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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琮毕竟是个男孩子,留他一个人在金陵城,他也不表现出多少哀怨,他叫了三部黄包车,载着三人,一人带两个箱子,一路就到了下关火车站。
一早的太阳,只有点温煦,透过法桐碧绿的树叶,星星点点洒在路上。
冷伊已戴起遮阳帽,透过帽檐垂下的薄纱,打量清晨的金陵城,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弄堂里,偶尔几乎人家门前,前朝留下的门墩儿,石狮石麒麟的,淌下水珠,显得虎头虎脑。
回头,冷琮的车在她的斜后方,他靠着椅背,一手撑头,眯着眼,他这次非但没有哀怨,送走她们,他反而显得很兴奋,都和昨天那个唇印有关,当然这是冷伊自己猜的。
此刻看他端坐在车上,一脸安详地沉思,想来心扉稍稍打开了些。
有件事,冷伊夜间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觉得可疑。
程虹雨本是汽车接送的,假定昨日她家汽车刚好没空,可她这样的家世,定是住在颐和路附近。她在学校里考完试,怎么会走到鼓楼公园呢?和她家完全相反的方向,她没带伞,湿漉漉地在鼓楼公园里徘徊,拿了冷琮的伞据说又往西走去,大概是回家,这一趟着实莫名其妙。现在想想也就茅塞顿开,大概就是为了冷琮。人家都做到这份上,冷琮不可能不动容。
“当当当”“哐哐哐”不管几点的金陵城,总是热闹着。是火车站门前,此刻最多的还是卖早点的,要是傍晚时分,敲锣打鼓当街杂耍的也有。
冷琮一手各拎两个藤箱,样子滑稽了些,却帮她们俩省了不少力气。
跟在他身后,娘和冷伊窃窃私语,“琮儿小时候混世魔王了些,大了可真体贴。”
冷伊想,他小时候大概也不是真混,只是任何年龄段,他都热情过了头。
一路穿过人群,挤上了站台上的火车,到了位置,冷琮将六个箱子在行李架上一一码好,这才伸手擦一把额头上的汗。因为知道早上是做苦力来着,他穿一身泛旧色的灰本地衫,对襟开的扣子因为刚刚用力过猛,打开了上面几个,这形象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冷伊脑中突然闪过任何时候衣裳都不褶皱的张博容,鼻子酸酸的,从小她都损冷琮,向着博容,此情此景,她觉得,这哥哥是真的好。
提醒还有三分钟发车的汽笛鸣叫。
“我该走了,你们路上小心,到了姑苏打我办公室电话告诉一声。”
“哐哧哐哧”火车缓慢起步,他还是眯着眼。
娘靠在椅背上打了个盹,也难怪,早上起了个大早,昨夜她忙那几坛子咸菜忙到很晚。冷伊仔细看她,那次大病一场之后老了许多。原本没有多少白发,可现在两鬓都白了,眼角与脖子里的皱纹骤然增加,她的年纪本不该这样。
望向窗外,金陵城的郊外,山丘连绵不绝,农田里水稻刚插下秧,每棵都略显孤单,立在水田里。
她轻声问道:“妈,我爸是什么样子的?”
旅途中似乎同往日不一样,娘愿意开口。“旗人的公子哥,纨绔子弟。”
并没有出乎意料,因为他们离婚了,必有些娘看不惯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想想,如果回到那个时候,还和他离婚吗?”
她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快,毫不迟疑,“会的,一定会离。”
心里一诧,这个人看来无论做父亲还是做丈夫都极其不称职。
既然如此,该和娘提个醒,“这个夏天,他和姐姐,应该会在姑苏城。”
娘一震,睁开眼,“你怎么知道?”
“绿柳居的,那个人告诉我的。”
娘长叹一口气,摇摇头,“你姐姐命太不好。”又抬头看她,“如果真遇上了,你还是回金陵城,不要和他们见面了。”想来也是为了她的名声。
和金陵城的车站比,姑苏城的显得袖珍与寂静很多。望向站台,冷伊的心微微一凉,舅舅一个人略佝偻着背,盯着进站的列车。
博容呢?他知道是这班火车回姑苏城,他知道的!
他不接车,隔天却又下帖子请冷伊去一趟张家。
庭院深深,人影憧憧。
张家大宅一片欣喜,初时冷伊还诧异,心中暗暗算过,张夫人的生辰是黄梅天里的,张家老爷是腊月,博容、博容的侄子的生日统统不在三伏天;更何况,夏季从来不是宴请宾客的好日子,怎么厨房里堆满了鲜红的肉与黑亮的鱼。
不解地望向博容,他却还在同她说着,张夫人的病症终于有转好的迹象。只是,他忘记他俩是从小玩到大的,这个掩饰在冷伊眼里太刻意。
“玲玉,来见见冷姐姐。”博容的大嫂挑着眉,向身后招手。
从她背后露出一张尖俏小脸,同大嫂一式宽褂裙。因为嫂嫂是寡妇,终年蓝黑加身;玲玉的颜色就要艳丽许多,老式的衣裳,也掩不住滚金边布料的华贵。
“冷姐姐好!”向冷伊一笑,如古书上拓下的美人画,杏眼、小口,额前刘海,用火钳烫成半圆的弧度悬着,耳朵上金子做成的沉甸甸的耳环,与殷红鲜亮的嘴唇、衣服上紫色的绚丽大花,相称生辉。
这样古典的美人如今太少见了,这样的古典美人放在张家的宅子里再合适不过。
冷伊低头看自己身上的宽袖褂与及膝裙,脚上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出卖了她,远远没有眼前的玲玉这般传统。
“玲玉妹妹好。”这就是博容嫂嫂的表妹,博容嫂嫂竭力想弄进张家的那个妹妹。
和冷伊打完招呼,她才转头向博容,低下头,才吐出低低一声,“博容哥。”
虽这一低头,显出无尽传统女子的风姿,但如今,她也已远远不如过去传统了。过去,她可从来不来张府串门,禀的就是所谓矜持,看来,这么些年,她与嫂嫂终究是要同冷伊争一下了。
“我这妹妹就是嘴不甜,还不谢谢博容哥,你不过是十五的小生日,还在张府里大张旗鼓地办”
晴天霹雳,艳阳之下只觉得耳边隆隆作响,博容嫂嫂的神情将她出卖得一览无余,或者说本就没有加以遮掩的意思,纯粹的炫耀。
冷伊扭头望向博容,这回已不再是刚才的不解。
他支支吾吾地道:“不,不谢,都是家里人,我娘喜欢玲玉妹妹得很,应该的。”拉拉冷伊的袖子,同她们点头,便示意继续往宅子深处走。
“我娘病一直不好,闷得慌,玲玉也是我大嫂好说歹说请过来的,有空就来,陪我娘解解闷,我娘就一直遗憾没有生个女儿,这几个月,越看她越有感情,想认她做干女儿。”他笑得勉强。
既还是在她跟前费心把故事讲圆的,她也没有理由不领这个情。心里宽慰自己,一顿生日宴而已,若不是婚宴,又能怎么样呢?
张夫人的卧室,比之前敞亮多了,厚重的窗帘全部卷起,密密的凉席透出清爽,屋子里长白瓷瓶里,一支红艳的荷花骨朵,还有莲子的味道。过去几个月盘踞在这屋子里浑浊的气味消失一空。
而冷伊心中的郁郁却丝毫没有减少,见得这光景,反倒更担忧。
果然,张夫人对她的态度也失了往日的亲切,只是客套地问了问学校的情况,又询问了她娘亲的身体状况,末了嘟囔一句:“新式的东西,新式有什么好的。”
胸口被重击一拳,新式的东西,是她的大学学历,还是娘的离婚?无论所指是谁,她都断断不该在冷伊面前提。又回头看博容,他面带微笑地站在他娘的床榻前,冲她无奈地耸耸肩,冷伊也只得顺从地点了点头,也就敷衍过去。
这卧房的氛围也不好,恰逢玲玉手持一片新鲜荷叶进来,也插在大白瓷瓶里。张夫人见了她如见久未见的亲骨肉般,冷伊趁机告了别,不再杵着。
刚才有句没句地闲聊,也待了约摸半个多钟头,始终没有等到张老先生。博容遣了人去书房问,答复是张老先生一刻钟前去铺子里。
冷伊苦笑,一个丫鬟匆匆走了进来,说是她娘亲请了个黄包车夫,在张府偏门口接她,这就要她回去。
如释重负,却又怅怅然,博容挽留两句,也就不再说什么,把她扶上车,又捏着她的手,在耳边“我一定要娶你的”。
冷伊点点头,望着斜阳,冲他舒心一笑,摆摆手,示意车夫往家去。
上次张老先生已经闹到要博容去金陵城了断这般地步,博容虽是再三保证婚事定不会改,可看今天这个光景,这门亲事,他娘是巴不得赶紧黄掉的。
黄包车拐过一个弯,破天荒地,看到娘站在门外小巷里,远远张望。
冷伊忙理了理情绪,向她招手。“妈,没事,别担心,博容昨天去安临城办事还没回来”她抢着把博容没来接站的事情解释了,那种急切的心态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许是见着这几日娘为婚事忧心忡忡、许是害怕她质疑博容,许是就连她自己也开始质疑博容
第23章 过分的要求(二)()
“外头又热又有蚊子,你怎么在外面等我?”娘站在门边的身影也佝偻了,冷伊心里颤颤。刚要跨进院里,却觉得被娘扯了一把。停在门槛前,愣愣望着她。
她嘴唇颤抖,眼中一闪一闪的泪花,“你,你,明天,去张家参加完宴席,就回金陵城去。”说完深吸一口气。
“为什”
“我的小女儿啊,想死爹了!”院里冲出一个人,居然还穿着西装,与家里青砖白墙如此反差。
还未来得及反应,被他亲昵地搂在怀里,吓得冷伊一个劲地直躲。
“她不记得你了,别吓着她,赶紧进院子里。”娘不满地冲他嚷嚷,一边将他们推进家,合上院门。
冷伊刚努力挣脱开这个男子,就看到一个同她一样容貌的女子,穿着件黑底红花的无袖旗袍,靠在门框上,一手抱胸,一手夹着根烟,烟头还有袅袅的青烟,腾腾冒起。
院中浇过水的青石板地,将一点点水汽蒸起,腾出一片氤氲,蚊虫在屋檐垂下的灯笼的光影里起舞,嗡嗡声与白墙下虞美人裙下蛐蛐的清脆歌声和鸣。
屋里,那个算是冷伊的爹的人正在高谈阔论,讲辽东的白俄人、讲风流倜傥的少帅、讲过去北平贝勒府里觥筹交错的光景、讲静海租界纸醉金迷的生活。
看得出来,舅舅只是敷衍,但见得他这般客气,又不能太过冷淡,只在一边竭力殷勤地“嗯”着。
晚饭后,冷伊背靠走廊里一根棕红的圆柱,隔着通往院子台阶的宽度,看着对面同样背靠廊柱的她。
她还维持着方才的姿态,左手垫在右胳臂之下,右手举着,一根又细又长的香烟,散发出薄荷香。席上也没见她吃什么东西,只在娘殷切地夹菜之后,才作势咬一两口,酒倒是没有少喝。旗袍将她的身姿显得分外曼妙。
冷伊突然在想,若同她一般装束,这身体,是不是同她一模一样,脸上略微飞红。
她终于将望着院子的脸转向冷伊,轻启朱红的嘴唇,“你走的时候才这么点儿高。”左手在膝盖上下比划,右手将香烟放在嘴边,轻吸一口,长吐一口气。
冷伊面无表情地回答说:“我和你一样大。”
两个人低头默然。
她清清嗓子,“我就说不来姑苏城的,晚上连点儿声响都没有,没劲儿!”朝外头翻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
冷伊脑中响起蒋芙雪说的“石榴裙下三百将官”,一个寒颤。
“丫头。”那个男人在屋里抬起头,冲外头叫道“没意思就到观前的酒楼转转,白天那几个公子哥儿都追你追得紧。”
“你住嘴!大丫哪儿也不许去!”娘隐忍了一晚上,此刻终于爆发。
对面的女人嘴角露出一丝不屑,漫不经心地瞟了娘一眼,也不说什么。
冷伊心里腾起一阵怒气,强压着,但脸色已不好看,“你白天在观前露了脸?”
她蹙眉盯着她,右眉轻挑,已看出不悦,却不以为然,“吃个饭,谁晓得见着个在静海认识的老板,就招呼了一起吃,这姑苏城也真是的,不就喝杯酒讲个笑话呗,这么多男人看新奇玩意儿似的看着,没见过世面!”又是哼一声,靠在廊柱上。
“你做这个,倒是做出优越感来了。”冷伊愤愤地嘀咕一声,引得她怔怔地望,脸上还是戏谑。她倒还真不像一般女孩子般脸皮薄,想起白天在张家的冷遇,和她有极大的关系,冷伊又补了句,“干什么不好。”
她猛吸一口,将烟蒂扔在地上,一只脚猛跺地,高跟鞋磕在石板地上,发出轻响,仿佛要争吵,她提起的肩又放下,回身朝屋里叫道:“不早了,爹,咱们走吧,明儿再聊!”
那个男人满脸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