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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霜河白-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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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遥闻言并未露出失望之色,面上依旧一派平淡,他转回身看向水池,清澈的水面上倒映着如云似霞的紫藤花,也倒映着碧蓝的晴空。

“云孙,我不是秋家亲子。”蓦地,他道。

燕云孙微愣,想这是全帝都,甚至说是全天下只要知道威远侯的人都知道的事。

“这我从小就知道,而侯府里的人都知道,侯府外的人也都知道。”秋意遥静静的看着那在水中微微荡漾的紫藤花簇。“爹娘、兄长待我之好,非是亲人而胜于亲人,但这并不会让他人就没了闲言暗忌,而爹娘每每耳闻总是一脸不豫,兄长更是曾因别人骂我一句‘野种’就把人打得头破血流,结果反挨了爹爹的打。”

燕云孙听着不由暗暗点头,打得好,秋意亭那臭小子总算也挨过打啊!

“所以我从小就懂得了看人眼色,懂得如何说话才不会被人憎厌,如何做人、做事才会令人喜欢。”

燕云孙暗爽的心情还未到顶便是一呆。

“我就这么察言观色地长大,然后他人提及威远侯家的秋意遥,亦从一开始的‘狗杂种、来路不明的孤儿’到‘侯爷家的养子’到‘秋家二公子为人温文谦和,待人细心宽谅’。”秋意遥微微一笑,那笑容淡淡的如一层浮烟飘在面上,“到而今,天下间知道我的,看到是赞我的比骂我的人多,而爹娘亦以我为荣。”

燕云孙怔怔看着他。

“可是这个温文的秋二公子,也许只是一个虚壳。”秋意遥面上的浮烟似的淡笑终于散去,于是露出那种空洞而怅冷的眼神,“而······真正的我是个什么样子,却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燕云孙依旧未语,只是看着他。

他与他从小就识得,可以说除他的亲人外,最熟悉秋意遥的便该是他燕云孙了。而从小,秋意遥便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他每每被爹娘训话之时亦会听到“你即算不像意亭那般有出息,至少做到意遥一半的听话懂事我就心满意足了”这样的话。再到他们长大,帝都里提起秋意遥,更是赞不绝口,他的父亲敬熙伯燕文琮更是感慨道“秋家只两子,而我有九个儿女,可这九个加起来连人家一个意遥抵不上,更不用说老大了”。

是的,秋意遥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个让人喜欢、赞赏的几乎是毫无缺点的人。

“云孙,我要离开帝都的原因,你是知道的不是吗?”秋意遥回头看着燕云孙。

燕云孙自沉思中回神,然后心头一凉,顿哼着鼻子道:“本公子不知道!”

秋意遥脸上又浮起淡淡的笑,“你请来的名医难道未曾告诉你?”这话虽是询问,可话中的意思却是那样的肯定。

“没有!”燕云孙瞪着眼睛。

秋意遥摇头,“云孙,我自己也是习了医术的,我又怎会不知。”

“你那半吊子算什么!”燕云孙不屑。

秋意遥不与他争论,走至紫藤架下,看着满架如火如荼的花,轻轻叹息,“如此明媚的韶华,若是永远绽在枝头,那该多好,可它总要谢去,我们无计可阻之余,只能心中怅然。”

燕云孙默然。

“我此生,都不知自己到底是何人,亦从未做过一件纵心任情之事。”秋意遥伸手自枝头摘下一串紫藤花,“所以我离开帝都,不想最后都做着那个别人眼里的秋意遥。我也不想让爹娘亲眼看着······以他们疼爱我之心,那必是痛不欲生的一件事。”他手指拂过,那紫藤花瓣便如细雨纷飞,籁籁落地。

“云孙,我并不喜欢战场,我亦非喜欢杀戮,可是不知为何,我很想去丹城,这可能是我此生唯一做的、亦是最后做的一件任性之事。”秋意遥看着地上那些细碎的花瓣,眼神里似是怜惜,似是解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是爹爹自战场捡来的,或许那里才是我的归处。”话是如此的平淡静然,可心里却不知为何生出一种苍凉孤寂。他孤身而来,亦孤身而去,这个天地许有他存身之处,许连安魂之位亦无。可是······比之锦绣繁华温情脉脉的帝都侯府,他更愿魂散在这荒凉苍寂的天涯某处。

燕云孙依旧默然,秋意遥亦未再说话,于是园中一片沉寂。

许久后,蓦地园中响起燕辛一声尖叫,秋意遥回头,便见燕辛在地上打着滚,眼看着便要滚下水池,他赶忙纵身一跃,倾身,伸手,将脑袋刚浸到水的燕辛一把提起。

“怎么回事?是踩滑了,还是身体不适?”秋意遥指尖搭上燕辛的手腕去探脉。

“公子,你为何突然踢我?”燕辛却转头冲燕云孙委屈的叫道。

秋意遥一愣,放下燕辛,莫名其妙地看着燕云孙。

燕云孙看着半跪在地上的秋意遥,冲着他恶狠狠地叫道:“本公子知道你是谁,你就是个心肠软得要死的傻瓜!”

呃?秋意遥呆了呆。

燕云孙甩袖出园,“燕辛你还傻着干什么,还不去给秋公子挑件合适的盔甲去!”

“是。”燕辛赶快跟出去。

园子里,秋意遥看着燕家主仆离去的背影,忽然轻轻一笑,空明净澈,如碧空,如清湖。

十、花开两地庆芳辰(下)

丹城。

淳于文渊跟随一双儿女来到那座幽静的小院。

院门开启,孔昭见到淳于兄妹颇是欣喜,“原来是你们,快进来。”

“你姐姐呢?”淳于深意步入院子问道。

“在房里,用过膳后一直在写写画画,我是看不明,但瞅着应该是在画布阵图。”孔昭答道,看到兄妹俩身后的淳于文渊微微惊讶,但随即躬身致礼,“淳于大人。”

淳于文渊轻轻点头,跟在儿女身后进到小院里。入门便见院墙的左旁矗着一棵高达的桃树,青枝翠叶间挂满了鸡蛋大的碧桃,而对面一株珍珠梅亭亭玉立,云瓣雪珠绽满枝头。不由暗想,这小院倒是十分雅致,却不知住在此的主人又是怎样的人。

孔昭轻轻推开右旁一间房的门,三人跟随而入,便见书桌前风辰雪垂首执笔,神情专注,只是几人的到来显然是惊动了她,抬首扫了三人一眼,神色淡漠,然后继续埋首书桌,笔尖时而挥动时而停顿,显然心神全在其中。

而那一抬首,淳于深意却是轻轻“咦”了一声,因为风辰雪此刻竟然未戴面具,一张绝美玉容抬首间便已睹于目。转头往父兄看去,见父亲果然面现惊异之色,而兄长的神色却极为淡定,似乎是早就见过,令得她心下生出小小的好奇,兄长是何时见过的?

“你们坐下稍等。”孔昭轻声对三人道,然后出门准备茶水。

淳于文渊望向儿女,以目光询问他们:便是要找这样一个年轻女子相商丹城存亡大事?莫要怪他怀疑,他实为想到儿女口中聪慧非凡的友人会是如此容色绝世之人,若这位凤姑娘年纪再长些,面容也更平凡些,他到更能放心些。

淳于兄妹点头,然后一左一右拉着父亲坐下。

不一会儿,孔昭回来,给三人奉上香茶。于是淳于家三人或是焦急、或是轻松地缀着香茶等待,期间淳于文渊尝试着咳嗽几声,奈何书桌前的人并未有起身待客之意,只是埋首沉思,浑然忘外。再看一向好动喜闹的儿女此刻也安安静静坐着,淳于文渊虽是奇怪但也只是作罢,于是房中虽有四五人,却一片静谧。

如此差不多快半个时辰过去,只闻一声“嗒”的轻响,紫毫搁上笔架,风辰雪终于自纸墨间抬首。

淳于家三人不约而同长长吁了一口气。

“姐姐,淳于姑娘她们等你好久了。”孔昭捧着一杯茶上前,递给了风辰雪,然后收拾着凌乱的书桌。

风辰雪端起茶杯,畷了一口,放下,然后才移眸望向三人,看到淳于文渊时眼中微带疑问。

“就这样干坐着大半个时辰,可坐苦我了。”淳于深秀赶忙起身甩着胳膊。

“辰雪,这是我爹,也就是丹城的府尹。”淳于深意大大咧咧的介绍一句,淳于文渊理理衣袍正想起身,她便又道:“我们今日来找你可是有紧要的事情要请教。”

风辰雪目光移向淳于文渊,算是招呼,然后看向淳于深意,“我亦想问你们,何以丹城至今未有任何防范?”

“这正是我们来找你的原因。”淳于深秀赶忙道。

“哦?”

于是淳于兄妹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淳于深意咬着牙叫道:“依姑娘我的意思,直接拿把刀架在那龟孙子的脖子上,那时看他听不听话!”

“深意,不可胡言乱语!”一旁的淳于文渊听得赶忙叱她一句。

淳于深意撇撇嘴,不说话。

“辰雪,我爹不许我们这么做,可我们实在是不知道要怎样才让这孙混蛋相信我们的话,你可有法子?” 淳于深秀问道。

风辰雪听了微微沉吟片刻,然后道:“这孙都副听得敌国入侵如此大事亦可无动于衷,他要么是心向山尤是以装聋作哑无视警讯,要么便是眼花耳溃刚愎自用的无能之辈,而他无论是哪一种,你与之说道理都是白费功夫,最有效的莫如夺权自理,或是以武迫之调兵。”

 这话一出,淳于兄妹又是惊讶又是欣喜。

“这话太中我意了!” 淳于深意顿拍掌道。

“爹,你听道了没,果然要这样做才行。” 淳于深秀马上看向父亲。

“哼!”听了风辰雪的话淳于文渊早生不满,再见儿女如此赞同,顿冷叱道:“此乃逆节之行,本府决不许!你们兄妹随本府回去,此后亦不许再与此逆乱之辈相交。”言罢一甩衣袖便要离去。

“爹!” 淳于深秀赶忙拉住父亲,“你刚才也听到了,那孙混蛋你与他说再多的好话都是白搭,他就是不信,他就是不放一兵一卒,难道就我们几个赤手空拳去应付山尤的十万大军?难道你就要为了你那忠臣之义君子之道而令得丹城城破,令得百姓家破人亡?”

 “不止我们几个,本府会率全城的男儿死守丹城,山尤贼子决不能得逞!况且那刻兵临城下,孙都副自然就信了,自然会派兵抵御,而且州府大人的援兵不日即会赶来,又何惧贼子!”淳于文渊甩开儿子的手,指着他的鼻子横眉怒目,“而你们所谓的法子不过是歪门邪道,乃是不义之行,只会自取灭亡!”

“爹,什么歪门邪道,我们可全是为了丹城为了百姓!” 淳于深意也叫道,“你要率领全城的男儿死守丹城?要领着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去对抗那些身经百战杀人如麻的山尤铁骑?你以为你们能守住?告诉你,你那等行为分明就是领着他们去送死!”

“那为父宁愿舍身取义,亦不要做逆节之辈!”淳于文渊神色凛然。

“爹!你怎么就不知变通,只会一味顽固认死理!”淳于深秀拧着眉头看着父亲。

“放肆!”淳于文渊指着儿子,气得脖子发粗,“你……你……”

正在父子女争得发僵之时,风辰雪忽然出声唤道:“淳于大人。”

清冷平淡的嗓音顿如一道凉水,浇熄了房中的火气,淳于家三人同时望向风辰雪。

“以武夺权你们确实不能做。”风辰雪淡淡道。

这话令得淳于家三人又是呆愣,想着方才她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这会又改口可?

“辰雪,你方才不是同意了吗?” 淳于深意不解。

风辰雪没答,却问道:“这孙荣既然如此无能,又何以他能做到都副之职?”

“还不是因为他是上任州府的堂兄!” 淳于深意哼道。

“喔。”风辰雪点头表示了解,然后微微凝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种事,历朝历代总是免不了。”

不过淳于深秀并不想追究孙都副的家史,他问:“辰雪,为何你又说不能做?”

风辰雪依旧未答,又问道:“那前任州府现在何处?”

这兄妹俩却不知道了,于是望着父亲。

风辰雪见此,也移眸望向淳于文渊。

淳于文渊这会正奇怪这女子何以前后矛盾,本不想理会,可当那双清眸落在身上,他莫名的觉得头皮一麻,她明明坐着,可那目光却仿佛是自高高的地方俯视而下,带着一种违逆的迫力,令得他不由自主的微微垂首答道:“前任孙州府现已调任南州。”

“喔。”风辰雪轻轻点头,“虽不知孙州府其人如何,但他既能让堂弟在府下任职,必是重亲族之人。他既然还在朝中,那你们今日若对孙都副动武胁迫,便等于与孙州府结下怨结埋下暗刺,日后你们淳于家与他同殿为臣,必生嫌隙。”

淳于文渊一听此言,微有惊诧。他不同意以武夺权,倒非是忧心淳于家日后前程,只是没想到这女子既然考虑到了。

“可是………”

淳于深意才开口,风辰雪便微微摆手示意他少安毋躁。

“淳于大人,我也知你不同意胁迫孙都副以夺取兵权,乃是不想为后世留下一个行不义之为却成功了的逆节之臣的摸样,即算是守护了丹城,即算你可因功抵罪或是获赏,你也认为此行若令得后世仿效,必是大过大罪。”

淳于文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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