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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尤氏请了宝钗进入里间床上坐下,宝钗此时自然是低头不语。宝玉定了一回神,见贾母王夫人坐在那边,便轻轻的叫袭人道:“我是在那里呢?这不是做梦么?”
袭人道:“你今日好日子,什么梦不梦的混说。老爷可在外头呢。”
宝玉悄悄儿的拿手指着道:“坐在那里这一位美人儿是谁?”
袭人握了自己的嘴,笑的说不出话来,歇了半日才说道:“是新娶的二奶奶。”
众人也都回过头去,忍不住的笑。
宝玉又道:“好糊涂,你说二奶奶到底是谁?”
袭人道:“宝姑娘。”
宝玉急道:“林姑娘呢?”
袭人道:“老爷作主娶的是宝姑娘,怎么混说起林姑娘来。”
宝玉犹如晴天霹雳,抓住袭人双肩便问:“林妹妹呢?”
宝钗在里屋听见了,又不好作声,心里难受不已,只是强忍泪水。
王夫人怕宝钗难受,忙将宝玉喝道:“你林妹妹如今嫁去了北静王府做王妃去了,你如今也成了亲,别叫你娘子听见!”
宝玉顿时跌坐在地上,顿时昏死了过去。
这一来,顿时把王夫人等人吓了个半死,忙命人去请太医,又将宝玉急急忙忙地府上了床。
一时间,来人回道:“如今张太医去了北静王府,只怕一时半会儿不能过来了。”
李纨一听,忙问:“北静王府就算今日不是喜事,张太医也改顾忌咱们府中有病人啊!你没有说,是宝二爷昏倒了么?”
那来人道:“说了。只是张太医说,北静王妃咳血不止,有生命危险,因此未必能过来。”
众人一听,皆唬得面无血色。
贾政指着王夫人便骂道:“都你的好主意!如今可怎么收场?”
凤姐儿道:“如今再责怪谁也没有意义了,先救了宝玉再说罢。”
“扬州有一个名医,名叫李思源,医术极其高明。不如请他来给宝叔叔看看罢。”安琪一边说着,一边踱步进来。
贾政道:“李思源的大名,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他与贾雨村是世交,如今又被他推举进了太医院,只怕未必肯帮咱们呢。”
安琪想了一回,道:“那么,我或许有法子!”说着,又安慰了王夫人等人一番,匆匆忙忙地乘轿子往贾雨村的府上去了。
原来如今贾雨村已经升坐了大司马,早已将娇杏接来了都中。那安琪已经跟娇杏见了两次面,司马府中的下人俱已认识了。
如今见安琪来了,娇杏忙命人沏了好茶,又准备了点心。姊妹二人见面,自然先寒暄了一番。
“妹妹怎么今日来看我?应该提前通知一声,我好派人来接你!”娇杏笑道。
安琪道:“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的!”
“哦?”娇杏听了,便问:“什么事,妹妹不妨直说。”
安琪道:“我今日来是请姐姐出面,帮忙请李太医到贾府探病。”
娇杏虽是女流,但对朝中之事,多少也在贾雨村口中听说了。此刻听了安琪的话,顿时犯愁起来。
安琪见状,便道:“我也知道有些为难姐姐。但是如今宝玉昏迷,我想着李太医医术高明,除了他,再不知还能去求何人了。”
娇杏道:“不是我不肯帮忙,只是许多事情,不是你我能够做主的。况且老爷和贾府如今在朝廷分为两派,这关系咱们府中上下人的性命,实在不能就此答应妹妹!还请妹妹原谅。”
安琪听了,只得道:“我也知道,此事有些为难了姐姐!”于是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辞了!”
娇杏忙道:“妹妹请留步!”
安琪回头勉强笑道:“姐姐不必多说,我知道你的处境,只是我得再去想法子,待宝玉好些了,再来看姐姐。”
娇杏拉住安琪的手,道:“此事姐姐帮不了妹妹,是姐姐欠妹妹一个人情。他日妹妹若再有求的话,姐姐一定赴汤蹈火。”
安琪轻轻拍了拍娇杏的手,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司马府,又命人去跟贾府回话,自己又和贾蔷去寻都中高明的大夫去了。
只说那宝玉自昏昏睡去,恍惚只见黛玉从外走来,含笑说道:“宝玉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咱们素日相好,我舍不得你,故来别你一别。”
贾宝玉忙问:“妹妹你要去哪里?带我一起去!”
林黛玉笑道:“我本是三生石畔的一棵绛珠草,因你前世灌溉而幻化成人身。我今日下凡,便是为了报你的恩情,一生以泪偿还。如今我已泪尽,也是时候返回天庭了。”
贾宝玉哭道:“我不让你走。你若要去,带我一起罢!”
林黛玉道:“还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你,这样我也走得安心了。”
贾宝玉便问:“妹妹你还有什么心愿?你只管托我就是了。”
林黛玉道:“你要谨记‘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
贾宝玉不解,问:“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黛玉道:“‘登高必跌重’。如今贾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
贾宝玉听了此话,心胸大快,十分敬畏,忙问道:“这话虑的极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无虞?”
林黛玉冷笑道:“宝玉好痴也。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可保常的。但如今能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亦可谓常保永全了。即如今日诸事都妥,只有两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则后日可保永全了。”
贾宝玉便问何事。
林黛玉道:“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亦不有典卖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
宝玉听了,肃然起敬,正要说话,却已经不见了黛玉的踪影。他心中焦急万分,忙到处去寻。
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何处,只见远远的山坡上,坐着一个跛足道人和一个疯疯癫癫的道人。宝玉正要上前询问这是何处,却见那跛足道人,疯癫落脱,麻屣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是: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贾宝玉听了,便迎上来道:“你满口说些什么?只听见些‘好’‘了’‘好’‘了’。”
那道人笑道:“你若果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便名好了歌!”
贾宝玉本是有宿慧的,一闻此言,心中早已彻悟。
忽又听那疯疯癫癫的道人笑道:“待我将你这好了歌解注出来何如?”
跛足道人笑道:“你解,你解。”
便听那道人说道: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
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那跛足道人听了,拍掌笑道:“解得切,解得切!”
疯癫道人便说一声“走罢!”将他肩上褡裢抢了过来背着,二人飘飘而去。
宝玉仔细推敲琢磨,突然灵光一闪,浑身一震,猛然醒了过来,却听得房内哭声一片。
袭人见宝玉醒来,连忙上前一边拭泪一边道:“你总算醒了,阿弥陀佛。饿了罢?”回身便向麝月道,“快给宝玉弄些吃的过来。”
宝玉尚且有些迷糊,不禁问道:“你哭什么?”
袭人正要说话,又见宝钗走了过来。宝玉见她梳起发髻,想来成亲之事究竟不是做梦,心里又是一酸,却只是冲着宝钗微微一笑。
薛宝钗却哭道:“你昏迷了三日,好不容易醒来。我本不该告诉你的,只是纸保不住火,你是早晚要知道的!”说罢,又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
贾宝玉忙下床问:“究竟出了何事?你说罢!”
“老太太去了!”宝钗这才道。
贾宝玉听了,顿时目光呆滞,却没有眼泪,丢开薛宝钗便冲出去房间。
只见从荣府大门起至内宅门扇扇大开,一色净白纸糊了,孝棚高起,大门前的牌楼立时竖起,上下人等登时成服。贾政报了丁忧。礼部奏闻,主上深仁厚泽,念及世代功勋,又系元妃祖母,赏银一千两,谕礼部主祭家。
人们各处报丧。众亲友虽知贾家势败,今见圣恩隆重,都来探丧。择了吉时成殓,停灵正寝。
因贾赦不在家,贾政为长,宝玉,贾环,贾兰是亲孙,年纪又小,都应守灵。贾琏虽也是亲孙,带着贾蓉尚可分派家人办事。虽请了些男女外亲来照应,内里邢王二夫人,李纨,凤姐,宝钗等是应灵旁哭泣的,尤氏虽可照应,他贾珍外出依住荣府,一向总不上前,且又荣府的事不甚谙练。贾蓉的媳妇更不必说了。所以内里竟无一人支持,只有凤姐可以照管里头的事。况又贾琏在外作主,里外他二人倒也相宜。
凤姐儿先前仗着自己的才干,原打量老太太死了他大有一番作用。
邢王二夫人等本知他曾办过秦氏的事,必是妥当,于是仍叫凤姐儿总理里头的事。
凤姐儿本不应辞,自然应了。她心想:“这里的事本是我管的,那些家人更是我手下的人,太太和珍大嫂子的人本来难使唤些,如今他们都去了。银项虽没有了对牌,这种银子是现成的。外头的事又是他办着。虽说我现今身子不好,想来也不致落褒贬,必是比宁府里还得办些。“
第127章 游幻境1()
只说薛姨妈回去,只见有两个衙役站在二门口,几个当铺里伙计陪着,说:“太太回来自有道理。”
正说着,薛姨妈已进来了。那衙役们见跟从着许多男妇簇拥着一位老太太,便知是薛蟠之母。
看见这个势派,也不敢怎么,只得垂手侍立,让薛姨妈进去了。
那薛姨妈走到厅房后面,早听见有人大哭,却是金桂。
薛姨妈赶忙走来,只见夏金桂迎出来,满面泪痕,见了薛姨妈,便道:“妈妈听了先别着急,办事要紧。”
薛姨妈同着夏金桂进了屋子,因为头里进门时已经走着听见家人说了,原来竟是薛蟠打死了人,让人告了!
薛姨妈吓的战战兢兢的了,一面哭着,因问:“到底是和谁?”
只见家人回道:“太太此时且不必问那些底细,凭他是谁,打死了总是要偿命的,且商量怎么办才好。”
薛姨妈哭着出来道:“还有什么商议?”
家人道:“依小的们的主见,今夜打点银两同着二爷赶去和大爷见了面,就在那里访一个有斟酌的刀笔先生,许他些银子,先把死罪撕掳开,回来再求贾府去上司衙门说情。还有外面的衙役,太太先拿出几两银子来打发了他们。我们好赶着办事。”
薛姨妈道:“你们找着那家子,许他发送银子,再给他些养济银子,原告不追,事情就缓了。”
夏金桂在帘内说道:“妈妈,使不得。这些事越给钱越闹的凶,倒是刚才小厮说的话是。”
薛姨妈又哭道:“我也不要命了,赶到那里见他一面,同他死在一处就完了。”
夏金桂急的一面劝,一面在帘子里叫人“快同二爷办去罢。”
丫头们搀进薛姨妈来。
恰巧今日薛家的近亲薛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