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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你是他救的?”
晚晴点头,“我那时关在天牢里,时辰到了,便喝了赐下来的毒药。可等醒来,已经被他带出了城。他说他买通狱卒,给我换了假药,又找了女尸替我,这才把我救下来。他还说……说一直恋慕我,也不求我以身相许,只求我为了家人和他的一片心意,将来要好好活着。”
晚晴后来显然是以身相许了。不过那赵凌翻脸背叛陆家,又花那么大力气救出晚晴,只是为了和她过日子,生孩子?
晚晴继续说:“我后来隐姓埋名,他也一直对我细心体贴。日子久了,我也觉得,他这人不错,对我是真心的,于是就……”
我不禁笑道:“两情相悦,也是好事呀。”
晚晴语气充满了柔情蜜意,“我身份卑微,做不了他正室,不过他也歃血发誓,说此生绝不再娶第二人。他为了我,才辞官的,就是怕京城里的旧人认出我来。”
且不说我对赵凌背叛我们陆家有什么看法,他对晚晴,看起来倒的确无可摘指。
一时间我百感交集,也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阿姊,”晚晴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摇摇头,“我……皇上找到了我,带我来的。我也不知道会见到你。”
晚晴脸色白了,“皇上?那你不是……”
“你知道?”
晚晴咬着唇,点了点头,“多少知道一点。说是原来要放了你的,你却冲了法场。”
我一想到爹和弟弟受刑那场面,心又疼起来。
晚晴问:“那你这是,以后要跟着皇上了?”
我很不喜欢这个说法,却也一时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只好说:“现在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你放心,皇上承诺了不再追究我们陆家,他不会为难你的。”
晚晴拉着我的手,说:“无论如何,我们姊妹俩终于重逢了。”
的确。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我最亲的血亲活着。
第 85 章
我留晚晴用了晚饭。本来还想留她小住,她惦记着家里的孩子,反倒想请我去她家里住几日。萧政当然是不肯放我去的。我只好和晚晴约好以后常见面。
我送晚晴出门乘车。她丈夫赵凌正在焦急地等着她。
赵凌看到我们俩和和气气地出来,神色一松。我不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晚晴见了赵凌,倒是欣喜道:“夫君,你快来看,这是我阿姊。你还记得她吗?”
赵凌不得不和我打招呼,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原来是大姨姐,别来无恙。”
我也欠了欠身,“妹夫多礼了。多年不见,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凌看了看已经登上了马车的晚晴,同我走到门边。
我背着晚晴,冷眼看他,道:“你做的事,我全都清清楚楚。你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我是最为不齿,若你不是我妹夫,我是定要取你头颅来祭奠我家人的!”
赵凌神情僵硬,也不辩解,只问:“你……你和晚晴说了?”
“没有。”我说。
赵凌大大松了一口气。
我冷言道:“我并没原谅你,也永远不会。晚晴她是不知道,她若知道了也不会原谅你。我们陆家女子性子都烈。她现在嫁给了你,又马上要生第三个孩子了,我也见她对你是真的有情。越是这样,以她那性格,告诉她真相,只会逼死她。我不会这么做。”
赵凌脸色苍白,缓缓抬手,“谢郡主手下留情。”
“我早就不是什么郡主了。”我自嘲。
赵凌慎重道:“您在下官心里,依旧是郡主。下官对晚晴也是真心实意的,将来若有半点辜负于她,愿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轻叹,“你还是好好留着你这条命,照顾晚晴和孩子吧。”
赵凌依旧一躬到底。
我走去车边,和晚晴道别。
晚晴忽然拉住我的袖子,低声说:“有一事,还要问阿姊你一声。”
“什么事?”
晚晴略有点为难,道:“阿姊,你同我说实话。你当年,是不是和封峥他……”
她话留了个尾音。我更是无言以对。
晚晴叹了口气,“我就猜到了。”
我不免好笑,“你怎么猜到的?他又不喜欢我,只是我单恋他而已。再说,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晚晴皱着眉摇了摇头,“阿姊,封峥也在曲江这里。”
我怔住。
封峥也在曲江,和我在同一座城里。头顶同一片天,脚踏同一方地。
分别四年多,我们第一次隔得这样近。近到我又觉得旧伤一阵阵抽痛,呼吸不过来了。
我站在门口,目送赵家的马车逐渐远去,耳边还环绕着晚晴最后的那句话。
“他情况很不好。你有空,还是去看看他吧。”
我慢慢地往回走。
这天,是越发地冷了,我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草儿赶紧为我披上了披风。
我抬起头,就见萧政站在屋檐下,正静静地凝视着我。
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我拜师后,大半年才回家一次,然后进宫去,见到萧政。那个少年也是这样站在屋檐下,静静地望着我。有点冷漠,有点埋怨,有点担忧,又有点无奈。
那时候我还小,看不懂,只觉得他变奇怪了,于是和他渐渐疏远。
现在我看得懂了,只是我们之间这个距离,已经犹如隔着海一般遥远。
封峥曾对我说,要我不要喜欢他。我管不住自己,一头热血奔回城,看着我爹掉脑袋。从此我的世界就颠倒了过来。
夏庭秋以前开玩笑说,我当初就是个破碎的布娃娃,他把我捡回来,重新拼补起来的。
我在他的手里重新活了过来。我想要继续我的新生活,那我就必须和过去有个了结才是。
一个白絮从眼前飞过,又是一个白絮。接二连三,纷纷扬扬。
我抬起头来。这是下雪了吗?
萧政从屋檐下走出来,和我面对面站着,撑起了一把紫竹伞。
我看着他,低声问:“你都知道?”
萧政没回答,只是伸出手来,将我抱住。
我平静地由着他拥住。
雪越下越大,紫竹伞笼罩下的天地间一片静谧。我可以清晰地听到雪花落在伞上的沙沙声,还有萧政紧张而压抑的呼吸声。
我靠在他的肩头,缓缓道:“我想去见见他。”
萧政什么也没说,只是双手收拢,将我抱得更紧了。
伞落了地,雪花直接飘到我们脸上,冰凉浸骨。
我闭上眼,在心里无声地叹息。
雪下了一夜,地上铺了一层白毯。车轱辘轻轻转动,轮子在雪地上留下长长两道痕迹。
车在城中小巷里转来转去,像是绕迷宫一样,没有个尽头。我坐在车里,脑子里只翻来覆去地回想着晚晴的那句话。
他情况很不好。
窘迫?他到底是封家长子,自己又有俸禄官职和封地,没道理过得不好呀。
车终于停了。
一座普通的中等小户人家的宅院,门口也没有匾额。
草儿去敲门,一个老伯过来开门,眯着眼睛看了看我的车,说了声:“是赵夫人呀?大冷天难为您亲自过来探望我家公子。”
老人家眼神不好,见着车好,又是女眷,就把我错认作晚晴了。
我想解释,老伯已是匆匆往宅子里走去,碎碎念着:“我这就和公子说去。赵夫人又来看他了。”
我无奈,只好屏退了草儿,自己跟了过去。
这座宅院也不算小,却空荡荡的,一路走来,连个仆从的影子都看不到。屋舍门户禁闭,花草也乏人护理,到处一副衰败的景象。
我走了半晌,也没看到那个老伯的身影,自己倒有点迷路了。不知怎么的,转来转去,走到了后花园里。
这里也是草木凋零,枯叶掩径,小池塘里残荷一片。
忽然望到东南角有一大片鹅黄,又闻着了芳香,想是腊梅开了,便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梅树下站着一个人,正背对着我,拿着一支剪刀,对着一树梅花在犹豫着不知道剪哪支的好。
那背影熟悉又陌生的。高且瘦,很瘦,仿佛都有点不堪那身衣服的重压,原本乌黑的头发也已经掺杂着银丝。
大概是听到了我踩着枯叶的声音,他头也没回,轻笑道:“你怎么来了?天这么冷,你身子又重。万一有点闪失,我拿什么赔你家老赵?”
我张了张嘴,喉咙堵着,一个字也发不出。
男子发觉不对,转过了身来。
风从遥远的地方刮过来,再从我们之间刮过,惊起了枯枝上的残雪。
惨白的天空之下,我沉默地望着封峥那张明显削瘦了许多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
封峥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激动的红晕,飞舞的残雪在他眼底划了一道刺目的白光。
他朝前走了一步,张口想说什么,身子却软软地倒了下去。
那一刻,我只觉得胸膛被挖了一个大洞,血淋淋的,再也弥补不了了。
第 86 章
老大夫从屋里走了出来,朝我拱手,道:“姑娘请勿担心,封将军已经没事了。将军体虚畏寒,想是在雪地里站久了,寒症犯了,这才晕厥过去的。老朽已经给将军施了针,他也已经醒了,姑娘可以进去看他了。”
我谢过老大夫,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暖气也让我一直有点抽痛的胸口舒缓了下来。
空气里有股浓重的药气,混合着家居被烘出来的木香,刺激着鼻子发酸。
封峥躺在床上,看到我进来了,挣扎着要坐起来。我赶紧一步上前,把他按回床里。
“大夫说你需要休息。”我给他掖了一下被子。
封峥只好躺着,只是一双眼睛盯着我,一动不动,像是要把我这个人看才穿一样。
他整个人都瘦了很多,脸色灰败,两颊深陷,眼角已有淡淡细纹,两鬓夹着银丝。他还不满三十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
封峥忽然淡淡笑了,说:“我这是在做梦吗?”
我眼睛发热,却也笑了起来,“一听这话,就知道你不曾梦到过我。”
“这话怎么说?”封峥诧异。
“若是常梦到我,又何须多此一问呢?”
封峥愣了一下,呵地笑了起来,“你呀……”
他眼神温柔如水,抬起手,轻轻摸我的脸。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仿佛真怕我是一个鬼魂一样。
我握住他的手,把脸贴着他的掌心,闭着眼不说话。
他的手比我的手还凉。骨节分明,老茧厚实,虎口有几道疤痕。这和我爹的手很像,是一双久经沙场的武将的手。就是,太瘦了点。
封峥低声说:“我一直想梦到你,却是一直都梦不到。只当是你还怪我,不肯入我梦来。”
我口中酸涩,“我活得好好的,入你梦做什么?”
封峥笑起来,“所以今天见了你,我才释然了。”
我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我们怎么会弄成这样?
在那些天真欢愉的岁月里,在我羡慕又嫉妒地看着他和晚晴吟诗作对的岁月里,我是从来不曾想到,我们还有这么一天。
两个人,都一身是伤,寂寞寥落,只能彼此为慰籍,相对无言。
我落下泪来。
封峥忙道:“别哭呀。我没事的。”
我摇摇头,抹去了泪水,“你这是怎么搞的?以前壮得像头牛,现在虚弱成这样。别说是我当年刺你一刀,到现在还没好。”
“怎么会?”封峥语气轻松,“不过是当初战场上落下的旧伤。等过了冬,到了春天,就会好起来的。倒是你,当初你伤得很重吧?”
“我师父救了我。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不用担心。”
“这么说来,你这几年,一直躲在山里了?”
我点了点头,“过了几年与世隔绝的日子,现在下山一看,发觉真是物是人非了。特别是你。”
“你以为我如何?”
我嗤笑,“以为你高官厚禄,娇妻美妾,儿女满堂。”
封峥也笑起来,用力过度,突然有点咳。我急忙帮他拍背,手碰上去,摸到的是硬硬的骨头。
他竟然这么瘦!
什么样的旧伤,可以把人折磨成这样?
我问:“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里?你家里人呢?”
“家里人多事杂,这里清静很多。”封峥说,“这院子是我外祖父留给我的,多年没收拾,有点乱,住着却舒服。我也不是一个人,这不是有家丁吗?”
“那大夫开的药,吃着怎么样?”
“姚大夫是远近文明的良医。”
我握紧了他的手,良久不语。
一室沉香,心头像压着一块磐石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草儿在外面轻声道:“姑娘,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我和封峥都如大梦初醒一般。
“你这是要回赵家了?”封峥问。
我看着他关切的目光,喉咙里堵着一块石头,话怎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你们姊妹重逢,也不容易。”封峥说,“晚晴对我也很照顾,代我向她和赵凌问声好。”
“我知道。”
我朝外走,走了两步,回头看,封峥靠在床头,默默地望着我。削瘦的面容一片平和,眼里却有着不舍。
他的面容依旧是俊逸的,挺直的鼻梁,温润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