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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霖霖-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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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粗心了,一时粗心了,多亏程老师仔细。”伸手去接雨伞。

    他递过来,却顿了顿,斟酌一下,“才八点不到,赏脸一起逛逛?”

    路灯下程昊霖一脸热切,冷伊竟找不到一句话来推辞,便点点头重又上了车。

    一路开往玄武门,地是湿的,空气是湿的,好像两个人的心情都是湿的,路上突然没什么话,冷伊却不觉得尴尬,那种潮湿,带着点儿甜香,也许因为已经有桂花开了?

    窗外熟悉的街景,此时以比往日快许多的速度,往两边倒退,倒是很新鲜的,她心中也不由地泛起快慰。

    汽车停在玄武门下,“敢不敢和我去城墙上走走?”

    心说同样是走,城墙上总也没什么机会上去,今天正好有这个机会,哪肯走平常的路,忙回道,“敢!”便沿着半边坍圮的石阶梯朝上走去。

    雨刚停没多久,虽是周六,玄武湖边的人也不是很多,隐隐在稀疏的路灯下可以看见幢幢黑影,转眼便掩入沉沉的夜色中,不见了。

    “打仗是什么样子的?”冷伊仰头看天,乌云散得差不多,只留薄薄一层蒙住月,透出如蜜糖般浓稠的月色。

    “打仗啊。”他想了一小会儿,踢开路上小半块碎砖,“打仗就是听天由命,活跟死,不过顷刻之间的事情。”他发出深深的叹息。

    “你打了多少次仗?”他是她亲眼见着的,唯一一个上过战场的人。

    他立在墙垛旁望着和夜色一样沉的玄武湖水,“记不清了,十五岁的时候就陆陆续续在战场上跑,到现在已经十年多过去了。”

    她暗自咂舌,在枪炮之下奔走了十来年,他居然还好端端地活着,“那怎么还这么精通俄语?”

    “后来辽东安生了许多,我爹也不再是年轻时拉杆抢就打的保安团长,想着自己从几十个人的地方保安团,折腾着折腾出了名堂,儿子也该有点文化,说不定能做点大事,就让我好好上学,又送去俄国待了几年。”他突然转过头来定定看着冷伊,“我去俄国前,你姐姐才是个十岁出头的丫头片子。”说着还用手在胸前比划了下。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冷雨霖霖'民国',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聊人生,寻知己

第53章 想她念她(一)() 
冷伊张大了嘴;没想到程昊霖居然这样坦然地谈起王依。

    他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自己“嗤嗤”笑着;“她是个丫头片子的时候,你就也是个那么丁点大的丫头片子。我不过去了俄国四年,她一下子就长大了。”他的声音里慢慢透出点凄凉。

    身上阵阵发冷;她不禁缩了缩肩。

    他顺手将自己身上临出门前套上的灰蓝军装外套脱下;给她披上。

    “她十岁出头的时候什么样?”好奇这个同胞姐姐过去的生活是什么样的,问出口却又后悔,当年的事情,娘到现在都不肯讲。如果知道过去过得好,她还稍稍欣慰,可大抵是不好的多;那样她会不安,甚至没有来由的愧疚。

    “我是在静海认识她的;那个时候我经常带她出去骑马,她骑得可好了。”他笑起来。

    她却感到阵阵心酸;突然又不能原谅;难道是多年前的愉快相识;换来现今变本加厉的责难?

    “在那家西餐厅认错人的时候;你瞪我的神情模样都特别像她。”程昊霖转身背靠在墙垛上。

    冷伊淡淡地一笑,“长得像,干什么都像。”心里暗想;当时自己是愤愤看着他的;难不成当年王依对他也没有好脸色?

    “那可不是;你那眼神,可虎了。”他不禁哈哈大笑。

    她皱了皱眉,虎?这算什么形容词?娘亲向来让她要柔,要礼,要文,这虎是什么玩意儿?

    “你瞧,这会儿又虎起来了。”他指着她,笑得可欢了,笑声一直飘到城墙下去。

    冷伊都见着树冠之下有人不住抬头往他们这处望,“那怎么又发现认错了?”

    他笑着笑着,哑了,干笑两声,声音低沉阴晦,“你那时的气质太像我去俄国之前认识的她了,年轻的学生样,因为太像了,这才觉得是认错人,因为我回来之后,她身上就没小时候的影子了。”

    她心中一阵发堵,原是这样,他心里善待的始终是十岁出头王依,恶脸相向的是现在的王依,于是他时而看见冷伊同幼年的王依相像,时而又发现冷伊同王依一道成长的面容,冷伊便感受着这喜与怒。而现今的王依,也在他的鄙夷与憎恶中低到了尘埃之中,此刻对冷伊的善待,不过是对早些年错过的弥补,是对他自己心中缺憾的弥补。

    “有点晚了,我还是回去吧,我娘身子一直不大好。”她将身上的外套脱下,递给他。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急剧地从中抽离,面上露出睡梦惊醒的神色。接过外套穿上,同她一道默默往城墙下走去。

    如果有从前,如果能回到他去俄国之前,那时他也只是二十岁左右的稚气小伙,她还在他身边,他一定要保护好她可当年何尝不是这样想,他没有能力,为了和她在一起,他做出了能做的所有努力,却只能眼睁睁看她消逝。

    那是种怎样的无力感,以至于他握住方向盘时,仍然没有知觉。

    一旁的冷伊,恹恹地坐着,来时的那些快慰,被他的话语、以及她自己的那些思虑,冲散得一干二净。

    “伯母什么病?”车开了一小会儿,他清清喉咙问道。

    “也没什么病,就是上次惊惧之下昏厥之后,伤了元神。”她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绿柳居他怎样捉住王依又怎样践踏他们一家人的?她始终记得娘晕倒在地上时,他高傲的一瞥,而后便是事不关己地离开。

    他也只是开车,不再说什么。

    她心中冷笑一声,他这样活在自己高贵的宅邸里的人,又怎么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感到不安呢。

    “停在这里就好了,程老师再见。”没有等他的回话,她打开车门,急匆匆地走进弄堂的阴影里,才能远离这个伪君子带来的恼人气息。

    走出数十步,才发现自己将那把雨伞攥得紧紧的,按在自己身前,按得手心生疼,这才从思绪中缓和下来,不禁觉得自己幼稚,既然他是不相干的人,当下该着急的,是该怎样把王依带回身边,而不是纠结这个伪君子的种种。

    她气恼地向前走着,想要将他的一言一行从脑中剔除,愈这样想,却愈发无法忘却。

    冷伊的身后,程昊霖的车一直停在巷口。见她下去,他本想开走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像被抽干了力气,就在巷子口久久地停住了。

    他想她,她走了有好几年了。看到她最喜欢的海棠花,他想她;喝到她最喜欢的茉莉香片,他想她;再见到王依这个她喜爱的小妹妹,他还是想她。

    在车里,他点燃一支烟,袅袅的青烟当中,他看到个穿旗袍的女子。

    丁香色包边,粉色花骨朵与芽绿的嫩叶,在象牙白的底子上,由右上往左下蔓延开,肩上只有一点点如红杏出墙头的羞涩、到了胸前便是热烈奔放的。旗袍是改良的,小腿边上开了个到大腿下面的衩,丁香色的两个盘扣谨慎地守在开衩的边上,丝绸的料子上罩了层薄纱面子,静着的时候妥帖覆在丝绸上,若是有风,薄纱飞起,与丝绸留了半指的缝隙,那满园的纯色便同蒙了烟雾似的。

    她大大咧咧的,不穿这样精巧细致的旗袍。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这身旗袍真真是配冷伊!为什么想到的是今天晚上的冷伊!他一拳重重捶在她坐过的副驾驶座椅上。

    她青春年少的时候义无反顾地爱上他,嫁给他。她红颜薄命,没能和他相伴一生,那么他要想她念她一生。

    花墙内,客厅里,冷琮一个人闲适地坐在水曲柳沙发上读报,娘的房间里灯已灭,想是又早早地睡下,这忧心忡忡却又不肯与小一辈诉说的娘亲,真让人心焦。

    “在栖霞山的宅子里。”冷伊合上厅门,和冷琮坐在一起,对他轻轻地说。

    冷琮愉快地点头,可那愉悦的神情,却是在她说出话之前已浮在面上的。

    见她盯着他,他不自然地抹了抹下巴,“明明饭局早就散了,莫不是同什么男子花前月下去了。”

    如果是心里有鬼的人,定被他这一招顾左右而言他打败了,可冷伊却毫无掩饰,“我见着这屋子里的集会,就赶在程昊霖发现前,同他往别处走了走。”她看出了他绷着的脸下不经意的一惊,“该你交代,是怎么知道宴席什么时候散的了,是不是和程虹雨联系了?”

    于是冷伊又一次惊异,原来冷琮还有这样窘迫的时候。

    只见他挠了挠头,白皙的脸上居然一阵飞红,“她就打电话给我说了你的英勇壮举,哎哟,我没看出你还这么活学活用。”窘境之中还不忘再使一招顾左右而言他。

    也没心思同他较劲,她一边忧虑王依,一边忧虑他这个报纸、这个团体,刚在车上没来得及细想,现在回想,程昊霖的话里暗藏玄机,都是中央大学的学生呐他知道个冷琮也就罢了,居然还知道所有的人,这也就罢了,许是嘉奖的时候一并听来的呢?可个个是中央大学的,就值得推敲了,为什么连他们的背景都知道?

    “你们在家里干什么?”她正色问。

    冷琮也正色答,“布置布置明天要做的事情。”

    “见好就收。”她知道自小辩不赢他,今天也不必再试,只是应当把程昊霖的忠告告诉他,即使程昊霖是个那样不讨喜的人。

    “形势一片大好,他有他军官的眼界,我有我们进步青年的眼界,他思虑深远是有他的道理的,但他打仗不也是要审时度势吗?我们现在得了嘉奖,已经是阳光下的报刊了,这时这势,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做下去呢?”冷琮拍拍妹妹的肩,宽慰她,“好了好了,你别再担心,我们明天正好要去市郊那一块办事,我先顺道探探路。”

    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开始行动,她心中激动,“我和你们一起去。”站起身来,却没站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哟,你慢点,这么多年礼仪白练了。”他拉着她又坐下来,“你听我说,一来我们明天要去干正事,这件事只能晚些再去办,难不成你一天都跟着我们晃悠?再一个,下了这么多天的雨,栖霞山山路湿滑,你一个女孩子家。”他伸出手上上下下比划比划,“这时候去也不方便,人家深宅大院的,搞不好还要翻墙头什么的,这些我都得探好。”早年那个毛头小子,现今计划起来居然头头是道,冷伊在沙发背上靠了靠,摆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听。“三来,万一她有自己的苦衷,我们贸然带她走,她还不肯,倘若闹起来,我们可怎么办?你等我把一切都看个大概,我俩好好合计合计,找个合宜的空,把这事儿给办了,可好?”

    这么周全的考虑,冷伊不得不服,点点头。

    “伊儿,你才回来吗?上来,妈有话和你说。”冷不丁看见娘站在楼梯转角处,声音低沉虚弱得让兄妹俩一惊。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冷雨霖霖'民国',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聊人生,寻知己

第54章 想她念她(二)() 
梧桐落;蓼花秋。烟初冷;雨才收。一夜空听天阶细雨;滴落到天明,心中是惊,是悔;是愧;还有的,是不安与羞耻的侥幸。

    小时候的那场高烧,从在北平的时候烧起,一路烧到姑苏城,于是整个人如同获得新生,忘记了北平破落王府里的哀伤童年、忘记了静海繁华租界里的惊惧幼年;忘掉了那个花天酒地又自私自利的父亲、自然忘掉了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同胞姐姐,那个决定了她们各自命运的同胞姐姐。

    王依大概是预见得到今天的情形的;可是她做出了选择;昏沉烧热中的冷伊,就这样昏睡着错过了这个时刻;坦然地继续着她的生活;浑然不知别人的水生火热。

    这样天大的事情;叫人难以相信。起先冷伊甚至是有疑心的;疑心娘是担心她对姐姐心生厌恶,进而故意冷眼旁观她现今的苦难,才编出的这套往事;让她萌生好感、敬意甚至是感恩之心。

    可是娘泪眼婆娑望着窗外屋檐上的雨滴时;冷伊能看得见那悲凉;那悲凉和绿柳居里她眼睁睁看着王依被抓走时的无力一般让人心痛。于是她的疑心,又化成更沉重的羞愧枷锁,她自责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揣度家人了?

    她恨不得对天起誓,一定尽她所能,想尽办法将王依救出来,但末了,也只能擦着泪,低声宽慰她,“在办了,在办了。”因为纵使她有多么的豪言壮志,都不知道那深宅大院的里头是什么,以及她该怎样面对未知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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