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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搬开了七八具尸首,废墟下方现出一个由木柜与桌板支撑起来的空穴。穴中坐着一名身形扭曲的女尸,怀中死死地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童。
众人费了好一番气力才将男童从女尸僵硬的怀抱中拽出,又有一位门人脱下外袍将他裹住,并将丹药化入水中,勉强喂了一些。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那男童的脸色才从青紫逐渐缓和过来,却反而不再哭泣,安静地一头昏睡过去。
门人抱着男童给那道童去看:“既然是你听见他的哭声,那他的这第二条命便是因你而生。你来给他起个名字罢。”
小道童一脸认真地看了看师父,又去看那男童:“此处名为怀远村,师父不如就叫他怀远罢。”
原来这就是怀远的身世
虽然明知过去一切皆已注定,可是看见男童得救,练朱弦依然感觉欣慰。
他又偷眼看了看凤章君,却发现男人正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周遭的景物突然模糊起来,如同风过水面,搅乱一池倒影。
练朱弦正要提醒凤章君不必诧异,很快一切又重新变得清楚分明起来。
他们已经离开了月色下的荒村废墟,进入了一处室内。
练朱弦还在观察着周遭的陈设,而凤章君已经报出了答案:“这里是云苍峰、橘井堂。”
这里是云苍峰橘井堂内的一间客房,朴素整洁。借住于此的病人,正是之前被从尸堆里救出来的男童。
橘井堂医术高明,男童的气色已经健康了些,只是身体依旧瘦弱惊人。他小猫似的躺在一张大床上,浑身缠满了绷带,腿上还打着夹板,却不哭不闹,安静昏睡,如同一个假人。
练朱弦默默评价:如此安静的一个孩子,真看不出日后会疯成那样。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之前废墟里的那个小道童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怀远还在床上沉睡着,道童考虑再三,还是将药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可是他刚放完药,转身却发现怀远已经醒了。醒得悄无声息,不说话也不动作,只圆瞪着一双眼睛。
由于极度的消瘦,怀远的眼睛大得有些吓人。被他那双布满血丝的、无神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很快就会产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怖感。
那道童显然有些发毛,先是后退半步,然后才鼓起勇气靠近床边。
“我叫曾善。”他自我介绍:“是我在村子里发现你的。师父让我照顾你。别怕,你既然进了云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居然是个女孩?”也难怪练朱弦诧异,这个道童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形容举止都像个男孩。
“她就是那个曾善。”凤章君证实他并没有听错。
———
曾善与怀远最初的关系,似乎并不像结局时那么“紧密”。更确切地说,问题应该是出在了怀远这边。
在尸堆里被活埋了三天,饥寒交迫暂且不论。怀远的身上有好几处骨折和创伤,头部也遭受过重击,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与家人。
由于与尸体长期接触,他的背部起了大片毒疮,溃烂流脓,很是令橘井堂的大夫们头痛。
寻常这个年纪的孩童,只要稍有不适便会哭闹不休,引来大人的重视疼惜。然而怀远却反其道而行之,不要说眼泪了,就连眉头都很少皱起。更多的时候就保持着一种木然空洞的表情,直愣愣地看着别人。
三四岁的孩童,语言能力本就有限,此刻连哭闹都不会了,与他沟通治疗就成了一个极大的麻烦。
橘井堂的大夫们只当他是个连话都听不懂的小孩,便经常在问诊后当着他的面前讨论他的病情。
他们普遍认为他这是受到过度惊吓,将内心闭锁了起来;抑或干脆就被妖怪吸走了魂魄,日后即便平安长大,也会因为人格缺失而变得冷酷、残忍甚至嗜杀,总之恐怕不会是个好人。
当他们预估着未来的时候,怀远只像个小人偶似的,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的脚尖。
大夫们在一阵叹息声里纷纷离去。小小的病房再度安静下来。
在这样的安静中,怀远却有了动静。
起初,慢得好像是蜗牛的蠕动,他握紧拳头,敲打了一下床铺。
小小的拳头落在柔软的床单上,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怀远看看拳头、又看看床铺,将目光移动向床头的栏板。
又一拳,更大的力道换来了“咚”地一声闷响。
怀远把手收回,看看拳头、看看栏板,仿佛困惑着什么,却又无法用言语说明。
第三拳、第四拳
病房里的咚咚声变得越来越密集。璎珞竹质的病床甚至不堪重负地吱嘎作响。然而怀远却着了魔似的愈发癫狂起来,竟直接将脑袋朝着床板撞去。
一下、两下、三下
竹质的床板似乎太过柔韧,他又走下床,用力推搡木质的桌腿,两三下之后,倒将桌沿上的一个杯盏晃了下来,摔得粉碎。
怀远看了眼碎片,竟一脚踩踏上去!
瓷片在脚底碾碎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练朱弦可以清楚地看见殷红色的血液从怀远的脚底渗流出来。
可男孩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受伤的是另一个人,与他并无半点干系。
“他的身体恐怕没有知觉,自然无法做出恰当的反应。”凤章君道破了个中真相:“就像盲人无法感知色彩,怀远也无法理解那些由疼痛所产生的情感。这会给他带来极大的沟通障碍。”
正说到这里,门又被推开了。
来人还是曾善,手里捧着一碟点心。发现了满地的狼藉,她赶紧把点心撂下,一把将矮小的怀远抱回到床铺上。
“怎么回事?疼不疼?!”
她惊愕地皱紧双眉,检查着那双插满了碎瓷渣的脚底,仿佛那都是插在了她自己的皮肉里。
奇怪的一幕开始了。
起初,怀远依旧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曾善的脸。但很快,他的眉头抽搐了一下、又一下,最终难看地皱缩起来。
而这种皱缩又牵动了鼻子,嘴角他笨拙地调动着自己的五官,吃力地模仿着曾善的表情。
“疼。”这是他离开废墟尸堆之后,第一次表达出的“感觉”。
曾善惊讶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公认的哑巴开口说了话。
“我,疼。”怀远又重复了一遍,模仿力瞬间又有了更多的进步。
曾善忽然手足无措起来。她似乎想要为怀远处理脚底的碎片,又想要安慰他、拥抱他。两种情绪都是如此地急切,以至于在这个六七岁女孩的内心里形成了一个焦虑的旋涡。
“我好疼啊。”偏偏怀远还在不停地催促着,“好疼,好怕”
他显然发现了“疼痛”是一句神奇的咒语。能够让不被关注的自己瞬间吸引到别人的目光。即便他根本并不知道这个词的本质是什么,可只要管用就足够了。
在手误无措的终点,曾善还是优先给了怀远一个用力的拥抱。
这并不是因为她觉得怀远急需一个拥抱,而是她也被怀远催得慌了神,眼泛泪光、微微地颤抖着。
除此之外,她也只能不断重复着从大人那里听到的、一知半解的话:“大夫说了,你只要大声地哭出来就好。你哭出来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屋内立刻响起了嘹亮的哭声。这哭声是如此夸张,以至于任何一个稍有阅历的人都会忍不住怀疑它的真实性。
可是年仅七岁的曾善却听不出来。她显然是一个极富责任感与同情心的孩子,更无法像练朱弦和凤章君这些旁观者一样,从另一个角度看清怀远此刻的表情。
男孩的脸上的确有泪水,但却没有真正的悲伤,或许更多的还是迷惘。
“怪不得旧书楼里会有那么一双穿了底儿的鞋。”一直静默旁观的练朱弦,终于忍不住开口,“两百多年了,难道整个云苍峰上都没人知道?”
“据我所知,的确没有。”凤章君坦言,“毕竟不像外伤那么明显,而且本人显然也刻意遮掩。”
练朱弦追问:“如果不遮掩的话,会怎么样?”
第68章 爱是囹圄()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练朱弦虽是第一次来云苍;却也听说过“云海金仙”的奇观。此刻大殿里赞叹声起此彼伏;众人全都目不转睛。
可美景总是稍纵即逝。当斜阳降落到云层以下,金光瞬间转为曙红;将云海、云像全都蒙上一层血色。
坐在门口的练朱弦微微一愣,那数十名云苍弟子又齐刷刷将门合拢。室内灯烛耀眼;虽不敌日光,却也将人照得纤毫毕现。
云苍素来崇拜玉清真王。相传,真王于夜晚戌时三刻飞升成圣,拜祭以及灵修仪式便也定在夜间进行。
当大殿门扉再度敞开之时,室外天地已经沉入了一片静谧幽暗的深蓝当中。与会宾朋各自提着灯笼,抑或取出照明法宝,三三两两;朝山顶高处的仰天堂进发。
依旧没有人主动与练朱弦攀谈;他便独自一人跟随人潮前行。
上至山顶处;但见月华高照、星斗漫天;仰天堂鸿图华构、巍峨伫立。
堂前有巨岩,方百余丈,其上经纬纵横,平整如天人棋局一般。凡经纬交错之处;皆摆有圆座蒲团。宾客来至岩前;便按座次落座。
毫无意外惊喜;练朱弦依旧居于末席。他刚落座;就听见身旁的妖怪私语:“怎么好像没见着西仙源的巫女?”
另一妖怪同样小声道:“我可是就指着看她们才来的!”
练朱弦这才想起,方才花园里他也曾经不小心听见凤章君与手下弟子提及此事。但他对中原格局不太熟悉,也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众人各自坐定,乐工开始鼓吹祭祀乐曲。掌管祭祀的云华殿殿主身着法衣、手执神幡徐徐登场,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名道童,一人手捧云苍法印,另一人手持刻有玉清真王真名的象牙朝笏。其后又有云华殿弟子若干,手捧法器,亦步亦趋。
祭祀队列行至仰天堂前,云华殿主口诵咒语。不一会儿,石门开始放光,显现出清晰的铭文。
所谓的“开悟灵修”乃是一项极为古老的传统,原本也算是提升修为的一种捷径。
然而随着近五百年来修仙方式的变革,“开悟灵修”早已过时。而参加这种仪式的意义,也只不过是为了向云苍表示忠心。
感受不到修为的增进,练朱弦干脆偷偷睁开了眼睛。借着透亮的月光,他很快就找到了凤章君的所在。
大约十丈开外,男人正凝神打坐,神情肃穆庄严,仿佛并不认为这只是一场戏。
练朱弦继而想开去:在这晨钟暮鼓的云苍山上,这种徒具形式的“演戏”或许还有千千万万件。成天浸淫在名门正派气氛之中的凤章君,也可能早已被磨平了棱角,不再是当年那个至情至性的少年。
那么既然彼此的轨迹早已分歧,又何必要强行重合。
他正想到这里,耳畔忽然崩起一记杂音,似乎是哪个抚琴的乐工出了岔子。
练朱弦循声望去,却猛地感受到了一阵杀气。
不对劲!
他视线尚未聚焦,祭乐声已被打断。古琴悲鸣、编磬倒地。然而更让人胆寒的,还是乐工们惊恐的叫声。
练朱弦终于看清楚了:乐工席上冒出了一团巨大的黑影。它周遭包裹着浓重的黑气,唯有一双眼睛荧绿发亮,如坟冢中的鬼火。
难道是尸鬼?
也难怪练朱弦诧异——云苍贵为天下修真第一大派,想必禁卫森严,偏偏又是真王祭典这般盛大风光的节骨眼上,竟然能让一只尸鬼长驱直入?
顷刻间,那尸鬼已经撂开了几名乐工,直冲台上而来!
今夜负责警戒的云苍高级弟子大多被布置在山门及各处要道上。专司护卫要员的高手们也尚有一段距离。倒有几个修为尚浅的年轻弟子,高声上前应战。
这些弟子虽然年轻,却多少都是有些游猎经验的,此时也并不慌张。在他们看来,眼面前不过是一只小小尸鬼,倒正好在诸位师父尊长的面前出一出风头。
再看北面,包括春梧、凤章二君在内的云苍主事者全都镇定自若。侍立在他们身侧的护卫也毫无反应。显然是想要看看年轻弟子们的表现。
只见那尸鬼周身黑雾缭绕,根本看不清肢体形态,起初与那群年轻弟子远远地周旋了几回,显然不占上风。只见它突然一声暴喝,冲到近前,又冷不丁地从黑雾里探出两只细瘦胳膊,居然如同蜘蛛一般,长得惊人。而那指爪锐利如刀,在冷月下隐隐反光,只在人身上轻轻划过,伤者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