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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千金没有话要说了。这世上最难劝的是执着,她自己是这样,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不要这样?
放下茶盏,朗声说:“新筠。”
水波荡漾,新筠和新珩款款而来,就像从仕女图走了出来。
刘楚玉起身,临走之前还特意留了一句:“别的我全都不要,只要你把他带到我面前。我有预感,何戢他,一定还在那个时代。”
陆千金和嬴政到了那间满是镜子的房间,和上次不同,这次房间变得干净又整洁。不需要白光,一走进去就亮得刺眼。
左右看了一下,陆千金显然很满意。从头上拔下一根素银簪子,往地上一扔。簪子却没有落到地上镜面上,快要落下的时候就被一道柔和的白光围绕起来,白光变大,最后从白光里面走出了一个穿浅粉色半臂,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来。
少女一落地就笑了,“君主'2'都快一百年没把素瑶叫出来了。”
陆千金看见她也笑:“从前不需要你出来,好好在簪子里睡觉不好麽。现在我要去南朝宋,你帮我守着这里,知道守不住的后果吗?”
“当然知道。”素瑶还是笑盈盈的模样,“守不住,君主你就出不来了。”说着,往她边上看了看,就像是刚刚才发现嬴政一样。“君主,这是你的夫婿吗?”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陆千金自觉有点脸红,“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嬴政上前搂住她的肩膀:“走吧。”
她掏出手里的小铜镜,顺带便也把那本簿子拿了出来。簿子飞快翻动,停留在某一页的时候,终于不动了。
当那道熟悉的白光刺向双眼的时候,陆千金简直要哭了,为什么每次都是这么刺眼?果然还是同样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她和嬴政手牵着手往白光那里走,意识快要分离的时候,才对他说:“无论你醒过来变成谁,或者变成什么模样,不要着急。阿政,来找我,如果你找不到我,我一定会去找你。”
我一定会去找你……是陆千金在被那道白光带走的时候,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南朝宋的山阴公主荒/淫无度,除了驸马,就是面首都有三十多个。在野史上,就连她名义上的姑父,美男子褚渊,都没能逃脱她的魔爪。
陆千金想过自己醒来的时候,可能是一片酒池肉林,也有可能是三千美男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场景。却没想过,竟然会是这种场面。
她跪坐在地上,有个男人,气若游丝地躺在她怀里。他唇角那一抹血色太鲜艳,让人看了,就生出一种锥心刺骨的疼痛来。陆千金看着怀里的男人,皱着眉心疼得不能自抑。这不是她的情绪。她占据了刘楚玉的身体,刘楚玉的情绪却还在这具身体里面,疼痛不依不饶。
她甚至无法支配刘楚玉的身体,只能像个旁观者一样,感受着她的情绪,围观着这场惨烈。
身体里面,刘楚玉的意识,还没有死去。要多悲惨痛惜,才能让她的意识这样执着?
“楚……玉……”那个男人这样喊她,分明满身满脸都是血,脸上却带着释怀的笑意。
在这样一个时刻,他眼中透出的情绪,是轻松,是自在。
刘楚玉的身体不受陆千金控制,自动自发地低下头,温柔地看着他,却没有流眼泪。“子业,别说了。你累了,闭上眼睛吧。姐姐马上就来陪你。”
陆千金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这具身体的想法,刘楚玉明白自己这个可怜的弟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还要苦苦撑着,不肯闭上双眼。她是他最信赖最爱的皇姐,他的心思,她最明白。
果然,在她说了这句话之后,子业便轻轻闭上了双眼,他终于安心了。这人世太苦,他舍不得放她一个人在上头。下边纵然是阿鼻地狱,总归,也还是有他陪着的。
“怎么到了今日,你竟然连哭都不哭一声?”边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冰冷中带着一丝戏谑,像是子业的死不过是他一场游戏。
刘楚玉的身体极其缓慢地抬头,目光一一扫过他洁净鞋面,锦缎的衣裳,手上还缓缓低落血迹的长剑。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面容俊美,眉目如画。
在这一刻,陆千金透过刘楚玉的思维,明白了他们的身份,也看见了,这场错爱的覆灭。站在她面前的,是刘楚玉的驸马何戢。而刚刚死去的,很显然,是刘楚玉的弟弟,南朝宋第六个皇帝,刘子业。
她的驸马,杀了她的弟弟。
她却还是要陆千金,回到千年以前,把何戢带回她面前。
“没什么好哭的。”顺着刘楚玉的意念趋势,陆千金站起身回视他,刘楚玉的驸马,何戢。她的衣衫裙角上还沾着刘子业的血,可是她就这样一个淡淡的扫视,好像仍旧还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会稽长公主,刘楚玉。
她缓缓地拔下头上那支凤凰滴珠金步摇,那鲜红的滴珠在眼前掠过,就像子业唇边溢出的血。一滴一滴,滴得她眼前的世界一片殷/红。
“你要我伤心,要我痛苦,要我跪倒在你脚下。慧景,你将我看得这样轻……”只是这些,对于山阴公主而言,实在有些可笑。
陆千金这样说着脑海中的台词,也觉得很戏剧性,忍不住颤抖着笑出来。手上这只步摇,还是刘楚玉和何戢结亲的时候,她父皇赐下来的,要他们凤凰相依。
“慧景'3'……”她轻声地唤,后头似乎还带着许多绵长未言的话语。这是刘楚玉想要做的事情,想要说的话。陆千金没有多加干涉,而是照着写好的剧本,演了下去。
他的身子微不可见地颤动,却抿紧了嘴唇,不肯泄露出一丝一毫真实的情绪给她看。“刘楚玉,我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你荒/淫无道,刘子业昏庸残暴,你们不配这南宋江山。”
她仍旧看着他,却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时至今日,她早已将一切看开,听什么都没有必要。“慧景,”她又唤了他一声,“前几日/你说,北方的大雪,真的那样美吗?”
何戢没有料到她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眼中闪现出莫名的光芒。
“是真的。”
“真可惜……”说着这句话,手便捏着那支步摇想要往心口捅去。何戢不料她会有这样的动作,眉头紧皱,伸手擒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外一折。
她手腕吃痛,步摇就失了准头,不过堪堪划破了脖颈上的肌理。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伸手夺过她手里的步摇,口中却道:“刘楚玉,你当我会让你死得这样轻松吗?”
第18章 留不住(四)捉()
何戢一手拧着她的手腕,抬起头却看见刘楚玉唇角有众筹的暗红色液体滚落下来。她脸上甚至还带着得逞的笑意。
何戢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下一刻,她就好像再也支持不住一样,身躯软软地倒下。何戢在这一刻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他呆愣住了,却伸手抱住了她。
“刘楚玉……我不许你就这样死,你欠我的还没还,我不许你和刘子业一起走!”说到最后,已经有些疯狂。何戢无意识地伸手抹她唇边的血,好似将那些血擦去,就能掩耳盗铃,掩饰她身上的伤一样。
刘楚玉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甚至连眼睛都有点支撑不住,想要闭上。透过那一层笑笑的缝隙,陆千金看见了何戢眼中,说不出口的那些情感。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刘楚玉那么执着,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想要让自己把何戢带到她面前。
她分明知道何戢对她的心思,却还是在这时候选择了死。因为太爱了,所以到最后变成了恨,所以,不愿意活着再看见他。
她此时此刻明明什么都不要了,可是度过风霜雨雪的一千年,却还是,如此深刻地想念着何戢。
刘楚玉抓/住了他的手,一阵冰凉,何戢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这手的温度,凉透了。“慧景……是你…是你亲手…你忘了……”
慧景,是你亲手在那只金步摇上淬了毒,忘了吗?
何戢猛然想起,新婚之夜,的确是自己在这支步摇上面淬上了毒液。那致命的一滴,竟然会真的要了她的性命。他喃喃道:“有解药的,楚玉,有解药的!”说着,猛然回过头朝刘彧大喊:“解药呢?拿来!”
刘彧眼里流露出悲哀,“慧景,你知道的,沉醉从来没有解药。”
最后一丝希望被打破,他第一次用力地抱着面前这个女人,哑声喊:“楚玉……”
他终于肯唤自己楚玉,却是在这样一个时刻。“何戢……”她却带着恨意,气息奄奄地道:“这一世…遇见…你…是我……是我错了……”
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她甚至没有来得及闭上双眼,死不瞑目。至死的那最后一眼,也不过是望着一旁死去不多时的刘子业。
何戢缓缓伸手挡住了她的视线,方才心底的那股子沉痛变成了一种幽怨。他满怀恨意地道:“你想同他一起走,我偏偏要你死了也不能如愿!”
何戢合上了刘楚玉的双眼,陆千金的视线也因此被隔绝,只能凭借听声音窥探外界的动静。一边听还要一边想,她来这么久,甚至都已经在刘楚玉身体里面死过一次了,嬴政竟然到现在还没出现,他跑到哪里去了?
何戢疯了。这是刘彧看见他抱起刘楚玉的尸体时,心底的感觉。
陆千金感觉刘楚玉的尸体被谁抱了起来,动作很轻柔,估计是要被安放到陵寝里面去了。
刘楚玉是先皇最宠爱的山阴公主,刘子业最喜欢的会稽长公主,她的陵墓一早就在筹备之中。便是她横死,也应当照着礼法将她葬入公主陵。
然而何戢抱着尸体,说出的话,却锋利得像是风刀。“楚玉的尸体我带走了,至于公主陵……”扫了地上刘子业的尸体一眼。“既然他想要和他姐姐在一起,躺在她原本的公主陵里,也算是,合了他的心意。”
何戢帮着他除了刘子业和刘楚玉,这样小小的做法,刘彧自然允了。刘子业堂堂帝王,到最后却睡在自己亲口下令为姐姐建造的陵墓中。
自古成王败寇,这结局,却终究有些凄凉。陆千金心里却在疑惑。刘楚玉并没有被葬在风水绝佳的公主陵之中,那么她是哪里来的因缘契机才能变成不化骨?
她的尸体,被何戢带去了哪里?
何戢抱着刘楚玉的尸体去了宫殿深处的荷塘,那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时值十一月,江南也遍地寒霜,一池碧荷枯败倾颓,就连荷塘都已经干涸。
他抱着她在池塘边上坐下。她已经去了,却容色未改,甚至面色红/润,就像只是入睡一般。这便是沉醉之毒的特性,恍如沉醉,不知去时。
他觉得自己手脚冰凉,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摆。甚至还想要,将从她手中夺过的凤凰步摇重新簪回她发上。
她喜欢梳十字髻,一只凤凰稳稳地待在上头,丝毫寻不见初见时候那个琉璃姑娘的模样。可是何戢知道,她一直是她,从未改变。取出袖间的手帕,细细将她唇角的血污擦拭干净。做完这一切,他抱起她起身,荷花塘下头都是淤泥,即使干涸了,踩在上头却仍旧有点松软。
有潮/湿的泥水一点点渗进鞋袜里,似乎要将他这一生都变凉。
将她平放在地上,他并没有用工具,只是徒手将那些潮/湿松软的淤泥挖开。泥水沾染在手心衣角,变成挥之不去的脏污。他挖了许久才挖出一个小小的坑来,埋这样一个身形瘦弱的她,却已经足够。将她放入小坑中,最后再看了一眼,而后毫无留恋地将淤泥填上。
“刘楚玉,我偏偏不要叫你如意。”
她喜欢洁净,他却偏偏要将她葬在这污泥之中。她要跟刘子业一起走,他偏偏要将他们死后再也不能相见。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就是做了。他其实是憎恨厌恶这个女子的,不然也不会设了这样大的一个局要她一败涂地。然后终于走到这一步,他虽然未曾觉得后悔,心底却有些说不出的疼痛。他吃力地转身离去,一脚深一脚浅地陷在泥地里,没有再回头。
这片荷塘,来年春天会盈满春水,生长出一池姿态曼妙的荷花。她的肌理也会渗透进土壤,伴随这这片荷花,生生不息。
他便是要她连灵魂都不得安宁!
陆千金躺在荷塘的淤泥里面,那些泥水浸湿了刘楚玉的衣裳。刘楚玉已经死了,代替她忍受这种冰冷的,却是陆千金。莫名其妙被埋到了泥地里面,陆千金真是欲哭无泪。
还带这么玩的啊?好歹也是夫妻,连个棺材都不给刘楚玉准备,就这么把她埋在荷塘里面了。怪不得刘楚玉会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