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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清冷悠远，他本以为是丹阳在问他，可是仔细分辨，却不免心惊。
这是拷问道心！
修道者在逆天修仙的漫长人生中，总会碰到一次或者多次很特别的道心拷问。
前人在此处的描总是显得高深莫测，遮遮掩掩。他原本读到的时候，不过觉得这些是道者自己进行的自省。
其实这种事情，修道者几乎每天都在做。而在修为晋级的时候，就自省得更加深入了。
书中所写，未免有些故弄悬殊之感。
但是现在，他身处黄沙之中，五感六识几乎与周围融为一体，整个天地只剩下黄沙和那个不知名的声音。
这时候，他才想起书中那些不尽人意的描述。
原来真的存在这种无可描述的天道拷问。
他心中波澜顿起，丝毫不敢轻忽。于是待稳下心神之后，缓缓道：“为了执念。”
他自知道心不纯，却能修炼到元婴，其实早已经做好了修为无法再精进的准备。
而又正因为他道心不纯，所以虽然有些遗憾，却也知道有所得必有所失。他愿意用余生静守的东西，即便别人觉得不值，他却愿意用道门无望来换。
想到此处，他原本有些惶惶的心又定了几分。
“既知是执念，为何不抛却？”
丹离暗自点头，觉得这话有理。
人嘛，难免都有些念头，但是念头太过强烈，太过坚持，变成了执念，多半就是快要心魔难除了。
秦惜微说他修道是为了执念，她可不会以为他说的“执念”与修道有关。
否则他就会有一个更加漂亮的答案。
于是她对他的执念，以及为何不抛却这执念产生了好奇。
秦惜微渐渐感觉到无形的威压。他心想以自己不算纯粹的道心，修炼至此之后，又因为心魔深种，在俗世犯下罪孽，那是他无法逃避的责任。
他跪伏在地上，宽大的袖袍平摊在身旁，整个头脸都埋下去，额头抵在了冰冷的沙地里。
“小子从小食五谷，辨七色，虽有幸身怀灵根，在这俗世之中却备受浊气侵扰，好几次几乎送命。直到转至道界修仙，这情况才渐渐好转。”
秦惜微顿了顿，“可那时，我已早识人情世故，即便勤奋修道，却实难纯心至善。于是心生妄念，执念……”
他声音渐低，因为整个人伏在地上，所以也看不到身前那些飞舞的沙尘中渐渐随着他的回忆，幻化出不同的画面来。
丹离看了一会，惊讶地发现那是在太清宗，是藏经阁，阁前她抱着刚出生不久的白虎隐，一本正经地对守门人说：“它不咬人。”
这画面，她自己都要忘了，没想到秦惜微记得如此清楚。
因为飞沙之中的画面十分清晰，连她一本正经的脸上，眼底深处压抑的一丝不耐烦都一清二楚。
这时她听到秦惜微为所说的“心生妄念，心生执念”，不自觉地心动了一下。
有种似懂非懂的感觉。
之后便是他和秦惜微相处的许多画面。
他的声音变得很飘渺，很遥远，她都听不清楚了。
可是其实她并不用听，因为只用看就大概能明白了。
他在回忆，而他所有的回忆几乎都与她相关。
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心惊的感觉。
有点想逃。
回忆一直拉到了她以另外一副形容现在秦馆之外。
秦惜微正说：“那时我便认出来了，只是我那么高兴，却从内心深处恐惧，慌张。我不知用了多少的克制力，才没有让自己更走近一步。”
丹离这时确定了，秦惜微在那时便已认出了自己。他却不动声色，真的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先生来相处。
每一分，每一寸都恰到好处。
“为何？”她听到自己问。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是一个冷静的人，对我并没有超越朋友的情感，甚至她对朋友也不过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他的声音有几分苦涩，“我曾经有过奢望，也曾试图主动，可她不懂。不懂便无法回应。甚至，她可以自由地远离，而我却再也不能接近她。”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冰冷尖锐。“我想把她绑在我的身边，我只有比她更冷静，想方设法，机关算尽，可最终……”
丹离从他的眼神能够判断出，他是真的这样想过。
秦惜微这么多年真的是太压抑了。他那样冷静的表象之下，内心却如熔岩滚滚，一刻不停地奔流着。
“远着她，才能更近。”他的声音低得似乎叹息。
第619章 不解心愿（）
丹离皱着眉，神色中似乎有些困惑，又似乎有些理解；有些意外，又有些不以为然。
丹离从来是个习惯独处的人，她比大部分的人都要习惯孤独，甚至享受孤独。
在当杀手的时候，她最后厌烦了那样的生活，但是到了道界以后，她还是在受之前的经历影响。
那时候她以为是自己曾经身为杀手的原因。
但是直到离魂去了灵界，直到在这垂云雪山有了千万年的记忆和神智，她就知道那并不是因为自己有一世身为杀手的原因。
她本性就是这样的，她本来就习惯孤独和黑暗，她对人世间许多的情感其实都没有真切的概念。
这大约也正是她虽有不死真身，却总要经历一次又一次生死磨难的原因。
这一次大概是她结束一切最好的机会。
从忘舒教授她《凰月》，大概就是上天给她的机会。
秦惜微情深义重，他跪伏在地上似是在向天道忏悔他的道心不纯，但这样浓烈的情感表达，这样深沉的内心自白，在修仙之人中是不多见的。
他自己也说，这是因为他来自俗世。俗世之人不重修道，不讲究清静无为，不在乎天道永恒，往往只图一世快活，忧心一世富贵，七情六欲本就比道界中人更多些。
有道理。
不过，她觉得这与他自身这个人也有关。
比如她，即便修习《凰月》，按照忘舒的说法，很有可能会变得性情柔和，多愁善感。
可这些她曾经担心的事情，在她身上似乎并没有发生，或者说发生了，但是程度远远不够。
当然这与她的特殊出身有一定关系，但是若换个人，结果必不是这样。
秦惜微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正想着，那个声音竟又问他道：“若叫你心中之人在你身边，长长久久，你当如何？”
秦惜微惊喜地抬起头，“真的吗？”
丹离吓了一跳。
秦惜微脸上的喜色犹如夜中骤然绽放的昙花，光华流溢，十分动人。
“若是如此我必与她举案齐眉，一生知她，惜她，爱她，一生陪伴守护，不离不弃。”
爱……秦惜微说得极为真挚，似乎不敢相信，又问：“这是真的吗？”
丹离本能地想要拒绝，可是她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控制着，不能开口。
她顿时变了脸色，这是干什么！
那个声音已经回答他道：“自然。只是，你已经因一己私欲犯下罪孽，此刻若能抛却执念，大道可期。”
秦惜微摇头，眼睛很亮，“我不期望什么大道。只想心愿得偿。”
丹离瞪眼，永恒生命，天地之力，这些难道不比那些一时灿烂若烟花，却寂寞万古的，虚无缥缈的什么情感要有用得多吗？
“即便要付出更多的代价去换？”
“是！”秦惜微毫不犹豫，语气坚决。
但是他皱了皱眉，“小子虽然希望心愿得偿，却不愿勉强她，便是曾经心魔纠缠，一时妄念，但并不想要一个对他事无知无觉，只能回应我愿望的傀儡。”
他怕一切都是假象，他想要得到的是真实的舞丹阳，那个在最初时感动过他，待他真诚，不因凡俗道界不同，不因南院北院差异而薄待他，让他看到过她许多美好的人。
“小子还有个不情之请。当年犯下的罪孽全是小子一人的过错，与我同行者虽然参与，本心却并不愿意。这么多年他也一直心中不安。所有的罪责理应全由我一人承担。还有沙暴之中的凡人，小子并不希望他受到牵连。”
“如你所愿。”
丹离挣扎着想要反对和反抗，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黄沙奔涌，沙浪从天而降，这回它们来势汹汹，再也不会听她的心意了。
待她再次意识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
她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像散了架一样难受。
她正努力想要坐起身来，两扇古旧的雕花木门便缓缓开了。
门外有人端着碗慢慢走进来，开始步伐还算稳健，到后来似乎是发现她醒来了，便快步上前，脸上的表情十分喜悦。
是秦惜微。
丹离皱眉，因为之前听到了他那么多表白，这时有些不知如何面对他。
秦惜微似乎没有看到她不太好看的脸色，端着碗坐在床边，柔声说：“丹阳，好久不见。”他的声音里极力压抑着激动和喜悦，无形中给了丹离压力。
秦惜微这时才似乎察觉了她的情绪。
他将碗凑过来，“我知道你怪我。或许我之前所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他说得很轻，目色柔和地凝视丹离的双眼，“单离，单同丹，取‘离’之意，我一早便知你是要离开的。”
他从丹离的表情和眼睛里分辨出她果然都听到了他之前说的那些话。
“丹阳，你不要害怕，喝点水。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醒来时便发现我们都昏迷在悬崖下，这里是个世外山村，村里有几十户人家，他们原本是外头的难民，官兵逼迫，生活困顿，实在活不下去了带着一家老小跳崖，没想到竟存活下来。”
秦惜微喂她喝水，“这里男耕女织，生活安泰。只是……只是无人知道出山的路。”
“你想如何？”丹离皱眉。
秦惜微失笑，“丹阳，不要这样看我，我说过，我不会逼迫你做什么的。那些都只是我的心意。我只是想，既然上天给了我这样的机会，就让我陪你度过余生好不好？”
“度过余生？”丹离看着他，“你知道你放弃的是什么吗？我的余生，并不是你想象的余生。”
秦惜微点头，“我知道，从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与那些寻常的修道士不同。那就当做你可怜我，陪我度过我的余生，可以吗？”
“如果你不是有这些想法，有朝一日大道得成，又何谈余生？”丹离不理解。
秦惜微笑了，“变成一个冰冰冷冷的，无情无爱的人，即便大道得成，生命永恒，眼中却再也看不见四时之景，心中也再无爱恨之别，这又有何意义呢？”
丹离一时愣住。
秦惜微笑道：“我找村长要了一点薄田，明日陪我看看可好？”
第620章 临界灵动（）
秦惜微真的在为余生做打算。
丹离站在田埂上看秦惜微与村民讨教如何耕种，那样子十分认真。
给他传授经验的一位老大哥看了眼丹离，低声对秦惜微道：“兄弟，光你学会耕田是不够的，你看我媳妇，我在田里干活，他便在家里养些鸡鸭猪啊，织些布啊做些衣服什么的，这样到快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在一起交换些年货，你是个好丈兆头啊……”
秦惜微笑了笑，“我夫人身体不好，我多种些粮食，其他的东西别用粮食来换好了。”
那庄稼汉还想说什么，但见秦惜微看着他夫人，那眼睛里都能柔得化出水来，便心中想，新婚的小夫妻都是这样，等过个一年半载的，他自己就明白了。
于是也不再劝，只专心教他如何耕作种粮。
丹离开始看着觉得还挺新鲜，但耕种大多数时候都是重复那么几个动作，她看了看四周，再看看秦惜微，渐渐便走神了。
还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从她醒来一直到现在，他虽然能看得出很高兴，但是在与她说话，应对这方面，真的是足够温柔也足够冷静。
他把这个分寸把握得极好，既不给她造成太多的压力，却也不希望她离他太远。
难怪当年在太清宗，萧衍走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云海真君都是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从某方面来说，他和萧衍其实很像。
不过，萧衍天赋高，家世好，成名早，他对世事驾驭游刃有余是从小耳濡目染，家族和宗门培养出来的。
秦惜微全凭自身努力。
可最后，这两个人的结局都不太好。
玄赤说，萧衍本就不是人。那时候她还觉得这不太可能。但是后来在垂云雪山那一瞬，再见到忘舒之后，她就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