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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半个月,夏庭秋忙着去治下各岛屿巡视,林锦宏同行。慧意说她要顺路去看望外婆,也跟着一道去了。
他们走了没几日,林家的家丁给我送来了一把番刀,说是他们家大少爷吩咐的。我想找校场师父学刀,又忌讳男女授受不亲。后来还是旁人提议让我跟着良玉学刀。
良玉是女孩子中使刀的好手,虽然为人冷漠孤傲,可是教起我来,十分细心尽责。我本来是抱着好玩的心态学刀的,被她一感化,不得不端正态度,发奋努力起来。
半个月后,夏庭秋回来,我兴致冲冲地跑去找他显摆,却撞见大夫在往他身上缠白纱布。慧意坐在一边,两眼通红。
我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呆站在那里。
夏庭秋见到我,转头就朝身边人吼:“不是说了不要告诉她的吗?”
那下属急忙摆手,“三少爷,没人通知六姑娘呀!”
“我自己来的。”我匆匆走过去,“你这是怎么搞的?好好的怎么回来就一身的伤?”
“没事。”夏庭秋握住了我伸过来的手,“都是皮肉伤而已。”
慧意在旁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庭秋哥他……他是为了救我才伤着的!”
“到底怎么回事?”我急得跺脚。
“唉,都说了是小伤了。”夏庭秋拉着我,满不在乎道,“回来的路上碰到了黑旗船,发生了点冲突。我们人多势众,没有什么损失。”
我指着他背上的伤,高声道:“这不是损失是什么?”
慧意哭道:“是我不好。我没防着身后有人偷袭。庭秋哥帮我挡了一刀。”
“你也是……别哭了。”夏庭秋叹气,“说起来也是我没照顾好你。”
慧意使劲摇头,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夏庭秋冲我使眼色。我只好先去安慰慧意。
好不容易把慧意哄得回去休息了,我这才回头去看夏庭秋。半路碰到小丫鬟送药,我接过来亲自端了过去。
“好险呀!好险!”伤员夏庭秋一边啃着卤鸡爪子,一边感叹,“想那千钧一发之际,还是我挺身而出,站立船头,拔刀相迎。那姿势想必十分潇洒!只可惜你是没看到。”
“我见你摆谱还见的少吗?”我把药塞他手上。
夏庭秋仰头一饮而尽,乍了乍舌,继续啃鸡爪子。他上身衣服还没穿,露着明显晒黑了一层的紧实胸膛。白色的纱布缠在上面显得特别刺目。
“真的没事吧?”我担心地问。
“没事!”夏庭秋说,“虽然有点深,却没伤到骨头。大夫说养大半个月就好了。”
“可你再过几天就要去北海了。”
“不下水就行。”
我紧皱着眉头,“这么卖命干什么?万一过了头,把小命丢了,你这几个月来的努力不就打了水漂。”
“没有付出,怎么能有成就?”夏庭秋笑了两声,“你师兄我不会连这点苦都吃不了。”
在我三令五申之下,夏庭秋在家里好生休养了几日。我那几日也哪里都没去,每日都亲自给他炖点滋补的药膳。
夏庭秋十分享受着我的伺候,每日吃得满嘴流油,还要点菜。一下鸡汤不好喝要吃鸭,一下猪蹄不吃前腿要吃后腿。西瓜单是切片了他还不满意,要我把皮削了籽挑了才肯吃。特别是那榴莲,他非要我亲手剥好切成块,再亲手喂给他。
我大怒,掀桌而起,“你伤的是背,又不是手。嫌手多余就早说,我一刀挑了你手筋就是!”
“师妹息怒!息怒呀!”夏庭秋嬉皮笑脸,赶紧自己抓了榴莲塞进嘴巴里。
林锦宏见了这些日的好菜,羡慕得一边垂涎一边冲我摇尾巴。我见他可怜,回头熬猪蹄汤的时候给他多盛了一份。
林少爷喝着浓汤,感动得泪流满面,“六姑娘真是贤惠,上得厅堂,入得厨房。”
我一阵肉麻,“不贤惠,林小弟过奖了。”
“对了,”林锦宏说“过几日新船下水,六姑娘会去看吧?”
“有什么好玩的?”
“杀猪杀鸭祭海神,放礼花,摆上好酒好肉,大家唱歌跳舞,小伙子追求姑娘。”
“听起来挺有趣的,我二师兄会去吗?”
“夏二哥可是一家之主,这下水仪式得由他主持呢。”
第 74 章
到了新船下水那天,我一大早就被慧意拉去了船厂。
我们还未走近,就可以望见船厂码头停着一艘漆得油亮的古铜色大船,高大如楼,底尖上阔,首尾高昂。船有四层,还安有火炮。此刻船栏杆上都扎满了红绸,祭台上放着丰盛祭品,烟花已经摆好,爆竹也高高悬挂在船头。
新上任的家主头一次主持新船下水,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赶过来参加这个盛会,这场景热闹得简直比得上过元宵灯节。
慧意激动地拉着我从人群中钻上前去,站在了最里头。
到了吉时,礼号声响过,就见夏庭秋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步履从容地走上祭台。
他今日白袍玉带,身材修长挺拔,面容俊雅,带着温和如水般的笑意,整个人仿若一块温润剔透的碧玉。
爆竹轰鸣声中,夏庭秋撩起衣摆,执香跪在案前,叩拜海神。然后歃血盟誓,犒赏下属,分发赏钱。
众人簇拥下的夏庭秋从容优雅,笑得自信又不失谦和。这么多年来,我见过他疲懒无赖,见过他玩世不恭,见过他深沉阴冷,也见过他古灵精怪,却是第一次见他这般,仿佛一个天生的领导者,自在地游走在宗族亲戚和治下百姓之间。他受着尊敬和爱戴,也享受这里的一切。
这片大地不愧是他的故土,也是他即将大展拳脚的地方。过去的四年,他为了照顾我,浪费了大好时光在山里陪伴我。现在,他的人生才终于要启航出征了。
夏庭秋发完了赏钱,转身朝着我们走了过来。
女孩子们一下全激动了,你拉我扯,红着脸吃吃地笑着。
夏庭秋这般好模样,当年就迷得山下的姑娘小媳妇们七荤八素的,成天倚门而望,等着他下山来。现在在岛上,他和其他男人比起来,俊秀中又多了一分斯文儒雅,更让这些见多了壮汉的女孩子们芳心大动了。
姑娘们一边挤眉弄眼,一边纷纷掏出了自己的贴身匕首。我见慧意都掏出了匕首,不由问:“这是要做什么?”
慧意两眼直直地盯着夏庭秋,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良玉干巴巴地同我说:“仪式上有个环节,船长要拿个姑娘的匕首去放旗。”
“什么放旗。”我问。
良玉还未回答,就听夏庭秋的声音传来:“雨儿,把你的匕首给我。”
那一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刺人的目光投到了我的身上,扎得我浑身寒毛倒立起来。那罪魁祸首却笑得得意非常,丝毫不在意我已经成了众目睽睽的目标。
慧意飞快地扫了我一眼,一朵笑容在她脸上绽开来。
“六姐姐,快把匕首拿出来给庭秋哥吧。”
我迟疑着摸出怀里的匕首,递给夏庭秋,“你要做什么?”
“你看着就知道了。”
夏庭秋把匕首揣进怀里,转身离去。他撩起衣摆塞进腰带里,纵身一跃,攀住了船上的绳梯,一眨眼就爬到了船上。
底下的人群开始叫好。
夏庭秋远远冲着我点了点头,然后顺着最高的桅杆往上爬去。
“他这是……”
“放旗呀。”慧意说,“庭秋哥果真还是最看重妹妹的,所以才拿了六姐您的匕首去放旗呢。”
良玉又在身后冷哼了一声。慧意恼怒地回头瞪她一眼,两个女孩都背过了头去。
说话间,夏庭秋已经爬到了桅杆顶端。那桅杆极高,太阳又大,我眯着眼只看到桅杆上有个大包裹,夏庭秋的影子晃了晃。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匕首折射了一下刺眼的阳光,然后唰地一声,一面红铜色的旗帜从桅杆顶部随风展开,旗帜上金黄娇艳的芭蕉花在阳光下绽放,长幡宛如两条长鱼,摇头摆尾地游荡在天地之间。
人群爆发出轰然地欢呼喝彩之声,礼炮点响,爆竹大鸣,金红碎纸屑漫天飞扬。
乐队吹奏起了熟悉的民间舞曲,乡亲们欢笑着,鼓掌着,喜悦溢满了每一个角落。
一盘盘水果和热菜被端了上来,一杯杯酒被满上,小伙子牵着姑娘的手,随着欢快的音乐翩翩起舞。
我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间,全身心地感受着这快乐无比的气氛。
这是我平生遇到过的最热闹的庆典。这里的景色天高海蓝、辽阔壮观。只有这样的大海才能养育出这些朴实善良、勤劳好客的人民。
这里远离拘束和纷争,这里没有杀戮和背叛。我可以每一天都迎着朝阳醒来,赤着脚在沙滩上奔跑,我可以肆意欢笑大喊,寄情于山水之间。这里就是一块纯净的海上桃源。
天色见晚,篝火升了起来,庆典也进入了最为热闹的阶段。
不知疲倦的年轻人们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跳起了舞,架在火上的烤羊渐渐散发出诱人的气息,和夜花的芳香混在了一起,如醇酒一般让人熏熏欲醉。
我吃着烤鱼,满嘴流油。夏庭秋突破重围,跌跌撞撞地扑过来。
我急忙扶住他。
他脖子上起码套了四、五个姑娘送的花环,一身酒气,脸色潮红,可是精神却好得出奇。
我知道他今天也相当地开心。
四周一片嘈杂,我不得不扯着上门冲他大喊道:“二师兄,我喜欢这里!”
夏庭秋听了,眼神霎时温柔如水。
他笑着回喊:“那你就留在这里好了!永远留在这里!”
我笑而不答。
“来,跳舞去。”夏庭秋摘下了脖子上的花环,拉着我又钻进了人群里。
别人看到他来了,吹着口哨给我们俩让出一块地方。
我拘束地站着,左瞧右看,“可我不会跳舞。”
“我教你就是。”夏庭秋拉着我,随着音乐转起了圈子。
我全无章法,被他绕了几圈,彻底晕头转向,只能由着他胡来。
围观的人哈哈大笑,我们俩也哈哈大笑。怕是先前喝的椰子酒上了头,我情绪也激动起来,浑然忘却了所有的不愉快,把全身重量都交到了夏庭秋的手上,跟着他一圈一圈地转了起来。
我的头晕到不行,却怎么都停不下脚步。
今夜星光灿烂,北斗七星清晰可见,月亮的影子只浅浅地挂在天边。这些星星们似乎随着我一起旋转着,渐渐连成一片密密的白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欢呼声渐渐远去。我的世界虽然还一直没有停止旋转,不过能感觉到自己已经离开了人群了。
夏庭秋背着我,沿着沙滩慢慢走,把喧闹和光亮全都抛在了身后。
我伏在他的背上,闻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好闻的气息,觉得无比地安逸舒适。
我们俩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他带我进山里玩,玩累了我耍赖不肯走路,他总是捏红我的脸,然后把我背回来。
我时常在他的背上唱山歌。那歌是怎么唱的?
“杜鹃花开红艳艳,哥哥妹妹采茶来——”
“最是一年□好,归去夕阳山外山……”夏庭秋接着我后面轻哼着。
“你还记得呀?”
“你最爱唱这首,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我伏在他背上咯咯笑。
海水冲刷着鹅卵石,发出哗哗声。几只停歇在岩石背后的鸟儿被我们的来到惊醒了,拍着翅膀飞远。
夏庭秋将我放在一块大岩石上。
“这是哪里?”我的头还很晕,脚也发软。
“靠近老鹰岩的一处。这里地势比较高,涨潮淹不到,而且很僻静。我小时候受了大娘打骂后,就常跑这里来呆着。”
我借着星光看四周。这里由好几块巨大的岩石围出来,从外面路过的人不仔细找是发现不到这里的。
“你小时候受了委屈就跑这里来?来做什么?哭吗?”
“怎么可能?”夏庭秋好笑。
他伸手在岩石上摸索着什么,“记得是在这里的……啊,对了!”
他拉过我的手,让我也去摸。粗糙的岩石上,有被用小刀刻出来的线条,似乎是个小人……
“你童年的杰作?”
夏庭秋的眼里充满了怀念,“小时候力气小,刻得浅。那时候很羡慕大哥一出手就可以在石头上刻下深槽。”
他望着海面,“小时候其实很崇拜大哥。觉得他为人正直,对我很友爱,又聪明能干。那时候一直成为他那样的男人作为目标。”
“你不崇拜你爹?”
“我爹呀。”夏庭秋无奈地摇头,“老头子对我也挺好的,却太对不起我娘。他在我大娘面前十分懦弱,见我和我娘被欺负,当面一个屁都不放,只知道私下来弥补。我至今仍瞧不起他这点。”
“那你将来可不要才成为你爹这样的男人,别让自己的儿子瞧不起你。”
夏庭秋转过头来望着我。这样昏暗的夜晚,他的眼睛却格外明亮,能与日月同辉一般。
面对着这样熟悉又陌生的目光,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了起来。身体仿佛被咒语定住,一动不能动,张嘴想说什么,却是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夏庭秋凝视着我,目光从我的眼睛直达我的心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