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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暑假前在程家青砖石的大宅里,他把王依的物件放在她手里,语重心长的劝诫,似乎因为出了王依这样的人,他们冷家便更应当谨守本分。
被这样的一个人劝诫过,被这样一个流连秦淮歌坊的人劝诫过。冷伊在后座上,咬了咬牙,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正开车的程昊霖,不知是愤懑,还是惭愧,又草草地瞟开去——因为他刚好也瞪着她。
她的思绪又乱又多,之所以是他劝诫她,因为他是那个给钱的主,而他们家的王依是拿钱的那个;因为他是军阀之子,而他们不过是没落的满清贵族、姑苏城内不起眼的一户人家。于是他便占了道德的上风,原来道德竟是可以用钱买的,那么她此情此景里,为了自己住在这样一个市井小巷里而羞愧,于道德上似乎也是说得通的。
前面拐进去就到家了,但想到进去了便是条越走越窄的小弄堂,便让程昊霖把车停在了入口边上,冷伊和冷琮自己走完剩下的路。
照例是道谢与告别,冷琮倒是既来之则安之,账没有结成,那么说几句好听话他也是拿手的;可边上的冷伊却因为挥散不去的羞愧而无法思考,只是简单的谢谢。
她那别扭的模样,在程昊霖的内心刺了几下,今天她又是哪里不舒坦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冷雨霖霖'民国',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聊人生,寻知己
第46章 人心难料(一)()
自问今天没有任何唐突的举动;久违的忐忑心情也松下;“冷小姐似乎不大舒服;快回去休息,我们告辞了。”程昊霖盯了冷伊一眼,同冷琮说。他向来不是个喜欢多想的人。
于是冷家兄妹站在街角目送他们远去;这才转身走进以被阴影吞没的小巷。
程虹雨这样情深意切地恳求冷伊;有些真相不要同冷琮说。这些真相如果全由冷伊猜度出来的,她一定是要说的,饶是答应过她,她也是无须顾忌的;但偏偏都是她坦诚相告的,她便不能说了,否则辜负了别人一片君子之心。
“今天这一顿晚饭;大概抵得上我半个月的工资了。”冷琮开了口,正和冷伊想到一处去了。
她点点头;能说什么呢?
“那李先生你见过?”谈话间,李睿盛也没有隐瞒夏天他也在莫干山别墅的事情。
她又只能点点头。
“
李先生留过洋;看那派头;家世不会简单。”
他们一行四人逛玄武湖;而莎莉与程昊霖摆明是一对;剩下两人的关系可想而知,不是两人有意,就是旁人希望两人有意;他的家世;冷伊也只能如实相告了。
冷琮长长一口气;叹得直叫人心凉。
抬头仰望,一群鸽子在头顶盘旋张望,似乎在窥探,偶尔一两只的眼睛反射夕阳的光,晶亮如钻石。冷伊突然想起程虹雨脖子里挂着那颗心。“你送了根项链给她?
冷琮一怔,脸上有难得一见的羞涩,“这也被你发现了?”
“在哪儿买的?多少钱买的?”
冷琮大概没想到她一开口就问了个这个实在的问题,不由望望她。
她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充满铜臭味,却不得不问。
“就中正路上一家首饰铺子里买的,半个月工资。”他见瞒无可瞒,便照实说了。
“半个月工资?”冷伊琢磨着,“那就不是金的了?可我看着也不是银子的。”
他没想到她看得这么真切,顿了顿,“镀金的,但是样子看着精巧,也就比一般镀金的贵上一截。”
“噗嗤”一声,冷伊笑了,“你送也就舍得些,送个镀金的不嫌寒酸。”
他敛了刚才的羞赧,“谁都跟你似的钻在钱眼里出不来,这是心意。我也只能量力而行了。”他盯着脚尖,神情却不自然起来。
“我是钻在钱眼里,好在你的心意她都懂,她这样穿金戴银惯了的,难为了,一直把那项链带在脖子上,闹了半天,居然是个镀金的,我都跟着不好意思了。”
冷琮的眼睛亮了,“真的?我今天怎么就没看见?我只当人家不放在心上。”
“人家今天裙子上有配好的珍珠项链,怎么再戴一条?你这脸上马上就有了血色,色字头上一把刀哟。”
冷伊把他调侃得不自然了。程虹雨如果真能置钱财于不顾,多好。冷伊看着眼前,这个阳光正直的哥哥,比李睿晟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知强出多少倍。可是这个世道,真的是冷琮能大放异彩的世道吗?
政府办事员申请表静静躺在冷伊面前。
程昊霖倒是说到做到。礼拜六在狮子楼,刚刚提到让她试试政府里头的职位,她还只当那时那情景,他话赶话一说,是记不住的玩笑话;没想到,待到这个礼拜,只隔了礼拜一一天,就拿到这样一张表,装在个牛皮纸信封里,遣俄文系的一个男孩子送到她手里。
坐在图书馆里,拿两根指头把叠着的纸夹了出来,信封里便空空的了。
将钢笔盖拧开,往表上填字的手竟有些抖,这样的一天大大出乎意料。
原本她是应该在选结婚喜服料子的,和博容的婚事说了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认真想过穿着金边锦绣衣,坐在姑苏城张家宅子的四方天井里摇扇,腿边围着几个孩子的场景;她能想到的,全是过去青梅竹马的光景,以及他来金陵城看她,夹着书本一同走在梧桐雨之下。这么看来,从一开始就该想到的,她的这些想法是有多么的幼稚,她完全忽视了张老先生太太,这两个被遮挡在大宅阴影里的人,他们才是这个家族的长者与掌权者。
用正楷写下冷伊两字,却在家庭成员一栏里犯了难,她是很想写上冷琮与舅舅的,可如果连他们都写上了,“父亲”这一行还要不要?姐姐呢?
眼前闪过鼓楼咖啡馆里,王依端坐于程昊霖对视的光景,程昊霖将冷伊当作王依而怒斥“寡廉鲜耻”的光景,又或是那天茶楼之上,那妖艳舞女腻在程昊霖身上的光景,一时思绪纷乱。
看看时间,家里大概充满饭香,也是回家的时候。
收拾好东西,走在夕阳西下的梧桐道上,见得鹅掌般的叶片已有些许开始卷曲甚至发出脆响,又要迎来一个落叶纷纷的季节,心中竟生出悲凉。
校门外,远远看见蒋芙雪往邮筒里投信,还未等来得及叫住她,她已头也不回离去,却没有发现,那封信原只投进了一半,她匆匆忙忙地走,也没把剩下的一半推进去,竟是倒着掉在了地上。
跑过几个相互追逐的男学生,险些在上头印上脚印。
冷伊快几步走上前去,拾起信再看她,背影也遥遥,便想着顺手帮她投了吧,却也顺着自己的好奇心,将背着的信翻过来,“金陵佳丽初选”几个大字赫然入眼。
吃了一惊,那天她明明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再者,这获胜的渺茫是众所周知的,更别提其中掺杂的利益纠葛、裙带关系,复杂得很,岂是这样普通人家纠缠得起的。
冷伊原本还想着,把对外事务部在招办事员的事情同她说。现在想想,这种选美的事情她都面上一套背后一套;再者她父亲再不济也是政府里头的小职员,这等消息应该早就知道了。
人各有志,便将信投了进去,拍拍手往家走去,心里有那么点儿不是滋味。
隔着弄堂,炊烟袅袅,腾起的白烟在几幢房子后头升起,虽被横七竖八的衣服、被单隔着,冷伊却知道那是娘在烧晚饭,肚子也就那么应景的叫了,脚步不由紧了紧,转过拐角的时候却碰上个人。
过于宽厚的腰膀、高大的身材,在这狭窄的弄堂里显得不太协调,显得文气的黑褐色布袍子,与他类似屠夫、装卸工身材极不相符,但他无所畏惧、邪不压正的气质却又不像是走卒贩夫这类人。冷伊只被他撞了一下,却觉得碰着他的胳臂生疼。
好在人倒是客气,赶紧道“不好意思。”停下打量了她一下。
这一打量让她心里一怵,今天终于对面露凶光、透出杀气有了感性的认识。
见她不碍事,他笑笑便匆忙走进对面的巷子。
冷伊放慢了脚步在巷子里踱着,寻思着,这样身量与气质的人,她是见过的。家门已在跟前,灵光乍现,跟在程昊霖身边的净是这个样子的男子。继而觉得自己简直可笑,这样的男子,身上有的大概是军人都有的,程昊霖是军官,那跟着他的军人钻到这后街后巷来做什么?要说警察,倒还有点可能。可这弄堂里虽杂乱,但如同一张网,生人总是突兀,熟人即使对骂,也不会真闹出大事来,住在这里几年,连丢东西都没听说,也不大会有警察跑来,更何况此人一身布衣便装,行色匆匆,着实可疑。
也是难得,一进门便看见冷琮往餐桌边的柜子上摆物件,一个个金黄的柿子,光滑滚圆,却不足巴掌大小。
秋天冷伊是顶爱柿子的,见了便迫不及待拿起一个,一捏,硬邦邦的,再看,另一面竟还是绿色的,就纳闷怎么这个时候柿子已经熟得可以卖了,原是生的。“哪里偷来的?”又摆回了柜子上。
“怎么是偷的呢?浦子口的山上摘的。”冷琮对她张口就来的污蔑也好不见怪。
“人家好端端长在树上,还没熟,你就掳了来,这比偷熟柿子还可恨。如果熟了,还可以说你是一时嘴馋;你这生的也摘了来,就是途个一时之快,最后损人不利己。”
他摸着一个柿子指着她,“啧啧,你呀你,就是不把你哥往好处想,这柿子我摘来自有我的道理。”“啪”故意生气似的打开她又伸过去的手,“把你爪子拿开,别碰坏了,我这明天还要带出去有正经事。”
她悻悻让到一旁,“还正经事,上班时候满浦子口乱跑,什么正经事哟。”
他卖着关子,却什么也不肯透露。
冷伊缠了会儿,觉得没劲,就自顾自地上楼去。在梳妆台前坐下,把那装着申请表的信封拿出来,这才发现背面还写着几行字。
1填表
2邮寄至以下地址
想起上周黑板上的字,这是程昊霖的笔迹,原来直接寄出去便可以,原本还以为要再拿去交给他,惶惶了好久,这下反倒轻松了。
只是这心头的担子放下了,却又感到索然无味。在床上躺倒下来。盯着天花板一会儿,眼神转到床边一本契科夫的集,这书跟程虹雨借了快小半年了,该还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赶紧翻书求证。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冷雨霖霖'民国',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聊人生,寻知己
第47章 人心难料(二)()
书页之间;那张密密写着俄文的纸还在。
原本只当是程虹雨随手写的;亦或是旁的什么多情人;寻了空档放进去的;可现在,只扫一眼便有了定论,冷伊虽然不认识俄文;但有几个字母太容易写出风格——kr这样的;最后一笔如波浪般延展开去,又占一个字母的空挡,和程昊霖讲课讲到激昂时,拿起粉笔书写时的风格极像。
冷伊看着这一纸全不认识的字母,无计可施,转而研究这信纸;发黄的牛皮纸,钢笔字迹清晰;没有按压之后的模糊墨迹,看来写的时候花了心思;写完还特意晾干才夹进书页;不对;这纸被一个十字折痕划成四格;而后又被压平,那折痕便微微外凸,再也平整不回去;这信纸曾经装在过信封里头。
既然是程昊霖写了寄出去的;又怎么回到他身边的?难道原本就是他和程虹雨之间的家书?可牛皮纸信笺背后还有淡淡的蔷薇压花;总觉得和风月有关。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这倒是个可以发掘流言的物件。继而又觉得自己个儿没趣,不搭界的事情这样上心,又塞了回去。
书本动了一下,又扔回梳妆台上,冷伊觉得它碍眼。
这边厢心里怅怅,那边厢却热闹开。
从房间小窗望下去,竟是,竟是她爹?这样称呼,仿佛他们走得很近,实则不愿,可她也不知该用别的怎样称呼他。
他今天抛了之前的西式派头,穿件旧了的黑袍子,丝绸因为久了又被磨过,在夕阳之下,一块泛着晃眼的亮,旁边又是一块磨污了黯淡无光的,头上还顶着个瓜皮小帽。
冷伊从高处冷冷地瞅着,觉着,他只需要一手提个鸟笼,一手握把烟枪,便把北平街头游手好闲、坐吃山空的遗老遗少照搬来了金陵城。
他一进院子门,怔在那里。
冷伊看不见楼下屋子的动静,只听他一句:“我不走。”就知道娘出面赶他了。他叫着“我不走”,先还是和娘低语照应的轻声,而后便一声比一声高,竟似哀嚎起来,“我不走,我大女儿哎,叫人家军阀掳去了,我老来无依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