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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自觉的微微一笑,静静的站在廊下倾听。这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微风细雨拂过耳畔,以及,种子落地的声音。
第三百九十章 万法唯心()
菩提树枝叶繁茂,冠幅广展,纹理交错的细小蔓条随风摆动,片片绿叶在细雨的洗礼下绿的耀眼。而树下的女子,一身广袖淡黄杂琚裙,却将他的目光全数夺去。
察觉到有人来,女子抬眸看过去,一见是辩禅,眼梢唇角全是笑意。她缓缓的站起身来,踏着风雅舒缓的步子走到廊下。
他从未见过有女子仅仅走路也能如此摇曳生姿,那木履敲击石板地面的声音“咔哒、咔哒”清脆悦耳,与她腰间的环佩相击之音交融在一起,仿佛华美的乐章一般。
“小女豫州司马氏永嘉,还未请教?”
“唐国,辩禅。”
永嘉微微一笑,半坐在长廊下的栏杆上,缓缓的道:“早就听闻唐国以佛为国教,我却是头一回见到唐国来的僧人。”
她已经忘了,那次在山岗上的初遇。
辩禅微笑着问道:“早就听说晋国道家为国教,我未来晋国之前也曾心慕老庄,一见逍遥游,顿感天地之广,人心之阔,心下慕之,但无人讲解,理解终究有限,不知可否向女郎请教?”
永嘉低低的笑了笑道:“你是僧人,竟学习道家思想?”
辩禅笑道:“万法唯心皆有可取之处,为何不学?”
“好。”永嘉笑着点头道:“你有什么不懂的?”
辩禅想了想,问道:“何谓,无为而治?”
永嘉笑着道:“我国时兴清谈,便是当世名士在一起互辩思想。其中,无为而治是最常见的立目之一,我倒的确也能说上几句。”
辩禅点点头道:“愿闻其详。”
牢狱之中的辩禅低低的咳了两声,脸上却露出了带着光辉的笑容。灯芯如豆,在夜风的微微吹拂下,跳动不止。
光线忽明忽暗,辩禅的笑容凝滞在脸上。
“我每日讲经论佛,她每日都会来听。待结束后,便再为我讲道。我沉溺于这样欢喜的日子,渐渐地,从期待她的到来,到习惯她在身边陪伴的日子。每到夜里,我便跪在佛前,苦苦的逼问自己,我究竟对这世俗女子是何感情。可金乌照常升起,我又忘却了夜里的苦思与鞭策,再一次的迎接她的到来。”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苦笑着道:“我,背叛了我的信仰。这是我理应承受的惩罚,变故便在几日前。那一日我照常等待她的出现,可却始终没有看到她。日暮之时,一位老妪来到寺中将一封信笺交给我。”
“那信笺上写着,她的兄长知晓了她迷恋佛教,勒令她在家闭门静思,并为她定下亲事。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出现,唯有老妪传来的寥寥几语。再听说她的消息,便是永嘉公主命丧寝宫。”
他隐忍着泪水,双眸坚定却还是泪动。他长舒一口气道:“辩禅佛心不定,爱慕于永嘉,今时今日,已是我最好的下场。我死不足惜,但永嘉之死我不能释然!请二位为永嘉查明真凶!”
陆离轻舒一口气,沉吟数息,缓缓的道:“安心。”说完,他捉住攸宁冰凉的手,二人转眼间消失在原地。
辩禅不禁紧抓住木栅栏,神仙?他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来,习惯性的双手合十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二人站在阴暗狭窄的巷子里,攸宁忍不住有些情绪低落,陆离笑问:“怎么了?”
攸宁抬眸看向他,欲言又止,迟疑着道:“一僧,一俗,一佛,一道,一贫,一贵,却偏偏让他们相遇相知。这世上还有更残忍的事吗?”
陆离微微蹙眉问道:“一僧,一俗,一佛,一道,一贫,一贵,却竭尽所能把自己融入对方。世上还有更美好的事吗?”
攸宁灿然而笑,缓缓的道:“找不到永嘉公主的魂魄,我们来晚了,她应该已经投胎了。”
陆离闭上双眸放出神识,一瞬间,三界之音传入耳中。于繁杂之中,他细细听闻。忽然眉心一蹙,陆离睁开双眼看向攸宁,用平和的语气道:“走吧。”
攸宁也不问他去哪里,便随着他踏云而去。
攸宁一身湛蓝衣裙,广袖翩飞,下裙曳地,腰间用一条藏蓝色束带自然的束住,却将腰肢显得纤细不盈一握,她一头青丝披在身后,只戴着一支羊脂白玉雕的莲花簪子。虽然简素,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睥睨天下的气度,却让人难移开眼。
陆离侧目看向她,如同千百只蚁虫爬上心头,恨不能剖开自己,将自己全部都送与她。这种感觉,让他沉溺又沉醉,他轻轻的抚摸着她冰凉的手,低声道:“别暮。”
“恩?”她侧眸看向他,那双熠熠生辉的双眸闪烁着无人相匹的光彩。
陆离窝心的微微一笑,又道:“别暮?”
“怎么了?”她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陆离眉心微蹙,又瞬间展开,握着她手的那只手微微渗出细汗,他自嘲的笑了笑:“不知为何,总怕你忽然消失,所以想唤一唤你。”
攸宁低低的笑了笑,抬手摸摸他的肩膀,笑问道:“当日我在巫山受辱,并未觉醒,你消失一日,回来告诉我,你去对玄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诉我,你究竟做了什么?”
陆离面色微红,连带着玉白的耳垂也微微泛着粉色,闷声道:“没什么。”
“没什么?”她歪着头笑吟吟的问。
陆离舔了舔嘴唇,无辜又委屈的道:“真的没什么。”
攸宁促狭的道:“好好好,没什么便没什么,何必面红耳赤呢。”她特意拉长了尾音意有所指般的笑。
她轻叹一声气道:“只不过,我隔夜去时,发现山门碎了一地,玄清重伤在身修为大减,却不知是谁做的。”
攸宁眸中带着担忧,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自言自语般的道:“只是啊,我不愿看你因我而损毁修为,更错失成佛之机。你我本非同类,与我在一起,你只会受害,我怎么忍心呢?”
陆离微蹙眉宇,半张着唇停滞半刻,缓缓的道:“那你又怎么忍心,让一个抛弃四大皆空的人,重新变为无情无欲的塑像呢?”
攸宁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这一吻轻如点水。于陆离而言,却像一块巨石砸入心海,掀起了滚滚浪花。
“不舍得,舍不得,所以才寸步难行。”攸宁双眸含着一丝氤氲,微笑着承诺。
陆离却不相信,一把揽住她的纤腰,似想用自己的手臂将她禁锢一般,厉声问道:“别暮,你若敢舍我,我便。。。”一时想不出他会怎么做,他竟然凝噎住了。
“你便怎样?”她笑着问。
第三百九十一章 托禅寄怀()
“你便怎样?”她笑着问。
他贯不喜欢她这样没心肝的笑,恨不得下一道咒术让她闭上嘴,他如狼似虎般的吻上她的双唇,这双冰凉柔腻的薄唇,带着丝丝冷香,让他沉沦更沉沦,想不出一丝办法来对抗。
攸宁竭尽所能的回应着他,丁香小舌勾住他的舌尖,啃噬着他的佛心。
“你若舍我,我必成魔。”陆离一字一句的说出八个字。
攸宁颔首,唇边漾起甜腻明媚的笑容:“真想不通,地藏菩萨怎么会选择你来度化辩禅,啧啧。”
陆离被她这一说,玉白的脸颊微微泛红,勾唇一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淡如薄雾的月光笼罩着他,发上远山色的束带随风而飘,他毫不犹豫的道:“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
他垂眸看向下界荒山上有一座气派非凡的道观,轻舒一口气道:“到了。”
心念指引之处就在当前,二人缓缓的自云上飘落凡尘。一处僻静的小院传来缥缈悠扬的轻声,二人循着琴声,在那院落中,见到了辩禅口中,那位佳人不再的永嘉公主。
菩提树下,轻纱薄衫的女子如月影华晨般耀眼。琴声动人,似玉碎一般。只见一青年郎君,身穿淡绿华裳,胸口微微敞开,一头墨黑的长发随意的披在身后。
他淡然而笑,将酒壶放在琴案上,笑着道:“卿卿何以愁眉不解?”
永嘉抬眸看向他,怅然道:“风头一过,我便与君远离建康可好?”
男子微微点头,笑道:“天下湖光山色尽在《水经注》,待大局一定我愿与卿携手游遍,也是不枉此生。”
永嘉淡然一笑道:“不嫌我容貌艳俗?”
男子轻笑一声,亲昵的用手指刮了她的鼻尖一下,缓缓回道:“皎若明月,艳似朝霞,得卿如此,夫复何求?”
耳边忽来一阵啸声,如空谷龙吟,似华美乐章。
男子眸光一亮,大笑着道:“有朋来此,吾去去就回!”说着,他扬起神采飞扬的笑容,踏着木履便走出庭院。
攸宁凝眉笑道:“怪不得我寻不到她的魂魄。”
陆离负手走上前去,微垂着双眸,平和的道:“辩禅生死在即,永嘉公主不为所动?”
永嘉抬眸看向陆离,诧异于来人清隽的姿容,又感叹他那由内而发的光明又慈悲的气度,竟一时间没有回话。
隔了两息,她以袖遮面,颔首道:“郎君天人之姿,永嘉竟不敢看。”
攸宁隔着一个墙角也想喷死她,她笑意吟吟的走出来,问道:“辩禅今生得遇公主,真是三生造孽啊。”
她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如拎鸡一般带上浮云,陆离眉梢一挑暗自笑了笑,随后而去。
一刻钟的功夫,三人回到了建康大狱中。
陆离一个响指,将结界打开,以免有外界的打扰。
攸宁狠狠的一推,将永嘉推倒在地。永嘉双眸晕着泪意,唇边溢出一声细微的痛呼声,她抬眸看看攸宁,蹙眉道:“我与仙姑并不相识,你便是仙姑之身也太过无礼!”
攸宁眯了眯眼睛露出凛冽森寒之光,笑着问道:“你敢觊觎我的男人,我没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已是你的造化。”她拎着陆离的衣袖让他到自己身前,侧目看着永嘉道:“我将他送到你面前,有胆你再看一眼试试!”
永嘉气的浑身颤抖,一边用衣袖遮面,一边愤愤的道:“我并非故意看他,你这醋坛子真是酸的紧,我不看便是了。”
攸宁轻慢的睨了她一眼,抬眸看向木栅栏里瘦的皮包骨头的辩禅,辩禅正在昏迷之中。
她微微一蹙眉,化手为掌,将自己的灵力传输到他的体内,那淡红色的气流以肉眼可见的模样缓缓流输到辩禅身体中。
此刻的永嘉才看到辩禅,她难以相信,那个丰神俊朗侃侃而谈的少年,在短短的一个月之间竟然会变成这副模样。
她双手扒着栅栏,担忧的看看他又抬眼看向攸宁,低声道:“他怎么样?会死么?”
随着灵力输送到辩禅身体中,他渐渐的恢复了力量,缓缓的睁开双眼,轻声唤道:“永嘉?是你吗?”
永嘉连连点头,忍着泪流下来,哽咽着道:“你,你还好吗?”
攸宁收回掌风并翻了个白眼,好不好看不出来?还要问吗!
陆离拉住攸宁低声道:“别闹了。”说着,他一挥手臂,素白的衣袖在半空画了个圈,四个人再睁开眼睛,已经回到了一个月以前。
青屏山中云开寺,辩禅身着月色长袍跪坐软榻上,永嘉低笑垂眸,缓缓的道:“我已没什么能教授于你,今日便由你来为我讲讲,在修行与凡俗之间,人该如何选择好吗?”
风吹树叶,阳光透过繁密的树枝驳落在地上,檀香袅袅升起,他略微想了想,回道:“学无止境,不过,今日免你的课,让你歇息一日。”
永嘉低低的笑了笑道:“好好好,多谢辩禅师父。”
辩禅轻笑一声,道:“古时候有一老翁,老翁于家中做活需要火种与冷水。于是,老翁用瓦盆装了火种,有用陶罐装了冷水,为图方便便将陶罐放在了瓦盆上。他想,火种与冷水都准备好了,于是便去砍柴了。待到他拿着柴火回来,想要将火升起来时才发现,火种已经熄灭了,而陶罐中的冷水却已经变成热水。”
永嘉不明所以,问道:“此事,与我的问题有何关系?”
辩禅笑着回道:“有如老翁这般人,既想要出家修行,又难以忘却家中妻儿老小。如此一来,他既不能脱离欲望苦海,亦丧失了功德之火,掉了持戒之水。修道、世事,双失双破,与故事中的老翁有何分别?”
永嘉的笑容缓缓凝滞,她颔首道:“所以?”
辩禅笑道:“一心向佛之人,便应该脱离世俗。”
永嘉抿唇道:“辩禅,我累了,今日便先行回去了。”
辩禅有些担忧,只道:“好,明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