锦衣少年。
少年紧张得发抖;却并不转移目光。可是他的勇气看在男人眼里;反倒成了一种挑衅。
只见寒光一闪;紧跟着嘶哑惨叫——匕首插进了阿蜒的手臂;血液落在地面的枯草上,滴滴答答。
在小鬼们的惊声哭喊里;男人捏住阿蜒的脖颈提起;向锦衣少年发出恐吓:“再敢多瞪我一眼,我就抠掉这小子的眼珠;再把肉一片一片剐下来烫酒吃!”
大殿之中还有肉香未散;锦衣少年知道这绝不是一句虚话。
“还愣着干啥?你想让他死?!”男人咄咄逼人。
怀着愤懑与无奈;少年低下头去,将目光压在阿蜒脚旁那堆染血的干草上。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眼眶里早已蓄满了泪水。
不远处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够了,蛮子,给那小子一个痛快。”
知道自己大难临头,精疲力尽的阿蜒只抽搐了一下就彻底认命,既没哭、也没发出半点声音。
他只是向锦衣少年送去一个诀别的苦笑。
可少年却为了保护他而低着头。
蛮子的匕首再次对准阿蜒的咽喉。
只要轻轻一戳,阿蜒就会像家畜一样,喷射出大量鲜血,倒地身亡。
可是蛮子却停了下来。
不止是他,其他匪徒也突然安静了。
现在是满月的深夜,这里是南诏的远古山林。方圆十里荒无人烟,唯有他们落脚的这间破庙,后院里还堆满了人骨。
明明没有风,可外头的草丛、灌木,树木全都呼啦啦地摇晃起来。仿佛被巨灵之手翻搅着;又好像后院那些白骨全都活了过来,想要入殿参拜。
首领一声令下,所有火把全部熄灭。连那群小鬼也不敢啜泣,稍大点的孩子将幼童抱进怀里,无声地安抚。
大殿里浑黑死寂,所有人的紧张当中都带着一丝好奇,却没人胆敢走到门边,透过破烂的隔扇门窥探真相。
但还是有人抓住时机,完成了一件关乎性命的大事。
黑暗中传来了蛮子的闷哼,像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干草堆上。
紧接着,大殿里响起一串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有个瘦小的身体撞进了锦衣少年的怀里。
“快快躲起来!”是阿蜒的声音。
锦衣少年应声而动,却首先飞起一脚踢开了殿门。
伴随着朽木断裂之声,月光穿牖而入。只见庭院里亮着几星莹绿色的鬼火,迷离诡谲。
锦衣少年赶紧提醒角落里的其他孩子:“别乱动!”
话音刚落,蛮子突然箭步飞扑过来,手中还紧攥着那把滴血的匕首。
可他并没有逮住锦衣少年与阿蜒,反而在月光下定住了。
月光照亮了他惊惧万分的表情。
锦衣少年并不好奇蛮子发生了什么。他扶起阿蜒,躲进了供桌下面。
阿蜒已经精疲力竭,靠在少年肩膀上喘着粗气。少年扯下衣袖为他包扎,一边警惕地张望。
不知何时,那个凶神恶煞的蛮子不见了,仿佛凭空化成了雾气。而余下的那二十几个匪徒也石像似的、一动不动。
顺着他们整齐划一的视线望过去,有两团青绿色的鬼火正悬浮在大殿门外,透亮的月光揭开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是蛇,大到恐怖的巨蛇!
少年倒吸一口凉气,猛然后悔起来。
他原本以为,把门踢开既可以转移匪徒的注意,还能趁乱制造逃生的机会。毕竟如果什么也不做,等待着阿蜒和大家的,将必然是折磨与死亡。
可是现在,他却分不清楚究竟哪一种结局会更加悲惨。
月光消失了,那是因为巨蛇正在从破损的门扉里游进来,粗大的身躯堵住了所有空隙。
它似乎没有注意到孩童们的存在,径直游向了那群石化的匪徒。原本死寂的大殿里充斥着蛇鳞与地面干草的摩擦声。
半昏迷的阿蜒发出细碎的呻吟。少年将他的嘴捂住,又忍不住羡慕他不必看见这惊悚骇人的一幕——
巨蛇吞吐着儿臂粗细的蛇信,游近了一名匪徒,一口咬住头颅,仰头左右甩动。
骨骼断裂的轻响令人毛骨悚然。不消一会儿工夫,那人就消失在了蛇口,只隐约看见蛇颈处有异物上下浮凸着,缓缓移向腹中。
这仅仅只是一场饕宴的开始。
更多的巨蛇游进了大殿。无法反抗的匪徒们被撕扯着,缠绕着,骨骼断裂和血液喷溅声此起彼伏
再不逃跑就是坐以待毙!
愕然回神,锦衣少年明白这恐怕是脱困的最后时机。他将阿蜒背了起来,爬出供桌,与其他孩子汇合。
他已经想好了新的自救办法——大殿中央的大佛是中空的,背后有暗门,二十个孩子勉强可以容身。
蛇性昼伏夜出,或许躲到天亮还能有一线生机!
大殿里的杀戮宴仍在持续。在干草和杂物遮挡的角落里,孩童们正蹑手蹑脚地,摸向佛像背后的开口处。
少年原本想要先将阿蜒送进去,却又担心他在黑暗中被踩踏,便坚持将他背在身上。
眼看着所有孩子都进了佛像,终于轮到了少年和阿蜒。可大殿前方的杀戮似乎也结束了。
死寂,心惊胆寒的死寂。
进入佛像的洞口离地两二尺来高,少年拜托其他孩子先将阿蜒拉进洞里。然而正当他也准备钻进洞中的时候,那种鳞片与地面摩擦的可怕声响再度出现了。
一双绿如鬼火的蛇眼从佛像旁的立柱上降落下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少年的身体竟死死地僵硬住了,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看见一条巨蛇从高处倒垂下身子。
血腥腐臭的气味迎面扑来,少年连屏息都做不到,唯有眼睁睁看着粗长分岔的蛇信戳探在自己身上。
一下,又一下。是在舔舐着他衣袍上阿蜒的血液。
此时此刻,死神离他仅仅只剩几寸之遥。
然而就在下个瞬间,少年身后突然伸出一双小手,硬生生将他拽进了洞中!
好一阵天旋地转,当少年再回神时,整个人已经置身于漆黑之中。
出入佛像的洞口已经完全消失,想必是被迅速地封堵上了。此刻他正被一大群孩子紧紧簇拥着,闷热的空气里带着木料霉变和刺鼻的桐漆味。
可他最在乎的还是那股血腥气,还有那个从他背后传来的焦急询问声。
“小华咳咳你没事吗?”果然,关键时刻还拉了他一把的人,正是阿蜒。
就在阿蜒焦急询问的同时,名为“小华”的锦衣少年又能动了。
他立刻侧身,为被自己压住的那条胳膊让出了一点空隙。
“我很好、没事。”他摸索着让阿蜒靠着自己的肩膀,低声安抚:“我们都会没事的”
话音未尽,黑暗中突然爆出一声闷响——
“嘭!!”
蛇在撞门!
“快点!快用力堵住!!”
小华一声令下,许多双小手同时抵向洞门的方向。那些摸不到门的,也死命抵住前排同伴的脊背,恨不得能够将人直接按到门板上。
“嘭嘭”的闷响又持续了几下。所幸洞门实在狭小,容不得两条以上的巨蛇同时进攻。
大约七八下之后,它们改变了策略。
“蛇”一个紧紧依偎着阿蜒的矮个男孩指了指头顶:“好、好像爬上去了”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听见了。
毛骨悚然的“沙沙”声,爬上了他们的头顶,绞缠在了大佛表面!
大佛的外壳仅由几层夹苎与干漆构成。而且越是往上、越是轻薄。
“喀拉、喀拉”
那是干燥脆硬的夹苎和干漆被蛇身碾碎的声响,还伴随着一阵阵的尘土碎屑。
二十多个孩子在黑暗中挤作一团。空气刺鼻、浑浊、闷热,让人头晕目眩。
他们已经透支了超越年龄的体力与急智,反倒开始冀望父母能够从天而降,将他们从地狱里拯救出去。
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正是被家人们推进这个地狱里来的。
喀啦喀啦的破坏声越来越响亮,整尊大佛都在颤抖。
终于,伴随一声巨响,佛头被碾压成了齑粉。
在纷纷雨下的碎片之中,孩子们看见了几双莹绿色的巨大眼睛,居高临下。
死神是否也拥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他们还太小,不想知道答案。
远处突然响起了几声哨音,像月光化作的银箭划破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