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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拍了拍檀生的手背,很亲昵慈和,“小姑娘也一直念叨县主与翁姑娘呢,总说起你们。”老夫人将檀生向前一推,“再给县主拜个礼,做人要知恩,你这条命可都是县主给救回来的!”
檀生顺从福身,福到一半被平阳县主一把抬起。
“这在道观里头,我可不敢和天尊们抢福礼。若真要谢,今儿我就将小姑娘偷回家了啊!这么漂亮的姑娘,只有我赚,可亏不着呢。”平阳县主语声含笑,搭在檀生手背上,神容很宠溺。
老夫人强摁下几欲上挑的眉头。
平阳县主,比她以为的更喜欢檀生。
老夫人不禁心头大喜,话锋一转,“路上遇到的那贼匪已经审问干净了,就等章程走完,押解下狱了。阿显一说起这事儿就闷声发狠,别说他还管着江西刑名这口儿,就单单是叔叔听见侄女遭了罪,这心里呀都不好受得很!一连几日都没回家,说要彻查漕运码头。”
老夫人话头一顿,语声怆然,“可这…这天不遂人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来了个日食,来了个冰雹,忙得阿显是焦头烂额。老妇一打听,隔壁的魏大人也是一连数日都泡在衙门里头…”
说起这天象,平阳县主笑颜淡了淡,“天儿不好,就是百姓受罪。爷们儿在前头抠破脑袋想对策,咱们女人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捐捐功德,抄抄经书,尽一尽绵薄之力。”
“那可不对。”平阳县主身侧的秦夫人声音清脆,丹凤眼显得不稳重,“这满南昌都传遍了,赵家有位大姑娘,能掐会算,十分厉害,一看这天就知道南昌十日之内会天生恶相…”秦夫人扫了一眼敬人道长,“也不知,道长与赵大姑娘占卜看卦谁更厉害些?”
秦夫人一边说话,一边手拿绢帕捂嘴轻笑,眼波流转,语声婉转,“敬人道长可要警惕些,这江西第一名观主持的名头或许就要不保了呢。”
秦夫人这番做派,让檀生好像看到了十年后的赵华容。。。
托李氏和乞巧的福,檀生所预言的,经赵宅外院小厮、家奴之口已传遍了大街小巷。
只是檀生深藏内宅,无处知晓。
老夫人也突然发觉自己思想太单一了。
她以为秦夫人也是怀着在翁家面前露脸的心思来的。
殊不知,她是为自家推崇的道长扎场子而来!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思想境界不够呀。
皇帝推崇的道长都能当国师,这官家女眷有自己信赖、尊崇的道长当然也不算大事,毕竟敬人道长看起来还算周正,在这歪瓜裂枣遍地的神棍界实属难得。
第二十二章 博弈(上)()
敬人道长敛眉浅笑,长眉入鬓,很是温润。
“贫道本就是六界之外,红尘之间,寂寥一人。江西第一方士这样的虚名不要也罢。”
檀生眉梢轻轻上挑。
给你一个舞台,开始你的表演。
敬人道长抬眸看向檀生,眼中的惊艳一闪而过,话锋一转,再语气谦逊,“再说,常有不世出的高人,贫道观赵大姑娘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质如璞玉,气如清风,茕茕孑立于世间亦是一道极美的风景。道人实在不敢与之争锋。”
“道长是有真本事的,绝不弄虚作假,也不装神弄鬼,”秦夫人笑言,“自是不愿同那黄口小儿一争高下。”
赵华芝凑到檀生耳边轻声道,“秦大人是江西提刑按察右参议,官衔比父亲长半阶,可认真说起来,父亲比他更受重视,前程也更好…兼之敬人道长帮秦夫人化了儿女劫数…秦夫人嫁人六载未有所出,前年这才产下一位小公子。”
檀生轻颔首,表示明了。
前有赵显抢了自家男人的官途,后有赵檀生抢了自家偶像的关注度,新仇旧恨,秦夫人怕是恨得牙痒痒。
“道长将清虚观上下事宜主持得井井有条,任谁也要说一句道长勤奋、有本事。”赵老夫人笑得很慈和,“我这孙儿寡言少语,年岁也小,到底还要历练。”赵老夫人话中带话,“只是,这又不是考科举,谁用功谁就中举,到底讲究个道家缘分。”
是,檀生年纪小,名不见经传,只是。。。呵呵呵呵,这算相卜卦的事儿讲的是天分,讲的是祖师爷赏饭吃。灵验就是灵验,骨骼清奇就是骨骼清奇,骨骼清奇可比勤奋上进值钱多了。
吃这碗饭,最害怕就是信众夸你努力。。。
夸你努力,还不如直接骂你没天赋…
老夫人略带嘲讽,火力全开,气得秦夫人脸色一变,当下呛声,“名头是打出来的,不是吹出来的。赵大姑娘既然有这道家缘分,那就当为江西万千信众们积福攒恩,且说一说这天上的雨何时能停!”
这是秦夫人问的,可不是敬人道长问的!
赵华容登时喜形于色!
檀生面容坦荡,看向敬人道长,语声清清泠泠,如溪水滴石,“信女在道长面前班门弄斧,恐怕是自丑不觉,突惹人笑罢了。”
敬人道长手一抬,口吻自持,“赵大姑娘但说无妨。这天象何时能定,何时能好,这暴雨和冰雹何时能停,事关我江西万千百姓。贫道学识浅薄,亦想求教。”
檀生抿唇笑了笑,眼神从赵华容脸上拂过,见赵华容脸色瞬时一垮,不觉有些好笑。
人前说人话,鬼前说鬼话。
这套话可是道家弟子出关前必修基本功。。。
基本功都修不好,还怎么骗人啊!
檀生默了一默,伸手端了茶盏,抿了一口,房中众人的眼睛都盯在檀生身上,玄虚耍够了,也该半真半假掺点干货了,“小女夜观天象,七星散落于赣水江面,此为大凶。今年恰逢闰六月,亦是大凶。凶上加凶,这雨不但一时半会停不了,甚至会有日益增大之势。而今为建昭十六年,十六此数应寅,对蛇,属坎离,落东北水边,不出一月,赣水沿线恐有大难。”
“什么大难?”平阳县主沉声追问。
檀生面色沉稳,反问敬人道长,“道长本事硬,道长以为呢?”
敬人道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合着,这小姑娘。。。是想踩着他上位啊!
敬人道长瞳仁紧缩,这才明白这位漂亮的赵大姑娘可不是温婉的百合花,是那来势汹汹的美人蕉呀!
不由心头万分悲怆。
老子一个道观主持,毕生的愿望,就只是昧点道观香火钱而已!
他就这么点奢望,竟然都还有人打他的主意!
敬人道长悲愤地被激起了一朵小小的无名火,沉吟半晌后,压低声线,手一摆,道袍高扬,“赵大姑娘所言甚是有理,只是天象地势最不可说。亘古一来,河流并非沿同一航线穿行,山川并非沿同一方向生长,每颗草每棵树的生长方向都不可预料,这是人力所不逮者也。”
敬人道长垂眼快速看了看这一屋子的女眷,有老牌勋贵出身的平阳县主,有势头正盛的官僚家眷,也有世代为官的世家宗族。。。江西顶尖的女眷都在这儿了!往后五年的长明灯香油钱都在这儿了!
他可不能怂呀!
敬人道长怂怂地想。
“赵大姑娘所言一个月的时间。你可知,一滴水坚持一个月,能滴穿一粒石子。一片瓦被疾风吹挡一个月,能被拂去一层青石灰。一月,山川可剧变,长河可流转。你我无论再潜心修道,到底只是凡人一个。殊不知世间世事皆有定数亦有变数,今日姑娘如此擅下定论,实在莽撞。”敬人道长摇身一变,站到了制高点指责檀生。
你,你,你就是你,你危言耸听!
就是因为你莽撞预言,惹了天怒,这才给江西招来祸端的!
赵老夫人脸色一变,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赵华容心头一喜,正欲埋头藏笑,却听檀生语声冷静却极有威严,陡然提高声调,诘问道,“原来敬人道长还知道自己是凡人一个?小女还以为道长已飞升上仙,把自己从凡人堆里划开了呢!”
满室怔忪。
檀生趁热打铁,“我知我是肉体凡胎,也知天命难违。可若因我一言而让赣水成百上千的百姓,从此无性命之虞。就算我赵檀生因此遭天谴,折元寿,我亦甘之如饴!”
这比的,不就是谁更不要脸吗?
檀生私以为,自个儿命都是捡回来的,脸皮这种东西,爱要不要了。
“啪啪啪”三声。
平阳县主眸中带赞赏,拍手称快。
翁笺小姑娘眼神发绿,很是骇人。
强中自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
敬人道长嘴巴微张,半晌没合上。
他自诩已是不要脸的翘楚了,哪知山外有山,这小姑娘竟然可以如此义正言辞地瞎说八道!
第二十三章 博弈(下)()
“黄口小儿,休得胡言乱语!”秦夫人十分愤怒,“这一个月后的事儿,咱们暂且不提。若你真有能耐,你且算一算,我何时生,何时死,何时逢喜,何时遇悲!”
檀生挑唇一笑,反问秦夫人,“夫人可知在清虚观中请十年的长明灯是多少银子?”
这个业务,秦夫人熟,张口就答,“一年三百两,十年当是三千两。”
“十年长明灯是三千两银子,秦夫人让我算你一辈子,却想分毫不出吗?”檀生笑道。
话赶话说到此,秦夫人骑虎难下,只能故作大气,“若说得准,便也给三千两银子!”
赵老夫人背靠躺椅,眼中有激赏。一环扣一环,一句话接着一句话,赵檀生先是激将敬人道长,让其不由自主地搅入了今日这场是非中,然后一边步步紧逼敬人道长,一边算计秦夫人的反应,最后到底逼出了三千两这个数字!
正好,是她和赵华容打赌的这个数!
这算的哪里是命呀!
算的分明是人的心理和情绪!
赵老夫人陡生出十二分兴致,她倒要看看檀生如何收场!
檀生环视四周,最后将眼神定格在敬人道长脸上,檀生笑了一笑,敬人道长心头暗道一声不好,果不其然,这小姑娘锲而不舍地又把主战场拉回了他身上!
“秦夫人说灵验了才算数,这灵验不灵验都是后几十年的事情了,今日咱们便提一提能当场核对的。。。何不让敬人道长随意挑选一位刚入门的小道士,由我来算一算他的过往,将来的事咱们等不及,过去的事,我算得灵与不灵,一眼便知。”檀生温声占据主动。
清虚观刚入门的小道士。。。
敬人道长想了想,这不是堂而皇之地给他作弊的空间吗!
这位赵姑娘是不是傻?是不是傻!
让他来选自己家的人算命…那这准和不准,还不是一张嘴在他身上吗!
厢房外来来往往的居士越发多了,敬人道长心转百回,抬头一笑,看起来很是磊落,“厢房狭窄,贫道不谙世事,多有委屈。还请诸位夫人、姑娘移步大殿可好?”
好!
你上赶着来丢人,那咱就多给你找点观众来看!
敬人道长被激起的那小朵委屈的浪花,被风一荡,喜滋滋地变成了滔天巨浪。
檀生站回到老夫人身后,赵老夫人看檀生一眼,率先起身,笑了笑,“客随主便,咱们换个地方论道也好。”
她一向敢赌,这辈子没有什么输不起,所以才没有什么赢不到。
赵老夫人都不怕丢自家的人,煽风点火的、看戏听音的、专心花痴的,当然亦步亦趋步步紧跟。一众人走在游廊中,檀生默默走在后列,敬人道长与之并肩,正欲开口寒暄,却听小姑娘语声轻柔。
“道长,您安置在山下的三位如夫人,近日可好?”
敬人道长脚下兀地一趔趄,满目惊诧!
“噢,许是有孕了吧?清虚观最近的生意很好,道长的香油钱赚了个盆满钵满,别说一个两个孩儿,就是五个十个孩儿,道长也不是养不起。”檀生眼神落在廊间的青竹叶上,一派漫不经心。
敬人道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顿时口舌发软!
这件事…他明明瞒得很好啊!
就连道观中的居士都没有人知道!
若是这件事传了出去,甭说清虚观的生意还做不做得下去,他会不会被络绎不绝的奶奶夫人们的眼泪淹没都未可知啊!
敬人道长赶忙抬头,见那几位夫人们离得很远,不觉松了口长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到一半,又被檀生一句话吊到了天上。
“若我等下输了,我就会很难过。若我很难过,我就会张口胡说。我若说出个什么来,啧…”檀生略带惋惜地摇摇头,“道长可就可怜咯。”
赤裸裸的威胁!
敬人道长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辈!
檀生持重娴静,一歪头,眉梢间却莫名带了几分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