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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木玉石,名家藏画,床帘玉坠摇曳,桌上玉杯有光,这场景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床前的侍女衣饰彩带飘扬,比之民间一般富家小姐更显贵气,可见非寻常之家,苏绿芙想,凤君政就算胆大包天,也不敢把她带回晋王府。
“楚王妃万福!”两名侍女见她醒来,侧身请安,衣带初动,暗香盈鼻,齐声道,“奴婢明珠,明月见过楚王妃。”
“这是哪里?”苏绿芙疲倦支起身子,迷香的药力刚散去,她身上并没有多少力气,身上的披风已被人解去,并不在房间里,然而,她并不觉得冷,这宫殿暖和至极,看来有人知道她的畏寒之症,把她招呼得很好。
“回楚王妃,这是怡宁宫。”明珠恭敬地回答,语气平静。
苏绿芙脸色大变,眼光越过她们看向门口,略有寒意,证实心底的答案,更是冷上骨头,果然是皇宫,且是她曾经来过的怡宁宫。
难怪,她觉得如此眼熟,竟然是怡宁宫。
她曾在这里,把一名瘦弱的少年抱在怀中,承诺着等以后长大后嫁给他,永远不会离开他,她曾经在这里,捧上她最诚挚的一颗心,希望得到凤君政的应答,所幸运的是,她得到了。
那是她童年最美的记忆。
哪怕物是人非,她也从不后悔那段记忆,也从不否认,这是她做过最快乐,最美的事情。
她喜欢一个人,恰好那个人对她的心意有过应答,这就是世间最美的事情。
明珠怔怔地看着垂泪的苏绿芙,两位宫女相视一眼,有些震惊,她看来并不是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恐慌惊惧,而是一种无法碰触的悲哀。
“王妃,您哪儿不舒服吗?”明珠问。
苏绿芙回过神来,察觉到脸上有湿润之意,她伸手一抹,发现自己脸上有泪,苏绿芙紧咬着唇,她是怎么了,不过是童年一段记忆罢了,何必耿耿于怀,竟然还哭了。
多可笑啊。
她多少年,不曾这样流泪了。
她以为,在那个雪夜,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我没事。”苏绿芙的声音有些冷硬。
“楚王妃既然醒了,奴婢这就通知晋王。”明月就轻步出了掀开珠帘,消失在门口,苏绿芙想要阻拦都来不及开口,她还没做好准备,在怡宁宫遇见凤君政。
“把我的披风拿来。”
明珠伶俐地转入一旁的屏风之后,现身之时手上多了一条披风,轻披在苏绿芙肩上,苏绿芙下床,裹紧身上的披风,这件东西虽然祸害,但却是稀罕物,披着很暖和。
她刚走出内室,迎面碰上走进花厅的晋王,他身上还遗留着室外的飘雪,他脸色苍白,比她记忆中更苍白,更冷漠,更不近人情。
苏绿芙恍惚起来,记忆和现实混乱,一时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童年她爱慕的少年,还是长大后,相见陌路的晋王爷,只是怔怔地站着,毫无反应。
明珠明月识趣地退了出去,室内顿时一片沉寂。
“楚王妃,多日不见,更显风姿照人。”凤君政打破沉默,也打破苏绿芙的回忆,他坐至一旁的软凳上,冷漠的眼神因眼前之人而消逝仅剩一片春雪初融,暖和至极。
117
“晋王过奖了,中了迷药,脸色苍白如鬼魅,何来风采照人之说。”苏绿芙也不甚客气,隐约有一股恼意,压都压不住。
“古人云西子有捧心之美,本王虽没见过西子,然则,苏小姐的病态之美,定然超越西子之上,风姿不减。”凤君政毫不吝啬地赞美。
苏绿芙面色不佳,少年时,凤君政口拙,几乎不动称赞人,她逼着几次,他也只说她好看,没想到如今倒是能说甜言蜜语了。苏绿芙叹息,想来这么多年来,当年口拙的少年不知奉承多少人,才有今日出口成章的口才吧。
“看来,我得在皇宫中住上很长一段时间,是吗?”苏绿芙坐下,从容地倒了杯茶,顿时香味四溢,流窜一室香暖,润如春风的笑容让晋王脸上也暖了几分。
“苏小姐很聪明。”他笑道,眼光似海凝聚在她脸上的笑,“楚王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难把你从这里带走。”
“我至今仍不明白,您和荣王向来水火不容,如今联手囚禁我,对您有什么好处。”苏绿芙问。
荣王和凤君政联手,利用芙蓉血案让她入狱,而他趁机劫走她,带至王宫。荣王这招,无非是为了让楚景沐加快对付凤君政的步伐,可凤君政也不是傻子,为何同意这桩计划,对他而言,又有何好处?宁愿牺牲手下一名宠将去交换。
他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倒了杯茶,笑得极为轻浮,和外传凶戾有天壤之别,“这江山固然可爱,可这美人也多娇,苏小姐当真猜不出本王的用意?”
苏绿芙冷笑,忍不住讽刺,“您曾说过,您喜欢您的未婚妻,为了她,多年来不曾迎娶正妃,我想您对她的感情忠贞不二,始终如一,苏绿芙又何德何能,能撼动您对王妃的忠诚。”
凤君政脸色微变,微微眯起眼睛,苏绿芙这张嘴,有时候能气死人,明明笑着说仿佛无关紧要的话,却能让人七窍生烟,然而,他倒不会为此生气。
“你很像她。”凤君政说道。
苏绿芙脸色刷白,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破碎惨淡如寒风中的落叶,凤君政别开了目光,没注意到苏绿芙的异样,两人一时间都变得沉默。
苏绿芙后悔,自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她知道,凤君政并不是一个为了美色而昏庸的男人,她很了解他,自小就是为了那张龙椅而活,为了个女人放弃,绝不可能,她自认她还没此等魅力。
若是说她像儿时的刘芙若……的确,本来就是自己,哪会有不像的道理,但是,没道理啊,若是他想要找一个替身,这么多年,他早就找了,为什么连一个女人都没有,这个说法不可尽信。
“凤君政,用我来牵制楚景沐,你不觉得赌注下的太大么?”
“你太聪明,苏小姐,聪明早慧的人,往往薄命,你若是个男人,本王肯定会杀了你。”狠绝的话出口,周围空气顿间凝结,他本暖色的眼掠过少许狠意,嘴角也不免冷笑,见苏绿芙依旧笑得那样舒心,冰结的脸才松动一脚,笑了,“幸亏你是个女人。”
然而,苏绿芙,你说得对,或许我连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都不清楚,他也只是凡人,有时候也想随心而行,并不想算计太多的阴谋诡计。
“权利有此迷人么?能让你们如此趋之若鹜,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们两个会联手。”
“政治之争,没有永久的敌人,也没有长久的朋友。”他意味深长地笑着,似猎物般的眼光锁在苏绿芙和煦的娇颜上,“这江山和美人,本王都不会放。”
“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终究会镜花水月,人财两空。”苏绿芙冷漠说道,压住心中因为这句话涌起的酸涩。
凤君政脸色一变,顿有戾色,怒气似狂风直扑苏绿芙脸颊,俊颜微有扭曲,带着残忍而破碎的笑意,“楚王妃说的是人还是皇位呢?”
“你说呢?”苏绿芙笑着反问。
“不管是人还是皇位,本王都誓在必得,权势如此可爱,不知楚王妃可否有兴趣,只要本王登上王位,王妃可以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凤君政轻茗口茶,声声带着诱惑,诱她上钩。
苏绿芙一怔,神情微有恍惚,记得风波亭之中,亦有一男子说过类似的话,她看向凤君政,看得出丝丝真意和瞬间的清澈,她小时候就知道,虽然自小长在如此复杂的王宫之中,他依然能有很清澈的眼神,这样的眼睛,往往能让人沉迷,可她已不是小时候的女孩。
“晋王,我的命运怎样,未来如何,无论何时都在我手心。”
“是吗?”凤君政微微一笑,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神纯粹一片清净和期待,“那本王就期盼着王妃手心的命运会牵往何方。”
他出其不备在她脸颊落下一吻,笑着扬长而去,笑声那么意气风发,那么的轻狂自得,苏绿芙脸颊浮起淡淡的红晕,也不知道是恼怒,还是羞涩。
“混蛋!”苏绿芙恼怒地骂了一声,凤君政人早就不见了。她叹息一声,他们两人都想利用楚景沐,而选择权现在在楚景沐手上,他们都在赌,赌她的位置,楚景沐又岂会被人随意拿捏。
为了权势,荣王舍了云宛芙,为了权势,晋王舍了刘顺,那楚景沐呢?
他一直隐忍,为了权势,亦会舍了她么?
韩贵妃宫中,清脆的茶杯碰地之声响起,清茶散了一地,茶叶也冰冷地躺了在湿润的痕迹里,青瓷杯四分五裂,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个个诚惶诚恐地垂着头,有几名宫女微微地颤抖着,恐惧笼罩着每个人的心头。
韩贵妃艳丽的脸蛋有丝扭曲,眼眸中夹着怒火和怨恨,以及明显的杀气。
118
“怡宁宫?竟然住在怡宁宫,好!好!好!”冷冰冰地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好字。一身华服的她,忍不住自己的脾气,阴鸷地眯起眼眸。
一手重重地拍在桌上,对她手心里传来的疼痛似无感觉。韩贵妃五指套着冰冷尖锐的指套,慢慢地收拢成拳,在桃木桌上划下四道痕迹,那样的清晰,显露了她的怒火和眼眸中不知名的恨。眼眸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回忆。
来报的宫女趴在地上,茶杯摔碎的茶渍溅了一身,她不敢去擦拭,宫女命贱如蝼蚁,她怎么会不知,额头上渗透的冷汗是她此刻心情的唯一证明。
“滚!”许久之后,韩贵妃厉喝,宫女匆忙起身,疾步出了宫殿,轻抚心口,似想压下那股害怕。
怡宁宫,整个宫闱的禁忌。
明珠明月说,韩贵妃入宫前,这是皇帝的宠妃宁贵妃娘娘的宫殿,她深受皇帝宠爱,在韩贵妃入宫的头几年还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因专宠,招来忌恨,不知是谁陷害,皇帝捉奸在床,宁贵妃娘娘因私通戏子一事被打入冷宫,后韩贵妃谗言,又被赐白绫一条,自缢宫中。连当时才五岁的四皇子也因此受到牵连,常年被禁在深宫,不受帝宠。
宫女太监中纷纷流传她是被韩妃陷害,可后因韩贵妃专宠,没人敢随意提起这件宫庭密事,就连宫中的四皇子也被人忽略至今。苏绿芙是一笑置之,当年她进出怡宁宫几次,只知道,凤君政很喜欢怡宁宫,具体什么原因,他并没有和她说,她隐约知道,这座宫殿对凤君政而言,意义非凡。
当年她多次进宫,只是因为想见凤君政,对皇宫中的纷纷扰扰,她从不关心。旁人所说,她只当是故事来听。这混浊的宫庭如大染缸般,谁清谁浊,谁人讲得清,这里流过的血迹,何止宁贵妃的,这里遗留的冤魂,又何止宁贵妃一条,宫廷三千粉黛齐聚,只有一个男人,能没有忌恨和陷害么?这是女人的天下,所有的阴谋,所有的肮脏都是女人一手主导,所有的问题也得有女人来解决,没人能断得清这里面的是非。
她来皇宫已有十几天,除了第一天凤君政来过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来过。他没有约束她的行动,似乎料定她如何也出不了宫门。她也从不曾走出怡宁宫,她喜欢怡宁宫,或许儿时爱屋及乌,所以对这里的一切都觉得很熟悉,她甚至喜欢当年他们相拥一夜的软席。
这座宫殿被保存极好,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她本以为已经丢掉的记忆,回到这里又一次涌上来,苏绿芙疲倦不已,逃脱不开。
她住在怡宁宫,无人打扰,苏绿芙暗忖,凤君政兴许下令,无人靠近。如今的他,已不是当年只能听韩贵妃之命的少年,手握大权,早就无惧韩贵妃。再加上皇上昏迷,大多有心眼的妃子都知道,这时非寻欢作乐的好时机,所以后宫十分安静。这一年冬天,皇宫中丝竹无声,彩衣无踪,一片静谧,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片死寂。
唯一有点解闷之处就是怡宁宫中的梅林,一片片,落地无声,细细致致地铺了一地,清香四溢,绣鞋踏上之处,徒留一脚淡香。她也只是观赏数日就兴致缺缺,梅花虽美,或是因她心情烦闷,竟觉得少了丝灵气,仅余一幅俗丽之景。
明珠明月伶俐精明,无聊时会给她说说宫廷之中的趣事,却从不曾提及朝廷中的事情,她什么消息也打探不到,只知道皇帝依然昏迷不醒,太子监国,晋王荣王辅之。
她如笼中之鸟,飞不出囚禁的天地,冬已接近尾声,积雪慢慢有融化的迹象,室外更是一片寒冷,她根本不敢出去,便天天呆在内室,除了对着棋局下棋,就是睡觉,思考。胸口似堵了一口气,郁郁不得疏放。
某日,天略有放晴,户外温度也渐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