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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我都未能如愿见到皇甫宣。
就像是故意躲着我一样。
每一次我回来,都是少奕立在他的门外候着,告诉我,陛下已经休息了。
太过于刻意的行为,我已经无心无力去琢磨他的心思了。
南埕王宫里的事还未解决,朝上又起风雨。北韶摄政王亲赴南埕,索要北韶罪臣宇文澈,本该是意料之中的事,可看到元郢的那一刻,我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将想要问他御儿近况的念头强压下去。
“看样子,昭华郡主并不打算归还北韶罪臣宇文澈了?”他挡住了我的去路,横在我的眼前,已经笃定我的想法却还是这么问,语气中颇有调戏的意图。
我甩了他一眼,讨厌这样子的他,他想不起过去,却又和过去一模一样。“虽不知你北韶究竟发生了什么,只不过现今宇文澈是我夫君南埕帝君的座上宾,居于我南埕行宫。若是将南埕帝君的客人轻易交托,在不知摄政王有何意图之前,他是否会落入危险,实在有损我南埕威严。”
“既然昭华郡主好奇我韶宫之事,便自己去查好了。相信以你的本事,想要探出消息不难。”元郢言语之间有意退让,但是身体并没有退开半步,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咫尺的距离直直看向我,没有想要移开的意思,嘴角是十分戏谑的笑。“既然昭华郡主不打算放人,本王也要在南埕逗留数日,由得你去查明。只希望数日后,郡主可以让本王将带走的人带走。”
他对于南埕的轻蔑,超出我的预计。
熟悉的元郢或许也该是这样的自信,可是却不会这样的张扬。
他在靠近我的咫尺之间,如侵略般。
我未动,他停在我眼前很久,我想即使我要伸手去推开他也需要自己退一点才有空间。可就是这样的距离,他低着头看我,吐出的气息带着炽烈的温度擦过我的脸颊。
他又笑了。
然后转身离去。
如元郢所说,他确实在南埕住下了,没有住在宫里,反而住在了都城的一间客栈中。给了我时间和自由去查,中间也不曾再打扰过。
可即使北韶的事看起来有喘息的空间了,因为皇甫宣好像又病了,终日不出靖宫一步。这一次连我想见他都见不得,一直是由少奕左右传话。宫中的其他人更甚。
谣言就这样肆无忌惮的传开。
说是南埕帝君病危,王后意欲独揽南埕。
朝堂之上,我受南埕百官刁难,大臣联名上书,要求见皇甫宣。少奕前去通传,仍是不得见,百官不肯轻易罢休,言下之意指我软禁皇甫宣,压下他病危的消息,只为争取时间篡位南埕。有大臣提及皇甫宣膝下的独子年满十二,适时当立太子以继南埕。
他所说的皇甫宣独子,是宁妃所生。我对他最后的印象还仅仅在四年前,上一次皇甫宣病重之时,宁妃意欲携幼子宫变。只是在我回宫之后,那场宫变就悄无声息的散了场。
现在旧事重提,无非是要我让位。
“尔等,若要本宫让位,当求陛下旨意。”我起身,满朝文武顿时从刚刚的一片七嘴八舌间变得鸦雀无声。
我拂袖离去,少奕跟随在身后。
“娘娘,据探子传来消息,北韶摄政王停留南埕之际,屡次接触南埕诸位大臣,恐有其他意图。”
我停下脚步。
元郢接触南埕大臣?!必定是察觉到了南埕的异样。“他此刻身在何处?”
若他利用这个机会从中挑拨,却有可能不费一兵一卒攻下南埕。
元郢在酒楼的二楼靠窗的位置坐着,少奕引我上了楼,让酒楼老板遣离了用餐的众人,空出整个二楼,而这期间,元郢甚至不曾侧过头看向其中一眼。
我在他对面落座。
少奕径自退下楼去。
“听闻摄政王屡次接近我南埕大臣,不知有何图谋呢。”我直接质问,没有一点修饰。
元郢却带着浅浅笑意,伸手将一个酒杯放到我面前,斟满了酒。“果然,想要在南埕王宫之外的地方见你一面,还是要用这样的办法,”他顿了顿,“只不过,阿音,你似乎太沉不住气了。”
他在南埕王宫喊我昭华郡主,在这酒楼间却唤我阿音。“你到底是谁。”
“虽然还未完全想起来,但是支离破碎的片段隐约可以拼凑些什么回忆出来。大概看到你的时候,才明白为何每一段零散的记忆中都有你吧。”他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捏起酒杯至唇边,一抬头,喉结处微微一颤动,饮尽了杯中的酒。“只是始终想不起来,你又为何会成了南埕的王后。”
“是么?”我也举杯,一口吞下。“相信你不会告诉我,你屡次接近我南埕的大臣,不会只是为了引我来,同你叙叙旧的吧。”
他有一瞬轻挑了一下眉心,食指微曲,隐隐看得清细微的黛青色血管。“南埕究竟有何魅力竟能让你沉不住气?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若非你全力相守,怎能传至今日,即便如此,他们仍当你是外人,意在赶你下台不是么。”
“敢于不敢是他们的事,守得住南埕是我的本事。”我微微倾身向前,“从前的元郢必然了解我为何这么做,我从不需要天下人肯定我,因为他们,照样臣服于我。”
他,微微怔住了,但是很快,唇角微扬,显得颇为得意。“不愧是我教出的徒弟。”
“呈御如何了?”我开口问他。
“你为何会在意他。”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
我并不急于解释,“在你还未想起的那段记忆里,他与你我是至关重要的人。”
“你……”元郢迟疑片刻,如想到了什么,却不敢肯定,他刚要开口问我。
“娘娘。”少奕偏来打扰。“陛下请您与北韶摄政王一起进宫。”
我与他对视一眼,对这一举动都有些怀疑。
皇甫宣在靖宫的偏殿等着我们,我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发觉皇甫宣坐在床上,身着寝衣,披着间外袍,手中捏着一本看似奏章的物件。余光注意到周围,角落里跪着一身着朝服的大臣,几乎将头压低在了地上。
我停了下来,没有走向皇甫宣,只是突然觉得,皇甫宣面上的表情凝重得可怕。
我甚至不知道才短短几日未见,为什么我会觉得皇甫宣竟变得尤其陌生。
元郢仍向前走了两步,才停下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自然半垂在身前。只是这极其甚微的一个举动,他挡在了我和皇甫宣的中间。
皇甫宣的注意力并不在元郢身上,对跪在地上的大臣说道,“将你奏秉寡人之事,再说一遍。”
大臣跪着不动,双手支着地撑着身体,全身都在颤抖。
“说!”皇甫宣忽而怒喝一声。
“启禀陛下……”那人吞了口吐沫,颤抖得更加明显。“王后娘娘趁陛下病重之际,打压异己,排除立太子提议的诸位大臣,私下结交北韶摄政王,臣以为……臣……”
原来,竟是到此来举报我的。
我推开挡在身前的元郢,走上前去,接过皇甫宣手中奏章。“陛下以为,这位大人所奏之事当如何处置。”
“陛下!”大臣忽然哭诉,“妖女祸国,当保血脉啊!”
“王后所做之事,皆是寡人默许的。尔等竟敢造谣王后!”皇甫宣大怒,平息了片刻,对我说,“此事交由王后处置。”
“陛下!臣等衷心为南埕啊!”大臣爬了过来,俯身在皇甫宣脚下,“南埕理应由陛下血脉继承,才可一统啊!王后其心叵测,定将亡我南埕!!!”
一切,都静了下来。
皇甫宣静静看着脚下的人,然后略显笨拙得站起身来,他不曾看我一眼,却如宣誓一般十分认真。
他说,“宁负天下,不负昭华。”
第九十章 计陷伏音()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亲自将他押解到刑场,眼看行刑的时间将至,我从判官台上走了下来,“污蔑王后,罪大恶极。临死之前,应该有话要留下才对吧。”
他跪坐在地上,身着囚服,身体被反绑着抬不起头来,却是斜着眼恶狠狠地瞪着我。“污蔑王后?你算哪门子的王后?不过是东伏败落后逃出来的丧家犬。罪臣王忡闵是因为不能举发你歹毒目的才赴死的,不能让我南埕帝君从尔妖术中清醒,拯救南埕于水火才是老臣难辞其咎之罪。你这妖女,早晚会有报应的!你会下地狱的!!!”
“我已经在了。”不是地狱,胜似地狱,身处至此的无能为力,骨肉分离的折磨,我很惊喜自己在漫长的折磨中越陷越深,却仍挣扎着活了过来,我向他微笑,轻轻挑起眼睑,隔着一层水色般的雾气,眼底看到的尽是波光粼粼的扭曲,“拯救南埕?凭你?哼。”
转身,抬手。
刽子手起刀。
午时的太阳很烈,在刀身上折射来的银色寒茫却冷进了骨子里。
刀落。
人头落地,滚了几滚儿,落到了台子下。跪倒的身子轰然倒下,血,散了一地。
我示意随行起驾回宫。侍女凑到身边来,压低了声音回禀。“娘娘,陛下去了行宫,少奕大人守在行宫外,恐怕有变。”
我心底一寒,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只是偏过头,我看到了元郢,他原本就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冷漠地看着行刑发生的一切,我避开他看来的目光,立时吩咐左右,“去行宫!”
我低估了皇甫宣,也高估了我们同盟的信任。
我或许该为他那句不负昭华而感动,却又太清楚,得到那样的承诺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条件,不能交付的真心,注定了一切只能是场攻守同盟的交易。
南埕行宫一片死寂。少奕站在门口,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一侧的门开了,皇甫宣略显虚弱疲惫,侍卫率先散开两列退让出路。皇甫宣在宁公公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走过我身边,只稍作停留,“既然宇文澈与王后是旧识,不妨就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说罢,皇甫宣走上龙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看着少奕,他仍低着头恭敬候命。我问他,“你既然知道陛下要杀宇文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忠于他,便看着他毁了南埕吗?!”
少奕动也未动,毫无反应一般,却是躬身候道,“娘娘若无别的吩咐,少奕要随陛下回去了。”
此一刻之前,我以为我足够了解皇甫宣。
但我发现我错了,我错得太离谱了。大概是看惯了皇甫宣慵懒平和的一面,竟慢慢忘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会冷血,会杀人。他以一句不负昭华让我处理上奏讨伐我的大臣,却在背后悄无声息地杀宇文澈。
看着少奕不慌不忙地追随皇甫宣而去。我交代身后的原地等着,便独自走进了行宫。
空掉的药瓶掉落在地上,滚到了墙角。宇文澈看起来奄奄一息半坐在地上,倚着墙角欲将毒发死去。
我走近,捡起地上的药瓶放在鼻下闻了闻。他喘着粗气,神志恍惚,看见我笑了笑。
我拿着药瓶质问,“你明知这里面是什么,为何就乖乖听话喝了下去?”
这瓶子里的毒药无色,却有一股浅浅薄荷的味道,是南埕王宫独有的一种毒药,饮下之后药会在半个时辰内发作,中毒的人如醉酒状态,毒随着血液流贯全身使人疾速衰竭而亡,就像是自然病死一般,死后的尸身查不出任何药物作用,同样,此毒一旦饮下便无解。
宇文澈如果发觉皇甫宣有意杀他,为何要喝下毒药?他并不想成为元郢的棋子,那就该清楚,只要他拖一阵,只要等到我得到消息赶来,一切就都有的救。
“本王输了。”他如摇摇欲坠般。“回不去,也活不下去了。伏音,你与本王多年前也算是相识一场,可否告诉本王一件事。”
“你说。”我不知事到如此还有什么是让他放不下的。
“姝瑶可是你杀的?”
姝瑶,高姝瑶?高崎和高瑾怡的妹妹?“不是。”
他点了点头,也算是松了口气,不像是迷茫,如同他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一般。
“你知道,对吧。”我问他。
“不会是高崎,又不可能是你,那一年韶宫的一场宫变,还有谁呢。”宇文澈早就猜到会是高瑾怡,“姝瑶和高家的那兄妹是不一样的人,她没有心计,她很单纯,可身为高丞相的嫡女,只要她活着,高瑾怡就不能如愿嫁给太子。”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叹了口气,忽然笑了。
我明白他在笑什么,也觉得好笑,便也笑了。
高瑾怡杀了高姝瑶嫁祸给我,本以为我会承担这个罪名,她便可以顺理成章嫁给宇文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