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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竕儿现在……”
“他白日里去了那人的武馆习武,晚上与太子比武之后再随太子一起入宫暂住。”
夏令寐松了一口气。太子殿下要去的地方自然戒备森严,也怪不得汪家的暗卫遍寻不着。她本想直接求了那武馆的地址直接去接了夏竕回家,可一想起儿子与汪云锋的不合又有些忧虑。而皇后说了这么一番话,自然不止是为了让她安心。
果不其然,没多久皇后就随意的问起武艺的来处。夏令寐觉得这些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皇后也姓夏,问她自然是尊重这位母亲。两人一问一答之间,皇后也对夏竕的性子有了些了解,不由冷笑道:“你们夫妇当真是把竕儿宠得太过了。”
夏令寐微挑眉,也来了些脾气:“本宫宠着竕儿,不也同皇后宠着太子一样!”
“那是不同的。”皇后道,“至少,太子绝对是一位合格的储君,而不只是一个不懂世事毫无责任感的无知孩童。对于太子,皇上教导他为君之道,而本宫教导他为人为臣为子,甚至为民之道。而太子太傅们教导他仁义礼智信,忠孝悌廉耻,缺一不可。为了培养他成为合格的储君,皇上亲手摧毁了他的童真,而本宫亦愿意将他推下悬崖,让他明白人性的残酷。将他送入白鹭书院,更是让他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皇后转头望向夏令寐,那双清冷的眸子绽放着睿智的光芒:“你的竕儿,给太子上了很好的一课。本宫应该称赞汪大人有了这么一位出类拔萃的儿子,可同时,皇上与本宫也对夏竕感到非常的失望。因为你们夫妇无条件的宠溺,已经将一棵好苗子给摧毁了。
夏竕,将会是一个无君无父,目无尊长,不懂得感恩的狂妄之徒。”
夏令寐倏地冲立了起来,她几乎是暴怒的瞪视着皇后,直接称呼起皇后的名讳:“夏令姝,你无权评判我的儿子!”
五四回
皇后放下茶盏,双手交叠在膝盖上,背脊缓缓靠后,神色中露出些凝重来:“本宫是皇后,是天下女子的表率。夏竕是大雁朝的孩子,是本朝的子民,本宫身为一国之母,自然能够批评他。”她顿了顿,下一句话又更为尖锐了些:“夏竕是你们的儿子,不是你们的祖宗。”
夏令寐双眼瞪大,只觉得一道惊雷劈到了天灵盖,一时之间让她混沌不堪,半响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汪大人觉得亏欠了他,因为这是他意料之外得来的孩子。他不知不觉中对他宠溺放纵,因为底气不足。”
“作为母亲的你,因为意外导致了孩子的临世,你疼惜他,爱怜他,也纵容他。因为你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
“而夏家,自始至终都在劝和你们夫妻。对于夏竕,夏家多他不多,少他不少。所以,对于他的一切教导,不能强加干预。太过于放任,这才导致了他无法无天的性子。你说,这样的孩子长大之后是你们的福气,还是灾难?”
“他顶着夏家的名头,对皇子们不尊,对父母不孝,对家族不够敬爱,他凭什么能够耀武扬威在白鹭书院而不受一丁点惩罚?夏家有这么嚣张跋扈的孩子吗?太子真的能够容忍外人对他拳脚相向?皇上真的只是想要培养他?你确定,他一如既往下去,白鹭书院,夏家,还有天家真的能够让他顺顺当当的成年?”
夏令寐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她突然间明白,自己心尖上端着的宝贝,说不定在别人的心目中是一文不值。
皇后摇头:“夏竕的所作所为,都因为他无所惧怕。”而天家,最容不下胆大妄为的孩子。
夏令寐隐隐约约已经知道了皇后的打算。
夏令寐和汪云锋,乃至夏家和汪家都无法管制夏竕。既然太子有意让夏竕与他对练,那么,一时半会夏竕是不可能回家了。皇后这番话,也有替夏令寐教导夏竕的意思。
夏令寐依然在挣扎:“皇后娘娘,我并不是这后宫里的嫔妃。你不能将我的孩子困在宫里。”
“本宫已经与皇上商量,让竕儿做太子的伴读。”
夏令寐彻底软下了身子,跌坐在宽大的椅中。旁边高几上,清茶已经凉透了。
做皇子们的伴读对于世家孩子来说是天大的荣耀,而太子的伴读,长大之后只要太子顺利即位,那么伴读就绝对是天子近臣,荣宠一世也不一定。
对于夏竕那桀骜不驯的性子来说,伴读可能给予他富贵荣华,也能够让他在刀尖上跳舞,随时头身分离。
夏令寐只觉得心都要绞痛了,惶惶中觉得,也许一开始就不该让夏竕回来。那样的孩子,只适合纵横天下,而不是困在北定城这个华丽而致命的牢笼里。
同时,前朝刚刚下了圣旨,三品御史大夫汪云锋降为五品监御史,前往水患重灾区监察赈灾,同时随行的还有数十位太医,加上五十车药材浩浩荡荡的一起出北定城。
夏令寐一直回到府邸都没有清醒过来,她在暴怒和冷静之间翻滚,看到汪府大门的时候,再听到老管家的汇报,那些个情绪又掩埋了起来。
她努力压制着自己发抖的双手,使劲的眨着眼,把委屈的泪给逼回去。
汪云锋下朝之后直接被皇帝招去议事,只通知家里人赶快收拾东西,他三日后就要出发。
五十车的药材不是一时半会凑得齐整,老管家估计汪云锋只会带着太医们先行,到时候车马劳顿,汪云锋官职被降,手上实权不够,到了地方上肯定会被人为难。最重要的是那是灾区,水灾还在泛滥,灾民死伤肯定有瞒报,然后就是……疫情。
夏令寐不自觉的想起很多年以前,皇后的亲生父亲就是赈灾之后病逝了,那一年,皇后与赵王妃连新年都没过,守着那小小的院子,与世隔绝的悲痛着。
“夫人,老爷带着那么多的太医,他们定然也会照顾好老爷的身子。你别担心。”
“我知道。”夏令寐道,顺手抽出药房的药品单子仔细查看,“太医们是给灾民们看病的,顶多会留下一位在老爷身边就地治疗附近的灾民,其他的太医肯定会分派到别处,不可能围着老爷一人看病。以防万一,我们再去请几位大夫一起上路,再从府里备些药材一起带过去。不管是给老爷,还是给灾民,也算是为汪家行善积德。”
老管家点头:“还是夫人考虑得周详。”急急忙忙的就喊人去找大夫说明情况,如果有愿意去的,诊金肯定必须提前预付一半,然后还要收拾物品,三日说多也不多了。
忙碌之时,夏令寐也冷静了下来。一边让人给汪云锋整理衣物,一边让丫鬟们把夏竕的衣裳也收拾些出来送入宫里。再让人研墨,亲手写了一封信,叮嘱夏竕诸多杂事后一起夹带在衣服中拿了出去。
到了中午,汪云锋还没有回来。他为官多年,汪家又是大姓,宫里的消息应当早就传了出来,不知为何,竟然无一人上门拜访。
别的朝臣也就罢了,横竖都是有利益往来,可为何连汪家的其他房也没有一个人来询问,甚至于族长也没有派人来安抚几句。要知道汪云锋若是有个差池,汪家也落不得好。平日里她都只是去世家后院走动,见到的都是世家女子,倒是第一次发觉自家前院的冷情。
“老爷这些年逐渐与族里的人不大往来了,说是怕是非多,给家族带来灾祸。做御史的,人情往来本来就少,一个是避免结党营私,一个是得罪的人太多,面子上无论如何都过不去了。就算有那么几个同僚,因为夫人不在府里,老爷也甚少请他们过来,大多是在外的茶馆喝一壶茶,聊几句就散了。”
夏令寐隐隐觉得怪异:“听你说起来,怎么觉得老爷性子越来越孤僻了?”
平日里絮絮叨叨的老管家突然沉默,半响才道:“夫人,面子上表露的苦并不是真的苦。”
夏令寐忍不住偏过头去,苦笑道:“这世间哪个不苦,端看自己能不能忍过去罢了。”
老管家哈哈大笑:“对。老爷最终不还是抱着夫人回来了嘛!”他凑过去,抖着两撇山羊胡子,“夫人,你可得多补补,再为汪家添丁加口啊。”
夏令寐脸色一红,羞恼的喊来岫玉,假正经的让人记下需要再购买的药材,再也不去听老管家那些不正经的话。
等到众人将汪云锋的衣物收拾好,夏令寐打开箱子一件件的检查。汪云锋去赈灾,自然不能穿太华美的衣裳,艳色的基本都拿了出来。素色的里面料子较好的也只留下三套,让他见官员的时候穿着。一般的棉麻衣裳倒是多加了一些,现在十月,天气渐冷,保暖的衣裳也要添一些,毛皮的夹衣也选择色泽深暗不易脏乱的穿。倒是亵衣都是舒适的料子,她又宫里赏赐下的几匹料子里选了青蓝的连夜让人赶制了几套,再是鞋袜帽子,玉佩等物都选了白玉或者碧玉,香包全部换成了药包。
汪云锋这种文人,有一点功夫底子用来强身健体,可他思虑过多,几次三番的遇到暗杀,旧伤容易复发,精神上反而比旁人还要弱上两分。夏令寐亲自挑选了百年老人参单独让卷书收好,嘱咐他每日里给汪云锋泡上几片,又是大包小包的强健体魄的中药,到了灾区一定要一天一副的煎熬喝了。
再晚些时候,下人来禀报,说城里没有大夫愿意随大人去外地,说灾区人多病杂,有去无回的事谁也不肯做。
夏令寐听了差点咬碎了一口钢牙。这些个繁华之地的人,养尊处优惯了,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要说是去灾区,就连战场上,大夫也是最少的,更少的是救命的药材。
她让人带话,说如果愿意随同去灾区救治灾民的大夫,只要点头,汪家立即附赠百两白银。这一下,总算有两位点了头,想来也不是医术太过高明之人。
正烦恼着,夏家居然派人送来了两名中年大夫,仔细一问,居然是当年随着夏三爷去过灾区之人。两位大夫看了夏令寐让人预备的药材,又写了方子多添了几味,夏令寐越发感激,请人暂时住下了。
晚间,汪云锋一身疲惫的回府,夏令寐忍了又忍,最终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问,亲自给他盛饭吃了。
今夜,没有月。
敞开的木板长廊上有晕暖的烛光点缀着,与夜空上的繁星回应着。庭院的最暗处隐约可以听到秋蝉的鸣叫,池面上偶尔可以看到一两个泡泡,一切静谧而寂寥。
夏令寐靠在粗壮的柱子边,一眨不眨的望着静夜的黑。
汪云锋悄无声息的进来,握住她冰凉的手,轻声道:“别担心。”
夏令寐叹口气:“竕儿在宫里。”
“我知道。太子今日带他见了我,说是会照顾好表弟。我不在的时候,你多去宫里走动下,竕儿缺了什么你就送过去。皇上心思诡秘,让竕儿里他远些,有错你先担着,凡事等我回来再说。”
夏令寐听得他唠叨,忍不住想起皇后说他对竕儿的纵容来自于亏欠,原本还不信。毕竟最初见时,汪云锋对夏竕十分的严厉,回了北定城之后,日日於夏竕在一个地方却不得相认,想必让他煎熬。因为疼惜那个孩子,所以就算想要教导也总觉得没有底气。
夏竕没有将他当成亲生父亲的自觉,可汪云锋已经把夏竕放在了心坎上,是心里最重要的一道疤。
夏令寐回握住他的手,忍不住凑过去,在他唇瓣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汪云锋愣住,转瞬抓紧了她,反吻了上去。
五五回
她眨眨眼,倏地笑了起来,抱紧了他的头,两个人相互依靠着,交缠着,慢慢的融二为一。
这一夜,汪云锋突然出现的脆弱和痛苦如同昙花一现般,随着黎明的出现再也寻不着了。
清晨,汪云锋还没来得及去上朝,管家就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说:“昨夜隐约听到大门外有脚步声,门房打开门去看又没有人。小白派人驻守在了大门口,之后就捡到了这些个东西。”
粗使男仆抬进来几个筐子,里面杂七杂八的有棉被,有旧衣裳,更多的是药材,还有沾着泥土的草药。
小白的衣摆上还带着露水,跟着老管家禀告道:“晚上陆陆续续有人来,看服饰有的是商贾,有的是小厮,还有些是城里的居民,老少都有,把东西放在门口就走了。”
汪云锋正吃着早点,夏令寐在一旁给他盛粥。到了秋日,天气渐冷,不吃早点去上朝的话,汪云锋半路上就会头脑昏沉又冷又饿。以前老管家要苦口婆心的劝他吃东西,夏令寐来了汪家之后,就自动自发的接替了老管家,每日里盯着汪云锋用饭,一顿都不许少。
夜里如果有突发事件,老管家也会在这个时辰来汇报,让汪云锋有个底。
夏家两位大夫也起得早,兴许是听到了仆从们的杂碎话,跑出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