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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敏感。
她的心跳得很快,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还能听见少年越来越远的脚步声,以及从院外传来的踩裂碎冰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齐齐消失,仿若蒸发了一般,无踪无迹,天地寂然。
四周霎时变得从未有过的安静,只有寒风刮过时的呼啸声,夹杂着漫天雪花,透着丝丝凌冽,带着独属于雪季的傲然和悲怆狠狠掠过。她心里逐渐升起不安,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只有两只眼睛在漆黑的瓦缸内骨溜溜转了又转,最后终于抵不住阵阵袭来的睡意陷入了梦境。
梦里有人在对她笑,笑声轻盈,断断续续。茫茫雾气散去,她置身于一个空旷的平地上,四周是高高耸立的乳白色石柱,直指向天际,石柱上盘绕着似蛇又似龙的怪兽图腾,仿若要腾空驾云而去。天上没有太阳,没有云,四周一片空茫,空地中间是很大很大的石台,四四方方,同样雕刻着陌生的图腾,一个穿着奇怪长袍的女子站在石台上面,长发飞扬,笑着对她招手:“过来呀,快过来。”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努力睁大眼睛看去,那人还是一副模糊的样子,容貌在黑夜里明灭不清,只有一身宽大的衣袍在空中轻扬,仿佛要乘风而去。
于是她抬脚向前,想要到那人面前仔仔细细看清她。刚走出两步,恍惚听见身后又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她,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焦急。静静一听,模糊而遥远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是哥哥!她急急转过身子,眼睛四处搜寻,却只能瞧见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浮尘于空中,空无一物。
他在哪里?
耳边又是轻轻的笑声,低柔的声线,从高高的石台上传来,冰凉而空灵,像魔咒一样附在她的耳边,一阵又一阵,久久不去。“过来呀,过来。”女子的声音神秘而妩媚,她忽然一阵害怕。
“哥哥——”
“哥哥你在哪里?”她惊慌着跑开,大声呼喊,“爹,娘,哥哥——你们在哪儿?”
穿过逐渐变得黑暗而沉重的茫茫雾气,她用尽全身力气奔跑,将那如同浅唱低吟的笑声远远甩在身后。耳边是干涩的风,掠过她稚嫩的肌肤,如同冰刀划过,扎紧的头发被吹得散乱,咸咸的眼泪和汗水浸湿了整个面颊。她不停地跑,不停地跑,眼前忽然出现一丝亮光。
一瞬间,从梦中回到了现实。犹是半梦半醒,眼泪还挂在眼角,头顶的盖子被人轻轻揭开,她猛然睁开双眼,仿佛霎时从黑暗走向光明,眼前一片从未有过的清晰明澈。然后,她倏地怔住。
一个穿着极为华丽的男子眼角含笑地站在她的面前,深紫色的锦衣,繁复高贵,黑发披散如瀑,眉目冷冽,那双深邃如浩渺夜空的眼瞳,如同经历了诸多个暗黑深夜般,带着睥睨世间的傲然气质。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那个男子看着岑可宣,露出了一个很浅很浅的笑,笑容倒映在女孩漆黑的眼瞳里,仿佛颠倒了整个世界。
庭院外,白雪依旧铺天盖地的从天际洒落,如同数不尽的白色蝴蝶,漫天飞舞。那夹着雪花的风声以一种强硬且无法抵挡的方式传到女孩的耳畔,就像将死之人尖锐的呐喊。那么哀怨,那么悲戚,那么绝望,仿佛千百年来从未停止,仿佛将永远地蔓延下去
但,这其实是那年冬天洛阳的第一场雪,也是唯一的一场雪。
第一章 亭亭若可宣()
九年后。紫云宫,宁馨阁。午时将至,日光渐盛,原本常年萦绕山巅那如梦似幻的层层紫雾,竟似乎有几分逐渐淡去的迹象,远处起伏的山峦也露出了翠绿的山尖,光线自云端泄出,射向山峦大地,显露出些许清新浩然之气。三月之初,紫气渐淡,这在紫云宫是极为少见的。宁馨阁的荷花池是紫云宫中最是别致的一处,此时荷花还未绽放,一排硕大如圆盘的荷叶相互遮掩,重重叠叠,一派绿意盎然之气,自是一番美景不说,然则池边的两名婷婷少女,则为此风景更是增色不少。
只见一名穿着绿衣黄裳的清秀少女偏着脑袋,俏生生站在荷花池边,一双辫子黑亮小巧,眼睛笑得弯弯如月牙,正一张一合着小嘴,声色愉悦地道:“小姐,今日楚离公子已经回来了,听说刚进紫云宫便立马去了宫主那边。”被这丫头称为小姐的,便是另一名背对着她的的少女,那少女的背影娇小纤细,一身绯色衣裳单薄清凉,更衬得几分秀丽,她双手撑地坐于池边,白皙的脚半伸进水里,不紧不慢的轻声回应道:“那又如何?”她说话时头也不回,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水波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游鱼四散。
小丫头小心翼翼地道:“我只是瞧着小姐近日来郁郁寡欢——”“郁郁寡欢?”话还未说完,已被对方打断,只见少女低声微微重复了一遍,忽然转过头来,伸出手,用力戳了戳那丫头的脑袋,笑了起来:“谁郁郁寡欢了?你说的?”那张脸才转将过来,便已是一副清丽脱俗的容颜,眼瞳漆黑如夜,鼻梁小巧,嘴唇殷红,堪堪是十七岁的妙龄少女,玲珑如玉,灵动如水,虽隐隐藏着一丝稚气,却如同欲开的花蕾,已经提前透出了某种惑人的讯息。
小丫头听她反驳,一瘪嘴,很是不甘的道:“谁知道小姐想些什么,明明就不开心。”少女喃喃叹道:“我若是真不开心,楚离回来又有什么用?”说完回头又是晃着双腿耍了一阵子水,小丫头亦不说话。半晌,方才开口问小丫头道:“涑兰呢?已经两个月了,也没瞧见过那家伙的人影。”心里暗暗叹道:“比起整日沉默寡言的楚离,涑兰那个家伙岂非有趣多了。”脑中亦随之渐渐浮现出他离开时的情景。
那日的紫竹林中,清风阵阵,竹叶摩挲的哗哗声不绝于耳,在山间反复回响,久久不去。少年站在紫竹间,发带飞扬,青丝飘逸,一双桃花眼,那张年轻面容上透着狡黠的笑,扬起脸毫不脸红的对她说:“小宣宣,我不在时,切勿日日挂念啊。”她当时一扭头,不屑一顾的哼道:“走罢走罢,不回最好。”
那时正值冬末,寒风瑟瑟,落叶飘零,她踏过满地的枯黄落叶,趾高气昂且毫不犹豫的绝尘而去。耳边回荡着他隐隐不绝的笑声,并不大声,却非常刺耳,带着某种深意,亦像是看穿了她所有秘密后的窃笑。她未曾理会,将这一切抛掷脑后。说起来,自己甚至没有给他送别,恍眼到如今,已经两个月后。楚离外出本是常有的事情,然而涑兰,在她记事起却几乎从未离开过紫云宫,她竟然不曾问过,他究竟为什么离开。想起自己这些天每日的唉声叹气,心里就有些不甘。
没想到,还真被他给说中了。
紫云宫什么都好,唯一一点让她讨厌的,就是气氛太过沉闷压抑,这么多年来,也只有涑兰和她,算是两个例外。或者,还有这个整日喳喳呼呼的小丫头豆岚。才将想到这里,便听得豆岚嘟囔着:“小姐都不知道他在哪儿,我如何知道?”转身走了几步,到凉亭中的石桌上端了一盘桂花糕过来,递给坐于荷花池边的少女,少女伸手接过来,随口教训道:“小丫头,脾气越来越怪了。”小丫头轻嗔:“小姐——”少女无所谓的摇摇头,拈起一块放进嘴里,清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视线却投向了那一池还未绽放的荷花,空气中,一丝淡淡的花香。
江湖中有一个传闻,名震江湖的南境紫云宫宫主慕容齐,在多年前带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孩进紫云宫,并将她认作义妹,入住宁馨阁,常留宫中。这些年来,紫云宫主对这女孩呵护有加,极近优待,仿佛将其视为亲生妹妹,这让所有人都感到诧异不已。
紫云宫在江湖中一向是一处神秘之地,不仅地处传说诸多的青鸾山脉,颇具神话色彩,近十年来更是甚少大规模的在世人面前抛头露面,已经趋于隐遁。诚然,单论此低调离世的作风,并不足以引起世人的注意,紫云宫自是不止如此。十多年前,它与北方御景山庄齐名,乃是江湖中地位超群的一方霸主,前任宫主慕容熙纵横天下,持着一颗壮志雄心试图称霸江湖,在整个中原武林只有唯一的一个对手,那就是御景山庄的前庄主白连城,两方势力分据南北,犹如龙虎对望,不相上下,掌控了整个中原武林的命脉。
然而,世事往往皆不如人愿,你越是急切的渴望某物,劳心费力,甚至耗尽毕生心血,上天有时越是不愿轻易松手给予,反让你求而不得,所谓造化弄人,大抵如此。慕容熙此人年轻时练功欲求快速,所学大都急于求成,邪门功夫练得不在少数,这么些年来,伤人先伤己,才将打下半壁江山,便身体透支匆匆毙命,只留下一子执掌紫云宫,此子便是今日的紫云宫主慕容齐。
慕容齐此人,虽说武功上同慕容熙一脉相承,但他与他野心勃勃的父亲却有着大不相同之处,传言他性格乖僻,生性桀骜,难以捉摸。慕容熙在世时他已是常年不在宫中,云游在外,直至父亲逝世方才回家。亦有传闻说父子两人关系似乎有所不和——紫云宫很多事都只能是传言,即便内部偶有流言蜚语传出,也顶多是些无关痛痒的是非,或显而易见无需隐藏的某些变动。比如四大护法的惊世容貌,或者岑可宣这个宫主义妹的到来。所以关于现任紫云宫宫主慕容齐,目前为众人所知的,且多少具有点实用价值的,只一件事,这也是极为明显的一件——慕容齐虽然武功登峰造极,但似乎并不愿继承父亲遗志,至少他丝毫没有表现出要称霸天下之意。这些年紫云宫不问世事,淡出武林,便是最好的证明。
直至今日,前任宫主慕容熙离世已久,慕容齐一直淡出江湖,紫云宫内却依旧高手云集,人才众多,随便几个人的名号,便足以令武林众人闻风丧胆,而名满天下的紫云宫四大护法,江湖人更是无不闻之色变。久而久之,紫云宫便渐渐成了一个神秘之地。恰巧世间之人都有个奇怪的癖好,越是神秘危险之地越是向往好奇。
据说,曾经偶有胆大武强者在距离紫云宫最近的芙蓉镇上暂住时,不听众人劝告,执意闯进紫云境内,十日之后,人们终于在在镇外的荒林间发现了他的尸体。尸体身上暗沉的血液早已染红了地上的丛丛枯草,空气里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如同死者的怨气,在林间萦绕不去。乌鸦拍打着翅膀,在天空中不断盘旋。那是一个极为惨烈的死状,胸骨怪异的突出,双目惊恐圆睁,眼眶眦裂,已经干涸的暗黑血渍覆盖了他整个的面容,血肉模糊,混乱不堪,而此人的整个身体,更是找不到一丝完好之处。唯有身边的一柄长剑,能证实他曾是一名行走天涯的剑客。
见过的人均是一脸骇然。紫云宫主慕容齐亦正亦邪,行事作风诡异难测早已是江湖无人不晓的事实,独身涉险,本非明智之举。众人惊骇之余,知晓其中利害,便再未敢轻易踏足紫云境了。然,虽无人敢踏足,但关乎紫云宫的传闻却愈发层出不穷。譬如这来历不明的女孩,她是何人?她何以得到慕容齐的青睐?又何以能得到其他人望成莫及的优待?
相传慕容宫主早年游荡江湖,曾与一位美貌女子相爱相许,笑傲尘世,更是在当时流传出许多佳话,羡煞旁人无数。却未料到天有不测风云,那名女子不知为何突然离世,香消玉殒,慕容齐痛彻心肺,感叹世事无常命运弄人,竟自此心灰意冷,欲意摒弃红尘种种,退居紫云宫中闭关修炼,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这是整整十年前人人口耳相传的故事,而紫云宫,也的确是在那个时候开始退隐江湖,不再参与江湖大事。这个故事到此本已经完结,一对神仙眷侣未能实现白首之约,不失为一种遗憾。然而慕容齐第二年携了一名女孩回紫云宫,又勾起了好事者的兴趣,引出了江湖诸人的议论纷纷。他们立马将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并加以推测,断言此女孩必定跟他逝去的恋人有所关联。若非如此,疲倦于世的慕容齐又怎会再次踏入江湖?
这个传闻也算是众多猜测中较为可信的,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人大胆猜测,说慕容齐看上了当年不到十岁的小女娃,心生怜惜,将她带回宫中盼着她早些长大,也好日后迎娶为妻。以上各种夸张的推测不一而足。
小丫头豆岚曾经向她提起过这些传言,她只当笑话看,笑着笑着,眼中便泄露出淡淡的惆怅。这是多么可笑的猜测,除了宫主,没有人知道,她叫岑可宣——洛阳岑家的幸存者。那一场被世人遗忘的屠杀,在她的脑海中,只余一片雪色空茫,唯独那个清俊少年离开时的拥抱和体温,成了她记忆中最深刻的一道痕迹,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