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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赞哈,你来做个证。让李庆知道去大吴回来的铁勒人都会有些私藏。”
赞哈两只小眼睛转了转,用汉语道:“铁勒商者出入大吴不容易,想把东西带回来更是不容易。如果不是随着王爷或是将军们把东西抢回来,少不得打点负责马市的大吴官老爷或是兵卒,没些私藏办起事不方便。”
这事元启熙想了想便明白。
大吴的边关城镇都设有马市。有些是朝廷允许的马市,有些却是当地人私下办的。可无论朝廷设还是当地人私下办的,要想在马市做买卖,少不得给当地官员交纳银。加之商户在夷族当中也是地位较低的阶级,一旦边关城镇遭到夷族掳劫或是起了战乱,便意味着夷商要交更多的纳银才能离开大吴。
非本族境地,欺的就是外族人。铁勒也好,大吴也罢,无不如此。为防遇到变故拿不出更多的纳银,铁勒商户私藏些银两倒也解释得通。可元启熙刚想点头,却看到蹲在地上的刘婷抬脸看了过来。
就连元启熙都有些奇怪,刘婷今天这是怎么了。明知道必会激怒扎西,为何还要做些不利于自己的事。
“按照一向的惯例,账目上的收益本来就要减掉两成的纳银钱。”因怕错过机会,刘婷的话脱口而出,用的熟悉的汉语。她不敢扎西,盯着桌角坚定的道:“您又何必再添这么一出,搞得还以为是我算错了帐。”
47。 挨打()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扎西的动作快到元启熙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身边的人一闪,刘婷便被扎西捏着脸硬生生扇了两个耳光。在元启熙不断抽动嘴角时,扎西瞪着脸上已有了手掌印的刘婷,恶狠狠的用夷语骂道:“等会到娜梅尔那里去领几鞭子。免得你忘了自己只是一个牲畜。”
家主教训自家奴隶,元启熙可不敢上去拦着,特别是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异域。好在,扎西多少顾忌着还有外人在,喝斥了几句后便放开了刘婷。
起身的瞬间,扎西便收敛了满脸的暴戾之气。他对着元启熙点头,笑着用汉语解释说:“这几年也不知怎么了,大吴那边常与我们有冲突。为免两成收益不够在大吴应付,便在大吴寻了个可靠的人帮我看着私藏。”
“这种事也不奇怪。男人到了异族之境奔波周旋,遇上事了若是在银钱方面还捉襟见肘,可就不太好了。”被扎西使了眼色的赞哈举起酒杯劝道:“铁勒人有什么说什么,断不会故意诓您。李大人也是亲王说了要好好对待的汉商,商户们就算不看您的面子,也不敢得罪亲王啊。”
元启熙在心中怒骂:在你们的地盘上,就是摆明了要诓我,我也无力反抗。
“原来如此。”接过赞哈递来的酒,本就不是为了银钱而来的元启熙借势下台。“连亲王的人都这么说了,小的哪会怀疑?那就按扎西兄弟的意思,直接在原来的清单上再添上两成?”
“能得亲王看中的汉商,果然洒脱。”扎西毫不吝啬夸奖,兴奋的搓着手道:“李庆兄弟随便加,少一点也没事。不过,加的就别记在账本目了,免得家人为这事吵起来。您不如另外给我个单子?”
元启熙当然不介意,甚至有些惊诧。
私扣公中收益这种事,在大吴也只是大家心里都有算的“秘密”。在外打拼的男人私下扣点收益方便做自己的事,只要不过分,便是一家之主也睁只眼闭只眼。不然谁乐意风里来雨里去的四处奔波?扎西这种做跨境生意的,风险就更大了。预先在大吴留点私藏,以免下次去时出了意外,避免到了他族的境内身无物的确是商者该有的谨慎。可元启熙没想到,铁勒人居然能把私藏之事毫不掩饰的说出来。
再合理的私藏,也不会被大吴人放到台面上来说,更不可能与交易方说。讲究周礼的国家,私下闹得再过分台面上也是一片祥和。便是与交易方提及私藏,不光会惹得对方看不起,还容易让人质疑自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人。没想这种事到了铁勒随口便能说,还能当着家人的面说。
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娜梅尔,又看了看一脸正色的赞哈,元启熙赶紧对扎西连连点头。“我这便回去给扎西兄弟把单子补上。”
元启熙不知道扎西为什么敢当着妻子的面说私藏的事,刘婷却知道。被扎西轻踹了一脚,往娜梅尔方向退时,刘婷冷笑着腹诽:不就是仗着帐子里懂汉语的人不多吗?娜梅尔听不懂汉语,其他人也听不懂,可赞哈能听懂。
铁勒亲王的人能听懂就够了!
酒宴一结束,刘婷便对娜梅尔说:“扎西刚才承认有私藏。他还说私藏都放在大吴。”
此时,娜梅尔刚把鞭子拿在手上——按照扎西在酒宴上的吩咐,刘婷要挨娜梅尔的鞭子。可是,听完了刘婷的话,娜梅尔把鞭子绞在了手里。
“我怎么没听到扎西亲口说?”土生土长的铁勒女人一只脚踩在刘婷身边的矮凳上,用颇有气场的姿态喝道:“你敢抹黑我的丈夫?”
“他说的时候用的是汉语!”刘婷抑不住喜悦:“赞哈能听懂。您找个人去赞哈那里打听。”
娜梅尔沉吟了片刻,手里的鞭子还是重重的扫过了刘婷的脸。
“我会去找。但是这顿鞭子你是避不过去了。”微弱的火光下,愠怒的娜梅尔咬着牙威胁:“敢说假话,我就剥了你的皮。”
走出帐营时,被鞭打到遍体鳞伤的刘婷嘴角一直上翘着。对满是担忧的望向自己简仲溪打了一个“没事”的手势,刘婷忍着痛走进了欧珠的营帐。
虽是自己名议上的女仆,可欧珠一点也不在意刘婷被娜梅尔鞭打。在欧珠眼里,任何铁勒人都可以鞭打汉奴,只要不打死,奴隶的主人不会在介意。
“去给我打桶水来。”欧珠瞟了刘婷一眼,在床上转了一个身。发现刘婷没去打水,径直走过帐内的其他人向自己而来,欧珠不悦的转头问:“你是不是没挨够娜梅尔的鞭子?”
“扎西放了私藏在大吴。”俯在欧珠耳边,刘婷低声道:“他当着汉商的面承认了。亲王派来的赞哈也亲耳听到了。”
欧珠双眼微眯,咬着牙骂了一声。
“欧珠和娜梅尔听了都没什么实际行动,你却被打成这样。”小心的将草灰末抹在刘婷的伤口处,简仲溪心疼的嘀咕:“明知道铁勒这种不毛之地咱们弄不到草药,还如此冒险。不值呀。”
“怎么不值了?”老老实实趴在地上的刘婷转头,得意的说:“怀疑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了。咱们还有两年时间,足够它长到枝繁叶茂,生出果实了。”
简仲溪也不禁笑了。
“四年前,有个和扎西关系不错的商户,就是因为私藏太多被儿子们反了。这事闹得亲王知道了,也不好说什么,只说那几个儿子不该对老父亲下死手。”用烂布条帮刘婷扎好了伤口,简仲溪笑道:“铁勒这方面还真是好,出了力的人都能争产,不似大吴的家主说什么便是什么。”
“所以,我们就等着欧珠和娜梅尔的后招吧。”把卷起的裤子放好,刘婷冷笑道:“两成之上再两成,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外家。扎西这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入。”
“养在外家的那个妻子结过婚,还和以前的丈夫生了一个儿子。那女子死了丈夫后,不肯丢下儿子,扎西只好把她养在外面。这事欧珠和娜梅尔不好说什么——铁勒不搞孀居这套,死丈夫再娶的女人到处都是,扎西要娶她回来在铁勒也不算事。只是谁也没想到那女子生下扎西的孩子后,倒和欧珠和娜梅尔有了利益冲突。”
48。 时局()
“他们不内斗,我们两个汉人又怎么能逃脱?”对着扎西的主帐啐了一口,刘婷满脸阴郁:“原来让仇家自己乱起来,才是最有效的办法。”
远在陇西的庄氏大院里,庄老太爷庄倚辰也对庄澄说了同样的话。
“让皇家自己乱起来,才是保住孙琼琚最好的办法。”趿着鞋靠在坐椅上的庄倚辰脸色微愠的问:“不然,你以为凭着自己的力气,能在皇帝眼皮底下保住她?”
庄澄眨了眨眼睛,不解的问:“皇家不是已经乱起来了吗?”
以庄澄的眼光来看,皇家岂止光是内乱。
大吴人都知道,封地在定南公镇守范围内的几个王爷,几个月前就用“弑兄长、非正统”的理由公然反叛皇帝,又打着“清理门户”的口喊谋反。虽说南边的王爷根本没出大吴南境,安安稳稳窝在定南公镇守的领域招兵买马,可他们对当今皇帝的指责,却通过文字或是交口相传方式传遍了大吴的每一处。
“弑亲”这种罪名在皇族当中屡见不鲜。远至汉代,近至上一朝代,都不缺弑子弑兄弟的皇帝。上一朝代,更是出了一个被史书盛赞,却踩着兄长尸首登基的太宗皇帝。可当今皇帝与上一朝的太宗皇帝不一样。目前坐在金鸾殿上,以年号为名的“天诰”皇帝治国平平。
论治国,天诰皇帝治理下的大吴不如先皇在世时的繁盛;论声誉,废太子孙源的仁厚之名又难以超越。偏偏近几年大吴除了定南公驻守的南面一片宁静,其余的邻国却没个消停,弄得边关战乱不止。再加上自然灾害、战乱征赋等等,百姓本就颇有怨言,“弑亲”这条实打实的罪状,可不是在百姓眼里便被无限放大了?就连市井中也常能听到“把兄长都杀了的人,心中哪来慈悲”的暗讽。
可以说,定南公不光拒不奉诏的时机把握得好,撺掇南边王爷公开谋反的时间,也正处于民怨欲出不敢出之时——南境王爷们一宣称谋反,积压已久的民怨便开始沸腾。在皇族内乱还处于口号方面往来时,百姓们对王爷私下收驻兵的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非南境的王爷们偷偷征集私兵,这意味着什么?就算没有谋反之意,也会凝聚谋反之力。未出手,也许只是时局未明,不知该向何处压宝罢了。在庄澄看来,王爷们开始征收私兵,便是皇家内乱了。
庄倚辰可不这么看。
“皇帝还在金鸾殿上坐着,王爷们还在各家老实待着没动。内乱?不过是皇家子弟斗口嘴罢了。”
庄澄脸红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庄倚辰说得倒也没错。
别看大吴乱现纷呈,明面上却维系着和煦的假象。南边虽不听皇令,镇守南境的定南公却没公然谋反,还忙着追击夷匪;至于南边的王爷们,反皇言论是公然诏告了天下,可他们从未出过南境。在定南公的镇守下召兵买马,又没个皇帝在上面指手划脚,岂不比带兵攻到京城更自在?更何况,还能时不时发些硌应皇帝的传单。
南境这是摆明了想分邦而治,多半不会主动发战。他们有镇南公,又在当地经营了好几代,有让皇帝让步的资本。最重要的是,南境王爷们都是开国太祖的兄弟,经过几代的繁衍,离皇位越来越远,怕是早已失了问鼎皇位的心思。
南境隐忍不发,非南境的王爷自然不会蠢到擅动。趁着皇帝要保留兵力应对南境,又要兼顾边关无瑕顾及其他的时刻,私下招兵以壮势力是个不错的办法。而天诰皇帝亦不是蠢笨之辈,能谋反夺位的他虽拿不出各王招募私兵的实罪,却把各王或其后代困在了京城之中,以做人质。
这样一来,皇族内乱就真的只是皇族子弟的口斗之争了。
“孙儿不明白,祖父为何希望皇家乱起来。”想不出答案,庄澄索性直接发问:“神仙相斗,小鬼遭殃。皇家真打起来了,百姓又能得什么好处,咱们又能得什么好处?”
庄老太爷笑道:“我还以为你整天吵着分出去过,是为了方便出去找孙琼琚呢。原来不是啊?”
“当然要去找硕儿。见不到她,我担心。”庄澄坦荡的承认,“分出去了我一边寻她,一边谋点事干。到时候置个宅子把她安置好……”
“妻都没娶就想外宅的事了?可七小子别忘了,孙琼琚不是真正的庄硕。若别人因着你的原故发现了孙琼琚,你拿什么保她?”扬手示意庄澄噤声,庄老太爷细细道来:“世间的事,只要有了,早晚会真相大白。孙琼琚是太子孙源唯一存世的女儿,便是最有资格登上皇位的人。不光皇帝容不下她,任何对皇位有念想的人都容不下她。你想让她安安稳稳,还是想看着她成天提心吊胆,生怕被人知道身世?”
“当然是安安稳稳。”庄澄更觉奇怪,却又仿佛抓到了什么。他惊声问:“祖父的意思是,她即是皇女,便只能以皇女的身份才能得到安稳?”
“瑕不掩玉,皇女便是皇女,再怎么掩饰也躲不开世人的眼睛。若想她安稳,就得想个办法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