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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烽凌没有一丝闪躲之意:“我只是去看语琴。夜里雷声太响,我担心她害怕……”
屋子突然静下来。
苏梓峮的心一动,好像坚硬的地面有一处塌了下去,眼前浮出一张几近透明的脸。香儿……
门口有翠绿的身影闪过,一阵杯盘碰撞的声音散乱着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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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商宅时已是黄昏,夕阳正软软的趴在商宅的院墙上,路上积水仍在,倒映着天光云影,四周洋溢着暖洋洋的潮气,浸润着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呵欠,推开紧闭的门。一时竟有了种回家的感觉。
对,回家……
无论走多远,无论有多劳累,无论受了怎样的委屈,都有一个家可以回,都有一个人在静静的等着自己。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期待与被期待,如此的简单,却又如此的温馨,如此的幸福,许多年来模糊不定的追求似乎就在此刻有了着落。
脚下不禁急切起来。
已是一日不见。她还好吗?
推开房门,屋里的寒气顿时将暖意逼退在外,在眼睛无法适应光线的瞬间只觉屋里充溢着雾气。
待雾气散尽,竟意外的发现洛丁香坐在正厅。
“香儿,你醒了?”
他惊喜的奔过去。
洛丁香但笑不语。
她的脸仍有些苍白,整个人看起来也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融进这屋子里,脸上虽是笑的,笑容却很虚弱。
“你……”他有许多话想说,最终却只说了一句:“你把我吓坏了。”
她仍旧是笑着,抬起手,轻轻抚在他脸上。
她的手冰凉,让人觉得那好像是即将融化的雪。
“是不是觉得累,我扶你休息去吧。”
这样的她让他很担心。
洛丁香也不反对,任他扶着进了卧房。
卧房的窗帘已经拉开,暖红的夕阳透过天青色纱窗筛落一地青白。
他将她安置好,她却不肯闭上眼睛。
“怎么,还要我哄你睡吗?”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俱是无限宠溺。
她笑了笑,眉心却带着一抹凄哀:“我怕睡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轻得一丝风即可吹散的声音,拨动了他内心的恐惧……
“胡说什么呢?”他嗔怪着,却不敢她的眼睛,心里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恐慌:“我就在这看着你,放心吧,就算走,我也会比你先走一步……”
话说到这,心再一震,他们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竟然要说这种不祥的话。
她的神色也是一怔,眸子更加深不见底。
他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开个玩笑。好了,现在把眼睛闭起来,小睡一会,我会叫你起床的。”
她不肯:“屋里寒气大,是不适合你长留的,还是先回吧,我没事,只是累。想来睡一觉就好了,再说,还有桑婆婆……”
他刚要说什么,却见她的目光游到窗口。
循着望去,只见桑婆婆不知何时出现在大门口,而罗亮正站在门外,手足无措。
【第191章 心事】
“你……还疼么?”
回去的路上。苏梓峮不时的看向罗亮的伤处。
他唇还肿着,不过应被处理过了,涂着一层面糊样的东西。
“嗯,不疼。”
他只低着头,嘤嘤嗡嗡的从唇缝里挤出一句。
“早上……对不起了。”苏梓峮由衷的说了一句。
罗亮惶恐的抬起眼:“二……二少爷……”
那药本是极硬的粘在唇上,而因为过于激动,牵扯了伤处,结果痛得他眼泪直流。
苏梓峮的确过意不去,而他又一向不会安慰人的,这会只得拣别的来说。
“药是秋雁上的?”
“嗯。”
“她心疼了吧?”
“……嗯。”
罗亮不自在的别开头看别处。
“秋雁在忙什么?”
“不知道。”
苏梓峮觉出其中的怪异。
已经成亲半年了,罗亮和秋雁却不像普通的夫妻那样或是恩爱非常或是吵架拌嘴,以前李妈还曾担心依秋雁的脾性过门后一准要欺负罗亮的,可是没有,他们之间只是淡淡的,有时在院里碰上,竟只是友好的笑笑便走过去了。也有小丫头们说他俩虽然婚前水火不容情婚后却是相敬如宾,可是如此的相敬倒显得生分了。
这其中似乎有什么问题,可是作为一个外人,虽然是主子却也不好过问,李妈倒是问过秋雁,秋雁却不答。微噘的唇角挂着一丝恍惚的笑。
秋雁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可是这种成长却让人心里不是滋味,让人不只一次的反思这门亲事是不是错了。
还未到院门,就见一穿着扎眼的女人妖娆的从里面出来了。她故作姿态的拂了下鬓角,回眸之际不经意的看到了苏梓峮,略微下垂的眼皮突地提起,顿时双目放光,耀得眼角菊花盛开,于是赶紧拍了拍本已很平整的花衣襟,扭扭的走过来。
苏梓峮已经认出她来,她就是在古语琴葬入苏家祖坟的第二天便来上门为自己提亲的蒋氏。那日就被自己不客气的送走,今天竟然又来了。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脸早在认出她的那一刻绷起来了。
蒋氏挪着小脚拧到跟前,满脸堆笑的道了个万福。
“二少爷近来可好,我可是一直惦着二少爷呢。”
苏梓峮不耐烦的“嗯”了声。
媒婆一向善于察言观色,蒋氏自然感觉到了排斥,可是成功媒婆的另一要素就是锲而不舍,换句话说就是脸皮要厚,这亲事啊,开始的时候谁认识谁呢,谁不矜持着,还不是媒婆一一声声一腿腿的给磨得他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多日不见,二少爷可是瘦了呢。唉,这身边没个人照料到底不是个事,虽然下人不少,却怎么能像枕边人那样贴心呢?”蒋氏嘴一瘪,拿起帕子擦着干燥的眼角。
苏梓峮最讨厌女人如此惺惺作态,便绕过她要走。可是她动作更为伶俐,只一步就拦住苏梓峮,如此手疾脚快一点也不像个年过五十的女人。
“二少爷着什么急呢?我知道二少爷和二少奶奶伉俪情深,只是二少奶奶真是个没福的人呢,才过门就……还牵着二少爷如此记挂着。唉,二少爷要注意身体啊……”
“嗯,我知道了,蒋大娘请回吧……”
蒋氏小脚一颠,再次轻松敏捷拦在前面。
“我知道二少爷现在心里只有个二少奶奶,谁也看不上眼,可是二少奶奶毕竟去了,况且这扬州的女子个个花似的,只要二少爷开了口,那还不大把大把的挑?唉,这日子总是要过的,要是总惦着去了的放不下,岂不耽误了自己?女人如衣裳,这话一点不假。我说这话二少爷现在应是不爱听,可良药苦口,实理在这摆着呢,你看哪家没有个三妻四妾的?二少爷再过几年就知道了。再说。感情是一回事,这传宗接代是另一回事,刚刚苏老爷也说……”
苏梓峮此刻恨不能将她一掌打飞,罗亮也听不下去了,瞪圆了小眼睛攥紧拳头。
“二少爷,就我上回跟你说的那个阮家的姑娘,那可一点不比二少奶奶差,你是没见到人,那长得……”蒋氏比比划划的仿佛要把那阮家姑娘生生画出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家世也好,登门提亲的人都把门槛踩断了,这一点不虚夸,就是城北的孙家,做陶瓷生意的那个孙家,都找人提了不下十回亲了,人家也没同意,可是一听说二少爷的大名,立刻就点头了,现在只等二少爷一句话,人就过门。虽然是续弦,那姑娘也不在意这个,人家看重的是二少爷的人品,也不指望大操大办。二少爷你也别拿着了,就算二少奶奶去了按理是该守三年,不过既然不大办就找个吉利日子把人抬过来吧,年轻轻的可别苦了自己……”
“你到底说够了没有?”苏梓峮一声怒吼。
吐沫横飞的蒋氏立时打了个哆嗦,她战战兢兢的瞅了苏梓峮一眼,又挤出一丝笑意为自己打圆场:“瞧二少爷真是个重情的人呢,也不知谁将来会是这有福的人呢。换话说若是跟了梓柯少爷……”
她故作为难的摇摇头。
梓柯?苏梓峮心念一转,莫非此番是……最近父亲的确有意无意的提起梓柯年纪大了……
“其实梓柯少爷论样貌才学也是好的,就是……”蒋氏故作遗憾的摇摇头:“不过人不风流枉少年,只是为了这个,这好人家的女儿就难找了呢。梓柯少爷眼界又高,我这提一个他推一个,也不知他想找个什么样的,真是让人为难呢……”
蒋氏出门前已经在苏梓柯那碰了一鼻子灰,于是看到苏梓峮顿时喜出望外,其实谁不知道苏梓峮才是苏家的重要人物?把他拿下才是正格的,到时加上苏梓柯一箭双雕,她可就大发了,怎料苏梓峮脾气更是大。这苏家的后生都是怎么了,难不成这“苏世清苑”要改成“苏氏寺院”?
她偷眼瞅了瞅苏梓峮,见他正在出神,还以为自己刚刚那番话奏了效,暗喜不已。她哪知道苏梓峮此刻正想着一个人……包若蘅,应该是为了她,梓柯才会拒绝所有的婚事吧。
在发现他们二人有私情的时候,他只是认为苏梓柯风流成性无视礼法大逆不道,可是当他后来着意观察他们的时候,却发觉事实并非如此。
饭桌上的短暂却又深情的一瞥是属于包若蘅的,若是无真情怎会如此的克制不住却又如此的顾忌?包若蘅偶感风寒。咳嗽不已。那几夜,他看到苏梓柯房里的灯一直是亮着的,而以往大多数时候他总是夜不归宿。即便是关了灯,稍后便会看到他悄无声息的溜出来,站在恰好能感觉到包若蘅的气息却又不易被人发觉不易被人怀疑的地方待上好久。但凡细心一点的人怎会感觉不到他的忧心烦躁?苏梓箫回来了,包若蘅作为他的妻子细心照料。这段时间,苏梓柯几乎从苏苑消失了,即便偶尔回来也是一副憔悴模样。间或看包若蘅一眼,那目光便满是痛苦焦灼,随后又被他自己生生切断。苏梓峮即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也仿佛听到目光断裂的碎声。
而包若蘅则永远是淡淡的。似是不以为意,可是她在苏梓柯受伤之际不顾一切的探望,在听到父亲劝梓柯成亲时惊落在地的帕子,她划过众人脸庞却偏偏在苏梓柯脸上稍作停留的目光……
这是一段不为世俗所容的感情,也是一段曾经被自己痛恨的感情,因为它的存在就是对梓箫的背叛,可是如今他却能够感同身受的体会其中的痛苦与无奈,原来他和梓柯,香儿和若蘅竟是如此的相似,盼相见,难相守,此生只为她却时时感到无力,此心只对她却不得不分离,上天安排彼此的相见似乎就是为了捉弄,让他们于情海中浮沉挣扎,让他们幻想如果能长相厮守甘愿付出一切,而这份甘愿怕也是难以实现的。
他的神色愈发凝肃,而蒋氏则仍旧喋喋不休,这工夫,苏苑门口闪出一人,正是苏梓柯。
蒋氏的聒噪自然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看过来,眉头猛皱,举步要走,却又在看见苏梓峮的瞬间改变了主意。
苏梓峮自然也看见了他,绕过蒋氏就朝他而去。
蒋氏急忙去拦,却不经意的发现了苏梓柯,后者的一脸冷峻霎时冻住了她的满脸谄媚:“二少爷,跟您说的事您可得加紧考虑啊,要不然……”
苏梓峮把她的“要不然”狠狠踩在脚下,热情的和苏梓柯打起了招呼。
蒋氏被冷落一旁甚感无趣,只得悻悻的走了。
两人相视一眼,无奈苦笑。
苏梓峮就要进门,却被苏梓柯叫住:“梓峮,我想……”
他欲言又止,停了一会,只说了一句很像是自言自语的话:“还是算了。”
言毕转身就走。
“梓柯。”他是有心事的,而苏梓峮莫名的觉得这心事应该与包若蘅有关:“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如果我能帮上忙……”
话一出口又觉不妥,帮忙,他能帮什么忙?
苏梓柯收住脚步,侧身转头看他,表情严峻,却又突然笑了:“你还记得……”
苏梓峮知道他所言的“记得”指的是当时作为营救韦烽凌的交换条件。
而只这一句,他又走了,长衫下摆飘飘,却掩不住他的背影沉重。
沉重的是心事。
无论做多少事亦不被看重,彤云坊失火他责任重大,父亲迫他成亲再如何推辞也终有推不了的那日,而他所爱的却是最不该爱的人……而无一件是可以拿出来与他人倾诉来获得暂时解拖的。
岂止是他,苏苑的哪一个人不是如此的左右为难满怀心事呢?
苏梓峮重重的叹了口气。
【第192章 无力】
李妈好说歹说才让苏梓峮喝了碗姜汤。也不知这迟到了一日的姜汤能不能驱散昨夜的寒气,本想再把他闷在被子里发发汗,苏继恒就遣苏瑞过来了。
昏暗的书房里,父子俩和每次相对一样,苏继恒翻账本,苏梓峮站在书桌前沉默。
不过是因为昨夜的冒雨出行,为此类事已经谈过许多次了,这会找他又要说什么呢?
他有些无聊,顺手抽出一本账簿翻看。
一堆不感兴趣的数据,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