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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石?那块天石摆件分明是玉玺的一部分,而那玉玺又曾是寿王获罪的铁证,杨姨娘不过是燕府的一个妾室,如此一个引发皇位更迭乃至无数人丧生于夺嫡风波的不祥之物,怎会在她的手上?!
燕子恪不可能不知道那块天石的来历,那么他是否有继续调查过杨姨娘拥有天石的原因?杨姨娘至今仍好好地生活在燕府里,并未见燕子恪对她采取任何的措施,难道真如他所说,杨姨娘对天石的效力当真一无所知?可天石的来历总是要查的吧!他究竟有没有顺藤摸瓜地查下去?——他一定会查,如果事情不在他意料和掌握,他就一定会查,他那样的性子,凡事必要知道真相,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样大的一件事!所以他要么正在进行暗查,要么,就是已经知道了真相。
如果已经知道了真相,而杨姨娘仍完好无损地如往常般过活,那是否就真的证明,杨姨娘确是个局外人?
“你与杨姨娘是何关系?”燕九少爷在半晌的深思过后还是敏锐地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点。
李嬷嬷怕的就是这个问题,哆哆嗦嗦地答他:“奴婢……奴婢在府中时,偶有同杨姨娘说过话……那日……”那日七小姐落水险些丧命,府里一众大大小小的主子皆去二房探望,长房和三房的姨娘自然也要走个过场,而既是去探病,自然不能空着手去,有拎着补药的,有补贴银两的,杨姨娘看过七小姐之后,除了送上几卷亲手抄的消灾减业经之外,还随手把那摆件给了她。
这一番说辞令得燕九少爷忽然笑了一声出来,却令得李嬷嬷浑身一个激凌险些软倒在地,下意识地抬眼望向这位小主子,但见他那白玉似的清秀面庞上根本没有半点笑意,黑白分明的瞳子有如千年玄冰万丈黑洞,瞬间便让她魂飞魄散坠入其中——“说谎的话,会让你死得很难看。”小小的少爷慢吞吞吐出这样的一句话。
李嬷嬷这一回是真的软在了地上,匍匐着,哆嗦着,抽噎着,万不曾想到这个孩子竟是这样的难缠难哄,她快要崩溃了,她想歇斯底里地告诉他——她不是怕他,她怕的是那个已经被深埋了十多年的真相!她禁不起,他更禁不起!
“说吧,”九少爷身边的那个一直沉默的少年忽然开口,李嬷嬷不知道“他”是谁,只是觉得和九少爷长得像,许是燕家其他的哪位少爷,她没敢多看,这会子听见“他”开口,声音清沥又带着几分幽沉,“一个心里藏着太过沉重的秘密的人,这一生怎么能过得好?”
李嬷嬷身心微震,突然有股想要嚎啕大哭的*——谁说不是呢,这个秘密——这个秘密太沉太沉了啊!沉得她自从那一年的那一天起就再也不曾睡过一个好觉,这滋味,岂是说说就能体会的到!
她真的不想再这样沉重下去了,她还想活着,她还想好好过完下半生,她多希望当年被寄予这秘密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别人!凭什么,凭什么让她来承受这一切!
“……杨……杨姨娘……”李嬷嬷抽泣着开口,“曾……曾是奴婢……旧主家的一位……少奶奶。”
……
与其说燕九少爷一次又一次地吓住李嬷嬷,倒不如说是李嬷嬷一次又一次地惊到了燕九少爷和燕七——旧主家的一位少奶奶?!
别人家的少奶奶怎么会成了燕子恪的妾?!“旧主”?!李嬷嬷不是燕家原有的仆人,这说来也不算什么,可怎么就跟杨姨娘打包一起到了燕府?!怎么就成了燕七的养嬷嬷?!
“你的旧主是谁?杨姨娘如何就做了我大伯的妾?你如何又做了家姐的教养嬷嬷?是谁把你和杨姨娘带进燕府的?你又是为的什么被送出了燕府?我三哥和六姐是不是我大伯的骨肉?我和家姐——是不是燕家人?”燕九少爷一字一句愈咬愈重地将问题一连串地捅进了李嬷嬷的脑子里,李嬷嬷一阵眩晕,她曾以为过去那些不可言说的秘密终将随着当年的那些人慢慢老去、死亡、尘封,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探寻到了面前,莫非冥冥中有谁在指引,让当年那段残酷的往事得以重现,由命中注定的人去做一个令其满意的收尾?
第303章 真相()
“杨姨娘……是奴婢旧主家的一位少奶奶……”李嬷嬷浑浑噩噩地瘫卧在地,有气无力的声音要竖起耳朵用力听方能听得清,然而这声音所汇成的言语,却重得似能撞断每个人的神经,“三少爷和六小姐……都……都是她与旧主家的……一位少爷所生……”
——燕三少爷和燕六姑娘——竟然不是燕子恪的骨肉!
这个真相所造成的冲击着实不小,燕七和燕九少爷一时竟无从开口。
李嬷嬷却未注意他两人,望着地面的目光放空着,继续往下言道:“十多年前,奴婢的旧主家中遭逢大难……合府老少悉数丧命……奴婢当时因正去伙房催饭,见机躲入酱缸逃过一劫……杨姨娘……那时是府里的二少奶奶,带着二房的小少爷和小小姐,也因躲避及时而侥幸存活……后大老爷将我们接了去,令杨姨娘冒充他之妾室,自此接入了燕府,而奴婢则被大老爷安排至了二老爷处,做了七小姐的教养嬷嬷……”
“大伯与你那旧主是何关系?”李嬷嬷说得含糊,燕九少爷却未肯轻易放过。
李嬷嬷周身又是一阵哆嗦,哑着声音道:“旧主家的三少爷……是……是大老爷的……同窗好友……是结拜兄弟……”
“那位三少爷的名字?”燕九少爷追问。
“……步星河。”
“字什么?”燕九少爷又递了一句。
“……流徵。”
——流徵!
——清商,流徵,玄昊——当年三友中的一个,流徵。
若流徵家中遭逢大难,莫不就是意味着,当年三友中那被背叛的人,就是他?
流徵是燕子恪的好友,他的家里发生变故,燕子恪将他家里仅存的后代——他二哥的子嗣接走照顾,这原也在情在理,可那也不至于要将他二哥的妻子认作自己的妾室接入燕府去啊……那时燕子恪已有妻有子,这么接回去,不怕妻子心里不痛快?而事实上燕大太太似乎当真把杨姨娘当做了燕子恪的妾——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步家遭了什么难?”燕九少爷逐一细问。
李嬷嬷哭着摇头:“奴婢不知……原本一切都还好好的……那日早上起来府中还一片和乐,及至中午,突然便有一队官兵闯了进来,见人便杀……老人,孩子,甚至怀有七个月身孕的四少奶奶……全都……全都惨死了……呜呜呜呜……步府上下……二百余口人……全都——全都——呜呜呜呜……”
二百余口,逢人便杀,这是灭门之灾,如此惨烈和残忍。
执行这场杀戮的人是官兵,此事要么出自当地官府,要么是朝廷直接授意,什么样的罪过要株杀满门?就连燕子恪也无法阻止吗?……也是,那个时候当今圣上还未即位,燕子恪也不是御前宠臣,只怕有心无力,这便解释了为何他要把杨姨娘认作妾室接进燕府——如果灭门之令来自朝廷,那么步家唯二存活下来的两个孩子再在外面生存就实在太过危险了,当时最安全的地方大概也就是燕府了,而若要凭白接进燕府去,人多口杂又难免泄漏风声,认作妾室和妾生子,这才好理直气壮地放在身边保护和照顾起来。
可家里突然多出个姨娘和两个庶出孩子,燕家的一干人难道就不奇怪?
“大伯用了什么借口把杨姨娘带回燕府的?”
“大老爷彼时在地方上做官,因距京中遥远,接连几年未曾回去,步家出事那年,大老爷正好被调回京,便带着杨姨娘和两个孩子回了燕府,只和老太爷老太太大太太说杨姨娘是任上的上峰赏的,推辞不得,只得收了房,老太太当时还埋怨大老爷,说有了庶子也不往家中写信知会一声,大老爷只道‘总归是要带回家来,见到了便知道了,写不写信有什么所谓’……府中下人私下便道是大老爷在外头收了人,不好意思给大太太知晓,是以才瞒着不说,此事便这么着混过去了……”
这话倒像是燕子恪能说得出来的,众人都知他性子古怪,反而正好能将这件事掩饰得滴水不漏。
流徵——杨姨娘——步家遗孤——燕子恪的妾室和庶子,这条线似乎以捋得很清楚了,可这仍旧不能解释,为什么杨姨娘要将天石摆件放到燕七的房里——难道她当真只是出于好意,实则并不知晓天石的毒性?那摆件曾是寿王私制玉玺的一部分,怎么就会落在杨姨娘的手里?
“步家和寿王是何关系?”燕九少爷直盯向李嬷嬷。
听到“寿王”二字,李嬷嬷浑身突地颤抖得像是发作了羊癫疯一般,歇斯底里地在地上挣扎了起来:“——不能——不能提这个名字——不能说!——不能说!会死的——会死的!”
“别逼得太紧。”燕七对燕九少爷道,起身大步走出门去,很快叫了萧宸进来,在已经抓狂的李嬷嬷身上点了一指,李嬷嬷便咚地一声扑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燕九少爷坐在原处沉着一张脸,半晌抬起眼来看向萧宸:“你可曾听说过步家?”
“不曾。”萧宸想了想方道。
“步星河这个名字呢?”燕九少爷不肯死心。
“……不曾。”
“流徵呢?”
“……不曾。”
“把她点醒。”燕九少爷指了指地上的李嬷嬷。
“别逼得太紧,”燕七再次提醒弟弟,“她情绪不稳,小心欲速则不达。”
“夜长梦多。”燕九少爷慢声道,而后示意萧宸动手。
李嬷嬷幽幽醒转,花了好半晌时间才渐渐想起晕倒前的事来,不由浑身又开始惊颤,拼命地又是摇头又是给燕九少爷嗑头:“九少爷——九少爷——求您——求求您——不要再问了——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九少爷——”
“听好,步家与寿王的关系,我暂可不问,而你现在务须回答我:我和家姐,是否是燕家人?”燕九少爷盯着李嬷嬷一字一字地慢慢吐出来。
萧宸微讶地看了看燕九少爷后又看向身旁的燕七。
李嬷嬷只管死命地磕头:“求求您——求求您啊九少爷——不要再……”
“说!”燕九少爷突然一声厉喝,非但把李嬷嬷吓得登时住口,连燕七都被唬了一跳,这孩子从小到大几时这么大声说过话?
而李嬷嬷似乎当真被吓住了,怔怔地就口便道:“是……是燕家……的孩子……”
燕九少爷一双黑眸死死地盯在李嬷嬷的脸上,没人发现他此时甚至连身子都已经抬离了椅面,几乎就要大步下去冲到李嬷嬷的面前,“你可能确定?”这句问话几乎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
“确定……确定……”李嬷嬷虚脱地瘫在地上,“大老爷……因见奴婢是步家人……大发恻隐之心,将奴婢也留了下来……因奴婢在步府时做的便是乳娘,大老爷便让人将奴婢送去二老爷的任上,那时九少爷才出生不久,身子骨极是单薄,听说好几次险些……大老爷见奴婢有些经验,原是想让奴婢过去伺候九少爷,奴婢到了二老爷任上后才知二太太已经给九少爷又配了几名颇有经验的乳母和养娘,一时不缺人手,奴婢便被分去了七小姐房里……七小姐三岁上时因着奴婢和其他几名下人的疏失,险些溺水而……大老爷仁心,没有罪责奴婢,只是让奴婢到了这庄子上过活……”
燕九少爷眉头慢慢蹙了起来,盯了李嬷嬷良久,才又道:“你可曾听说过萧天航萧大人?”
李嬷嬷茫然地摇头。
“那么,现在可能告诉我,步家与寿王,究竟是何关系?”燕九少爷慢声问着。
李嬷嬷好像已是用尽了精神和力气,这会子再听见这问题,已不再如方才般激动,而只是一脸认了命的惨白,嘴唇翕合了半天,虚弱地挤出一句话:“步家……是寿王的……舅家……”
燕九少爷的眉头这才微微舒开了一些:寿王的舅家,这就难怪了——寿王谋逆,这是不能更大的大罪了,若换了旁人可是要诛九族的罪名,然而寿王是皇子,皇上总不能自己诛自己,于是与寿王相关的其他亲友便难逃一死,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他寿王府中的一干人,以及他舅家这一门——说步家没在逆乱中为寿王出力?鬼才相信。
寿王谋逆这件事,早被当今皇上下令,无论臣子还是百姓,任何人不得再提,否则就地论斩——毕竟是皇家的丑闻,九五至尊哪能容忍升斗小民议论他的家事——何况若非如此,他也登不上大宝,这便让此事显得更加敏感和不能触碰了。
难怪李嬷嬷说死也不敢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