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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楼主，你爱过人吗？”
“当然。”她撑着脸，抬头四下看了看：“千金楼就是为他建的。事实上会走进这里的人，谁不是刻骨铭心爱过一场的？”
“其实我一直很不明白，楚尧为什么要那样做。”正如她也不明白，丈夫是用什么心情写下那份离婚协议书的。
陆千金轻叹一声，伸出手去，理了理妫桃花额前的碎发。“楚尧他，大概是爱你的。只是许多男人都不大能明白这种感情，不明白，于是想要得到。”说着，她也低头，看了看妫桃花指尖的香烟。“这支香烟的主人，应该不是你丈夫吧？”
“是我从楚尧的烟盒里拿的，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深沉的仇恨……”
陆千金抬手，从衣袖里取出一方小铜镜：“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遍地都是故事。有一个，是属于你的。有来有往，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
那个故事发生的时代叫/春秋，遍地故事的年代，就是名字听起来都这么婉转。
春天的桃花有多美，她就有多美。
史册称呼她为息妫，息国的息，陈国国姓的妫。她出生的时候阳春三月，桃花绚烂，漫天芳菲。
父王给她取，妫桃花。
那一年，陈国连嫁两位公主。姐姐去了蔡国，二公主妫桃花去了息国。
临出嫁前，陈王在深沉的夜色之中，召见了妫桃花。
面前这个美得倾国倾城的桃花公主，在她父王面前跪下。“参加父王。”
陈王让她起身，那一双眼睛在烛火映照下，闪着令人生寒的光芒。“桃花，你是我最得意的女儿。”
妫桃花跪坐在他面前，仰着头不发一言。
陈王低声说：“父王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他不会来接你的。桃花，忘记他，必须。”
她点了点头，眼泪就扑棱棱滚落下来。她说：“好。”
那一年她穿着红嫁衣，在这满是枭雄的乱世之中惊艳亮相。楚王传信过来，让她挑动蔡息两国的战争。
她装作没看见，从前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桃花色的旧梦，已经该是忘记的时候了。
只是许多事情躲不过的，它终究是要来的。
息侯带着她去拜访了蔡哀侯，毕竟蔡国和息国如今是连襟了。整个宴席妫桃花都低垂着脸，只吃东西，不作一声。
宴席到了一半，却看见蔡侯举起酒樽，无礼道：“早听说陈国有个叫桃花的公主，容色绝世。今日得以相见，却低垂着脸不发一言，不知是何道理？”
息侯握住她的手，安抚一般：“没事，桃花，你只管抬头。”他就坐在这里，他不信蔡侯敢做出更无礼下作的举动来。
妫桃花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
那轻轻一个抬眸，就已经惊艳四座，美到让人屏息。
蔡侯说：“息夫人如此美貌，不知道我是不是有这个荣幸，能见夫人一舞？”
息侯猛地站起身，翻了自己身前的酒樽。“你竟如此无礼！”
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征服男人。
两国的战争就在一个女人的美色之中，轰然打响。
息国是打不过蔡国的，所以息侯去求了楚王。他不能忍受有男人觊觎自己的女人，他想要蔡侯死。
和陆千金站在结界里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妫桃花面色惨白，牵了牵嘴唇：“名字和脸都一模一样，原来我在千年以前真的是祸水。”
陆千金道：“世人总喜欢把祸水两个字挂在女人头上，却不知道，没有妫桃花，一样会有这场战争。乱世是男人的天下，女人根本无足轻重。牵扯进一个红颜祸水，不过是多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而已。”
没有人不贪婪，在乱世中这种贪婪会被越加放大。
第99章 碧血染（七）（）
蔡国国破家亡，次年楚王封后。
“桃花，忘了过去，我会对你好。”息侯这样对她说。
原来他竟然什么都知道，原来他竟然可以做到这样！他是一国之君，却愿意为了她装成睁眼的瞎子，并且低下头颅央求别人，只是为她舒心。
其实他早已经知道她嫁到息国的原因和目的，但是他配合了她。于是这场局就变得天衣无缝。
桃花觉得自己很累了。那些事情她不愿意再想了，爱还是恨，其实早就应该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她安心当了息侯的息夫人。
一切或许早已经在她嫁来息国的时候注定了，楚王打下了那个天下，但是那个天下不属于她。
妫桃花从来没想过楚王会宴请息侯，并且直言要桃花作陪。
楚王当着众人的面折辱妫桃花，他要她为她斟酒。
息侯在那一瞬间几乎想要杀了他，可是他忍住了。因为妫桃花在他耳边说话，她让他忍。楚王或许只是想要折辱她，大势所逼，这种折辱和国破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她为楚王斟了酒，却在她转身之际，拉住了她的衣袖。他像是已经醉了，喃喃说：“息夫人？这名字不配你。来孤身边，孤封你为桃花夫人，可好？”
妫桃花扯回袖子，转身冷淡走开：“楚王，您醉了……”
“孤没醉！”
意料之中，楚王震怒，生擒息侯，并且在军中就纳妫桃花为桃花夫人。
夜色深沉，楚王搂着她的时候，为什么她想起的，不是任何人。而是当年陈国三月桃花开，流水相见欢的场景？
“你在想什么？”他在她耳后这样说。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问他：“我已经是息侯的夫人，楚王强抢人妇，不怕被天下人口诛笔伐吗？”
“怕什么？”他抓着她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他的眸色像是外面的夜色，一眼让人望不到底，黑暗又影绰。“孤是王，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得不到，才让人嗤笑。”
妫桃花笑了，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楚王说出的话，有一刻能变得这样可笑。“楚王，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她凉凉地说：“你喜欢的是我，还是你的宏图霸业？”
春天的桃花有多美，妫桃花就有多美。可是当一份美丽带来生灵涂炭的时候，拥有它的女人，就不是美好，而是祸水。
妫桃花知道，像楚王这种男人，放在最前面的永远是江山和社稷。
站在结界里的妫桃花觉得有点冷，看了看陆千金，她却还是站在那里默然地看。
察觉到她瑟缩的动静，陆千金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冷？”
“你不觉得冷吗？这些男人，他们的所作所为太让人心冷了。”她伸手摸了摸头上那只簪子，拔下来放在眼前看。宝石镶嵌在黄金上，漂亮得这么流光溢彩。“楚王……是真的喜欢她吗？”
她原本以为陆千金会说不是的，没想到她竟然点了点头：“楚王这一辈子，大概只爱过这么一个女人。只是她是他的爱情，也是他最完美无缺的借口。妫桃花也不一定真的有多爱息侯，只是世人都喜欢忠贞，于是她就必须是忠贞的。”
多么不公平，世人对于女人的评价，向来残忍。真/相往往都淹没在流言蜚语中。
春秋时期的妫桃花被楚王强纳为桃花夫人，终此一生都没有和息侯再相见。关于她的结局后人众说纷纭，甚至还编造出她和息侯在城门殉情的假话来哄骗世人。
事实上妫桃花真的成了楚王的桃花夫人，许多许多年。只是她再没有主动和楚王说过话，即使他后来宠她登天，即使她后来为他生了两个儿子。
其实她早就已经明白过来了。曾经爱过的楚王像是一场太美丽的旧梦，梦终究是要醒来的。她爱的，并不是现在的他。在回忆里她一次次将他美化，在现实里就显得他越加狰狞。
许多人听故事总是喜欢问后来，那妫桃花和楚王的后来呢？
后来，不会有人知道大名鼎鼎的楚王死在妫桃花手下。她在他衣裳上抹了剧毒，一点点顺着他的肌理渗透，日积月累，最终药石罔医。
临终前楚王拉着妫桃花的衣袖，就像当年陈国桃花里里，他第一次看见她。
她面若桃李，那回眸的一眼倾倒终生，令人屏息。
“桃花……你一直……怨恨我对不对……”
她漠然抽回自己的衣袖：“是，我恨你。我恨你当年没有娶我，也恨你在我嫁给别人之后，强迫我重新回到你身边。你一直在逼我做自己不愿意的事。”
“我就知道……”他微微扯了扯嘴角，却又说：“但我……不后悔……”再来一次，他江山和女人，还是都要。
妫桃花别开脸，看向窗外。“又是三月了。”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见窗外桃花盛开，芳菲漫天。风轻轻吹过，扬起一场炫目的桃花雨。
“桃花……开了……人如其名……”说吧，他把手覆在胸口，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听见没动静了，妫桃花回过头。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那一瞬间眼泪盈眶，不知道是为了自己终于自由，还是因为他终于死去。
她俯下/身，解开他的衣襟，里面是个荷包，荷包里有半截枯萎风干多年的桃花枝。
她闭上双眼，那一瞬间泪如雨下。多年前陈国初次相遇，她还记得他问的第一句话是，你是谁。
她说我是二公主妫桃花，他微笑着折了半截桃枝，说：“人如其名。”
她一手拿着那半截桃枝，一手抚上他的脸，一声声说：“若有来世，咱们都要做普通人。再不要，这江山万里了……”
妫桃花的儿子后来成了名震四方的楚成王。
多年后，桃花仍然乌发如云，面若桃李。躺在寝宫床榻上，她最后一次睁开双眼。窗外，一树桃花艳/丽无双，层层叠叠或粉或白，似是有人用碧血才染就了这样的美。
她微微一笑：“若有来世，咱们都要做普通人。”
抓紧怀里的枯萎桃花枝，她满足地闭上双眼。
乱世桃花，谁逐水流？
“走吧。”陆千金转过身，也不管妫桃花有没有在身后跟着。“我们应该回去了。”
妫桃花跟在她身后，表情都是茫然的。“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
她苦笑了一下，“终究，咱们都成了普通人，也没能好好在一起。陆楼主，你说……那个女人，她心里喜欢究竟是谁？”她实在不想把自己的名字放在另一个人头上，只好用那个女人形容。
“这个……就要问她自己了，谁都没办法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就像你，你知道自己心里究竟喜欢的是谁吗？”千金从衣袖里掏出那方小铜镜，朝着妫桃花嫣然一笑，其中不乏安抚。“带你来看这个故事，是想要告诉你，遗憾已经造成，你所能做的，就是竭力不要让这个遗憾扩大。桃花夫人的悲哀在于，楚王要的太多。而你的悲哀在于，你和楚尧相遇得太晚。”
看她默然不语，千金又说：“先回去吧，至于你那么还没讲完的故事，我们明天再说。”
回到千金楼的时候是白天，告别了妫桃花走出桃花坞，一开门就看见嬴政抱着素瑶站在门口，哀怨地看着她。
“你找那支金簪一共耗时三天四夜……”
“顺带便听了个故事。”把房门合上，上前把素瑶抱起来放到地上：“都跟你们说了，素瑶最近变胖了，不要再抱她。”
素瑶在她脚边哀怨地喵叫了一声，然而并没有人理她，只能甩甩尾巴去找自家小和尚刘子业了。
陆千金余光看见她离开的方向，眼睛闪了闪，却没说什么。
“回去吃饭，素瑶都比你懂事。”嬴政搂着她的肩膀往外走，“你最近身体不好，不要总穿来穿去，很耗费精力的。”
“知道了……”跟着他往外走，刚走到千金楼正殿，原本紧紧闭合的殿门就被人推开，连带着两边亮着的灯盏纷纷晃动，许久才稳住。
嬴政盯着面前的男人，快速伸手把陆千金护到身后。“你是谁？”
男人的眉眼像深沉的夜色，隐晦不明，无法让人看清他心底的想法。“你不是我要找的人，陆千金在那里？”
陆千金缓缓从嬴政背后走出来，她的表情冷凝，眼睛里像是下着暴雪，一眼看过去就寒彻心扉。却依旧是漂亮的。
“我认识你。”她冷声说，“楚尧先生。”
楚尧说：“你就是陆千金？”
“是，我就是。”
“妫桃花在哪里，我来带她回去。”
陆千金冷笑：“从来没有人能从千金楼里把不愿意的人带走。”
楚尧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显然他来之前就已经知道这并不容易，“听说千金楼收取寿命，替人完成心愿，陆千金小姐，我要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