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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澄知道,说出来也改变不了大哥的看法。除了女皇统辖时期略有好转,任何时期的大吴都将女性视为附属品。这种根深地固,并受到世家和贵族认可了几千年的思维,连女皇都深受其扰,又岂能仅凭几句话否认?即便面前站着的是胞兄,是十几年如一日深爱自己的大哥,庄澄还是明白自己无力说服对方。
庄澄发誓:硕儿若能平安,她不会和其他女子一样成为附属品。这是我要给她最好的东西!
“硕儿若是出什么事,庄家失去的不光是一个嫡女,更有一个嫡子。”收敛眼泪的庄澄低头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大哥,冷冷的问道:“你是放我出去,还是继续按母亲的要求看着我?”
在庄羽的手抓住了自己后,庄澄笑了。他从容的蹲下,就着尚未干透的泪水问对方:“我连胞妹都敢爱,大哥觉得还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出来的?”
庄羽妥协了。他固执的认为自己并非妥协,而是想办法让弟弟尽量不做与母亲意愿相反的事。
对庄澄了解不深的人,多半会认为他身体孱弱。可庄羽知道,陇西庄氏排行第七,与自己同出一母的这个弟弟,多次被父亲的幕僚私下称赞为“有知之士”。尽管只通兵务的庄羽对“有知之士”概念模糊,却不愿看到弟弟让事态朝着与母亲背道而驰的方向发展。
不愿失去视为手足的亲兄弟,也不愿让母命落空的庄羽只好选择跟在庄澄身边。如有必要,他不介意动用武力,阻止亲弟做出不该做的事。至于庄澄对亲妹产生的奇怪情愫,庄羽不觉有什么问题,更没让他对亲弟的情感产生任何变化。
五百年以上才能形成的世家,看似清洁无瑕的声誉下都隐藏了什么,庄羽不敢说全知道,却略有耳闻。对起兄妹情这种丑事来,同胞幼弟肯定更为重要。更何况,庄羽不认为自己有定议胞弟的资格。在庄羽心里,只有父母才能决定弟弟是对是错。而母亲所做的一切,很明显透露出“保子”的意思。
将青紫的脸颊隐藏在用铁盔中,庄羽紧随着庄澄身后走出了书房。哪知兄弟两还未踏出院子,便有小厮急奔着跑来。
犯了后院忌讳的小厮带来了让庄澄疯狂的消息。行色匆匆的小厮目瞪口呆的看着庄羽,堂口结舌的说:“盘山庵被夷匪闯入。将军以为大少爷也在,派了人回来说了一声,就亲自领兵赶去了。”
盘山庵怎么可能有夷匪?这是庄羽的第一反应。见被紧攥着的弟弟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正怒叫着对身边的树木猛撞,庄羽赶紧让小厮离开。
“你别担心,多半没事。”阻拦庄澄继续伤害自己的同时,庄羽说着连自己都感觉无力的安慰:“夷族因着马市的原故与我们素有往来,他们定不会伤了庄家的人,更不会伤了妹妹。”
“不会有事?”被庄羽抱得无从动弹,庄澄侧头怒喝:“你不是初通兵法吗?我的好大哥,与我们素有往的夷族在你离开后便赶到,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巧合,还是兵法中的调虎离山?”
“就算……就算真是母亲的手笔,也是她身为主妇该做的。”将怀里的弟弟抱得更紧,庄羽心怀不忍的说道:“非要在你和妹妹中做个选择,我也会和母亲一样……”
“大哥,你什么时候都不知道!”瘫软下来的庄澄闭着眼反问:“你确定父亲会赞成母亲这样做吗?如果父亲不赞成,我们是不是该去做些什么用以补救?”
庄羽成功被这个假设唬住了,连带手里的力度也降低了不少。他知道世家主妇做的事若未获家主的认可,会迎来怎样可怕的后果。对母亲的担忧、对父亲想法的不确定,让他心生惶恐。当他发现庄澄已经趁势争脱自己,只好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强行安慰自己。他说:“父亲的确对妹妹宠爱异常。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若真如你所料,夷族是母亲派去的,妹妹她已经……木已成舟,父亲只会往前看。”
“硕儿不会死。硕儿绝不可能会有意外!”甩开了手上的束缚,庄澄飞奔着向外院跑去。急急追上的庄羽只好连拉带劝,总算说得对方脚步有了世家子弟该有的从容。仿佛从假设中获得了力量,年仅十三岁的庄澄一边低声嘀咕:“妹妹不会有意外”,一边召来了小厮。接下来,身为长兄的庄羽便完全看不懂胞弟的举止了。怒极的他不但没去找母亲理论,也没有走出宅邸的行为,他只是交待自己的心腹家丁:“让你留意的那两个人,立刻领来见我。”
在最接近府门的偏僻小房内,庄羽眼看着自己的弟弟用颤抖着的双手整理衣袍,再用颤抖着的双手开始饮茶。将茶杯从嘴边拿开后,弟弟的眼光落在了他身上。
“哥哥不去母亲那里,守着我做什么?”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庄澄再次提醒:“您也听到了,母亲已经下令不许放我出府——我出不去了。”
“妹妹的事还无定论。身为世家子弟,是该耐心等待。你也勿要太急躁,免得坏了事。”见庄澄神色还算正常,只是双手依然有轻微的抖动,庄羽起身:“我去母亲那边等父亲回来。若父亲要对母亲发难,你……”
侧过脸去的庄澄让庄羽看不清的神色。他说:“我不会让自己爱的人受任何不公!父亲若是对母亲发难,定与你携力护母。”
6。 失控()
等待在府门边的庄澄比郭英英更早知道消息。在要找的人还未出现时,庄家人遭遇夷匪无一幸免的消息便传入庄澄的耳中。
他气得摔碎了桌上所有的东西,想竭力让“庄硕没死”的假设不动分毫。可庄澄毕竟只是十三岁的男子,他没办法不去想庄硕的惨状。在睁着眼睛的情况下,庄硕惨遭杀害的假想依然飘浮在眼前。
冲向母亲居住的小院时,庄澄忘了自己等在府门边是要做什么,更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被迎上来的庄羽捂住了嘴。他只知道本该奴役穿梭的大屋里,只有陪着蒋嬷嬷陪在母亲身边。整座院落也寂静得根本不像是掌事主母的居所。
“瞧瞧你的模样!若不是我叫你大哥去弄了你来,你早晚要叫嚷得全院都知道,连带着让咱们母子仨人被唾弃吗?”倚在窗边母亲扫了他一眼,摆了摆手。“羽儿先去吧,澄儿,怕是要好好骂一骂他的狠心母亲了。”
捂住庄澄嘴,让他说不出一句话来的有力大手这才退开。离开前,庄羽厉声喝道:“切不可对母亲不敬。”
直到庄澄回应了一个点头,庄羽才又对母亲行了个拜礼离开。
“您怎么能这样对待硕儿?”兄长的脚步声一远,庄澄立刻发难。
即不行礼也不问安的庄澄想瞪向母亲,可眼神一触及郭英英,便软了下去。怨自己心软的同时,撕心裂肺的痛楚更重了一层。避开与母亲的对视,他总算能咬着牙说:“硕儿没有错,这事完全是我一厢情愿!”
“世家女子不可轻意出后宅,这条数千年的规矩究竟是为了什么?”用复杂眼神看着最小的儿子,郭英英平静的说道:“身为女子,让不对的人起了情愫便是错!不出后宅,就是为了让我们不犯错。可我没想到……”
“没想到在您掌管的后院,也会有这种事?”即羞又怒的庄澄含着泪目而笑:“得知我在硕儿院门站了一夜,您便指使夷族去了结这件事,连带着把大哥都蒙在骨里。您好狠的心!”
“你是我十月怀胎诞育,又亲自奶了两年的孩子。为了孩子,一个母亲什么都能做!”发现幼子已经点出自己在背后的行为,郭英英索性坦白:“夷族去之前,庄硕多半已经喝下了我给的毒药。夷族的出现,不过是为了清扫陪着她一同去的屋里人罢了。免得有知情的人乱嚼舌根。”
庄澄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郭英英管理后宅的手段,庄澄虽不理会却一直暗带赞许。忠武将军的特殊身份,让后院常要迎接官商送来的新妾室。近几年,就连夷族也学起这招来,不断将外夷颇有姿色的女人送给忠武将军。互送妾室这种风雅之事,出自世家的庄望舒当然不会拒绝,可要将容纳十几个妾室的后院治理妥当,哪个主母不要用些手段?在庄澄的记忆中,郭英英管理的后宅从未有过妾室之乱,作为嫡子,当然乐见。可庄澄没想到的是,郭英英的手段在对待庄硕时同样果断狠辣。
“妹妹不会死。硕儿不可能会死。”把这话当成救命稻草死抓不放的庄澄蹲在了郭英英身边。不知道是这个假设给了他力量,还是母亲轻轻在背上的安抚给了勇气,庄澄抬头对上郭英英的眼神,一字一句的道:“父亲不会同意您做这件事。妹妹身世异常,连父亲也不敢擅动。”
“你知道了什么?”郭英英大惊失色,踉跄着揽住了庄澄:“告诉母亲,你知道了什么,又告诉了谁?”
在庄澄仍在犹豫之中,原本沉着冷静的主母抱着他哭了起来。哭声感染了一直垂头站在一边的蒋嬷嬷。在陪嫁嬷嬷低沉的哭声中,郭英英强打精神猛摇庄澄。
“告诉娘,你没把知道的事告诉任何人,特别是羽儿那孩子。”被蒋嬷嬷抱住的郭英英脸上有说不出来的悔恨之意。她抓着蒋嬷嬷搭在肩头的手,流着泪懊恼:“羽儿要是知道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要娘的命。”
“我只知道硕儿不是您的亲女,即不知道她是谁,更没向任何人提过。”母亲的眼泪或多或少浇灭了些许怒火。在郭英英的眼泪中,庄澄跪在地上直叩头:“母亲,都是儿子的错。我不该在妹妹院门前站一晚,惹得您为保我声誉,冒然对硕儿出手。我不会把知道的事告诉大哥,更不会对别人说。可是母亲,几年前就有来历不明的人时不时在后巷打听妹妹的事。这事父亲知道,却什么也没敢做——硕儿的身世让父亲都不敢擅动,您对她做的事,极有可能让父亲也兜不住。若咱们全家都因这事惹祸上身,您让儿子怎么自处?”
“不会惹祸,不会惹祸!”郭英英惊得美目微瞪,抓着蒋嬷嬷直嚷嚷:“这事办得一点漏洞都寻不到对不对?”
蒋嬷嬷老泪纵横,连连点头。
“做的事总会被查觉,早晚而已。”趁势而起的庄澄一把抓住母亲的手,用眼红的双眼直视郭英英:“求母亲告诉我硕儿到底是什么身世?知道实情,儿子才知如何出力啊。”
“若是告诉你,便是给了想害你的人一把刀子。我就是死,也不会害自己的孩子。”郭英英的固执的摇头,下意识的用手帕捂住了不断颤抖的嘴。
“那就告诉我您对硕儿所做的一切。”终于有机会问出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庄澄有些激动。他努力将语声调整得平静,眨着眼睛暗示:“说不定,咱们还能救下妹妹。”
“救不了啦!”回他的话是拿手帕直抹眼睛的蒋嬷嬷,她捶着胸叹道:“二爷过来之前,与夷族联络的人就来回话了——死了的人数一个没差,小姐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庄澄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郭英英与蒋嬷嬷不敢叫人,只能连哭带唤又是掐人中。在两个女人压抑的哭声中悠悠转醒,双眼无神的庄澄看着天花板说:“我不信硕儿会死。我要去认尸。”
话音刚落,里屋的大门便被人踹开。一脚路踢开了前来阻拦的蒋嬷嬷,庄望舒拔出佩刀,直冲郭英英怀里的庄澄而去。
“祸害阖家,连亲妹都觑觎的逆子,留你何用!”锋利的刀尖直奔庄澄的咽喉而去……
7。 父亲(一)()
“我儿不是觑觎亲妹的轻狂之徒。”从未亲眼见过庄望舒拔刀,郭英英一个侧身将儿子揽在了身后。
用并不宽大的背部隔开刀锋之后,她侧头声辨:“澄儿知道硕儿并非你我亲生。他……他对硕儿不过是小男儿的爱慕之意罢了。”
庄望舒眉锋一挑,并没收回寒气渗人的武器。
“不是轻狂之徒?”怒意上脸的庄望舒斜瞪着庄澄:“不是轻狂之徒会惹得你对庄硕出手?这种儿子,早早除了也罢。免得再做些不知好歹之事,又引得你个妇人做些惹祸上身之事。”
郭英英转过身一把握住了佩刀。
“看在你我夫妻十几年的份上,老爷饶了澄儿吧。他是我的命,他要没了,我也活不了啦。”鲜血从嬾白的双掌间溢出,郭英英却恍如无感。将佩刀握得更紧的同时,她泪眼朦胧的对上庄望舒。即使在这一刻,这位母亲依然为儿子声辨:“澄儿只知硕儿非你我所出,并不知道硕儿的身世。若他知道,定不会对她再起心思。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可能会害我?说到底,这都只是你我的错罢了,与澄儿关无关系。若非当年我们估错了蒋家之力……”
“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