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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宏道心中五味杂陈。
“这泡尿,现在是撒在地上,哪天要是撒在了我们头上,您说,那会是何等滋味?父亲,我们不是没有那么一天……”宣仲安说着,冷笑着轻哼了一声,自嘲道:“且那一天,不会太远,也许几个月,也许两三年,就到了。”
屠申听到这话,赶紧走到门边,让下人退到廊下去把门,把大门关上了。
这厢,宣宏道狠拍了一下椅臂,昨天因归德侯府宾客如云而起的雄心刹那又跌到了谷底。
他知道,长子所说的话,不是危言耸听。
长子从燕王封地回来,没有说起任何一句他在燕地所经的事,但他从长子的长随那里得知,为求药,他的长子甘当那老药王的药人,以身试毒,差点没命回来。
归德侯府昨日那短暂的荣华假像,是他拿命博回来的。
到底,是他这个当父亲的无能,宣宏道别过了头,竟不敢去看他那脸色青白的儿子。
他在外面为侯府以身涉险,生死不忌,他们为人父母的在府里,连家都没守好……
他愧对长子啊。
堂面一时静了下来,父亲没有像以往那般说教他急于求成、不近人情,但宣仲安也没有觉得这有多好。
现眼下他是没有急于求成了,但侯府离死到临头也不远了。
归德侯府的每一次求生,已是皆在断尾求生,连那个去布局去求生的时日都没有了。
他何尝想娶许二进门,不说她是许渝良的胞妹,娶她进来,对洵林不公,且何况她是个好姑娘,进了他这侯府,她不仅是以后生死难测,在府里也是因着她许府二姑娘的出身,府里府外都要被人言道,指指点点。
他难得的觉得一个姑娘堪当贤妻良母,狠了心趁着机会把她娶进了门来,让她本有的锦绣前程从此黯淡无光,他何偿大丈夫。
圣上眼看身子快不行了,当年父亲对他见死不救,圣上一直耿耿于怀,早些年就跟宫人说过,他死后,必要归德侯府一门陪葬,他父亲明知这话再确凿不过,却还是拖到今日还存侥幸之心,侯府现眼下的每一天都是在垂死挣扎,他怎么还是没有决断,与他那些旁枝末节纠缠不休呢?
宣仲安的心已硬如磐石,也无力再去跟他父亲说要怎么做。这府里的事,他已说过很多次了,母亲不行,父亲也不行,只觉得府里的人忠心就好了,却不知里头带着多少忠心的奴婢们自个儿的私欲,把府里弄的主不主,奴不奴的,他们是宽和仁慈了,但这府里,还是温温软软如一碗散豆花,被人一撞倒在地上就会四分五裂,连个全样都寻不着……
“等会,我与您一道去见母亲……”静默了一会,宣仲安开了口,“洵林交给他嫂子管的事,我想等会跟她说一说。”
他看向他父亲,“他嫂子是个擅长与人打交道的,是个明白人,她不用教别的,教会他怎么跟人打交道跟人相处就好,如此,哪天就是我们随着人走了,洵林一个人在外也能靠着自己过下去,也能替我们侯府把这血脉传下去。”
要是万一,他们侯府挣不脱,只有陪葬一途,他们这些老的大的是没有可能逃生的,但洵林还小,尚还有一条生路。
宣宏道一听,动容不已,他张了嘴,喃喃:“不……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那一天,也不远。”宣仲安起身,走上前去扶了他起来,“儿子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
他扶着父亲走了两步,又停下步子,看着他道:“她嫁予我,已是她此生最大的不幸,这不是她的过错,要说有过错的,是她伤洵林的兄长,是算计她的我,父亲,你与母亲是和善的人,对下人都有诸多体恤,既然如此,何不如把这些和善,放在终有一天会陪你儿子死的媳妇身上?”
宣宏道闻言叹了口气,那张脸,瞬间苍老了十岁一般。
宣仲安示意屠申开门,扶着他走了出去,看着外头阴暗的天空,他长吐了口气,“还是静些好。”
就莫要有什么哭哭闹闹了,哭闹是成不了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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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双婉这厢已到了云鹤堂,她听说这是长公子从五岁就住到现在的旧院,就是冒着寒风,也围着堂院走了一圈。
看的出来,云鹤堂年月已久了,且未有什么修缮,后院的墙面斑驳不一,看不出一点新意。
他们的沁园倒是样样都是新的,便是花盆,都是崭新瓷实的景瓷盆。
这走了一圈,许双婉也走出了点汗来,脸有点红,鼻尖也冒了点细汗,跟着虞娘子和长随阿莫他们去了长公子的书房。
虞娘子见她走了这么久也不喊累,玉面粉颊,看起来还有点笑意,这少夫人人美,但美得一点也不咄咄逼人,看着还是让人心中很是舒坦的。
也难怪长公子说喜欢了。
书房也有些陈旧,就是那张看起来很有气势的长桌也是泛着一些岁月的痕迹,看起来用了很多年的光景……
阿莫见她看着桌子打量不已,有点好奇的样子,在一边道:“这是老侯爷在长公子小时候,赐太侯爷当年也用过,传到了老侯爷手里,老侯爷就给了我们公子。”
“是吗?”许双婉朝这张古老的桌子福了福身,与过去的老人祖宗们见了个礼,道:“难怪看起来如此厚重。”
阿莫笑道:“是如此,老侯爷在世的时候,对公子很是疼爱器重,赐了不少东西给公子。”
许双婉看向他,朝他温和一笑。
阿莫见此,话不由地说的多了,“公子还有一件裘衣,天天穿的,也是太侯爷传给老侯爷,老侯爷留给我们公子的。”
“是黑色的?”
“是,少夫人知道?”
“早上见公子穿过。”许双婉笑笑,又看了桌子一眼。
桌子上堆满了书,还有两本打开压在桌上,且桌子看着没有灰,那书桌凌乱的模样,就像是不久前就有人坐在其前。
她没有走过去,而是朝一旁的炕走去,打算坐下来,静候着等他过来。
这厢虞娘子赶紧把炭盆端了过来,奉上了茶。
采荷在旁见一点忙都帮不上,事事都用不到她,素来稳重的丫鬟心中都有些急躁了起来,但被她们姑娘安静地看了两眼,她硬是按捺住了心里的那几分急躁,安份了下来。
许双婉坐了没一会,就听外面的人说长公子来了。
她就坐在炕边,一听就站了起来,没走两步,就见打开的门里,她的丈夫抱着一个被窝走了进来。
“小公子也来了。”在门边的章娘子小声地喊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两更,这是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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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许双婉心中一顿,但步缓没停,迎过去一道浅福,就朝采荷那边轻颔了下首。
采荷打小跟着她,哪有什么不明白的,眼看她进侯府就没为着她们姑娘做上什么,这下几个跃步就往炕边跑去,挪开了桌子,把可能会带倒的茶水茶壶端了起来,恭敬敬敬地站在炕角的一边,等候吩咐。
她那唯恐旁人做了她的事的速度,让用眼角余光看着她的虞娘子的嘴都抽了抽。
这下许双婉已跟着宣仲安走了过来,手扶着被窝的头部,让长公子把小公子轻放了下来。
随即,她侧首,这时,眼明手快的虞娘子把炕尾放着的小被子拿了起来,许双婉拿到手中,看长公子往后退了一步,她拿着被子盖了上去。
替他盖被子时,她摸了摸他的小手,见他手热呼呼的,她心下也是松了口气。
是睡着来的,真好。
小孩儿太小了,本来精气神就不足,早早闹了一场已是耗了心神了,要是不愿过来再闹一场,怕是会惊病。
他若是病了,再如何也是因她的嫁进来而起的事,怎么说也是她的罪过,不说旁人会说什么,就是她的心里也过不去。
“怎么过来了?”许双婉见他坐了下来,走到他身后,给他解裘衣,口中轻声道。
“我把他从母亲那要来,想让你替我带一带他。”宣仲安转过头去,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脸道。
让她带?许双婉心中疑惑。
“我带?”许双婉也说了出来。
“嗯,这几天我在府里,我们一起带,你先看看,若是不愿,我就把他送回母亲那去。”宣仲安没有那个送回去的意思,但他知道她心中的隐忧,知道她怕伤着了洵林,反成她的不是了,现下说这话,也是稳住她。
至于洵林,是定要跟他们过的,这不仅是她带着比母亲带好,且他也要带一带他。
他这药献上去,也不过是拖些时日罢了,依圣上那病刚好就在宫里开宴,与小妃子作乐的性子,那药也管不了多长时日。
再则,圣上身子还好这段时间还好,看侯府还顺眼些,等到他又倒下了,侯府又得成他眼中钉,心中刺了。
他不是大罗金仙,时时都有仙药能救人回天,侯府的时日不多,他若是不成事,侯府难逃大劫的话,他也就只能把洵林和她移花接木送出去。
在此之前,他得把洵林的性子扭过来,也得让他跟他嫂子相处出一些感情来。
而他的妻子,他是信的过的,她前些年在兵部一大人家中做客,捡了这大人手中一份重要的信物信件,很是细心地原样送回,那大人是他外祖的学生,请她不要说出去,她便谁都没提起过,这事现今许伯克都不知晓,看来她是连父母家人都没说过。
说来,看在眼里的不止是他,封疆大吏钟山强的夫人对她就极为喜欢,此番他动作,就是钟山强身上有事不宜动作,她在其中也没少做文章,只是他得了时机,把她巧夺了回来。
事已成定局,他也下了决心,宣仲安便不容自己有什么儿女情长,也没打算给她什么退路,洵林是定要跟着他们过的。
宣仲安说着话时,是看着许双婉的,许双婉擅于从人的神色当中猜测的别人的心思,但这时,她没从长公子的淡然的神情当中看出什么来,但她是个顺从的,当下就点了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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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洵林这一睡,睡到了近午才醒过来。
长公子一直在书桌的那边看书写字,许双婉也是忙于打点阿莫交到她手中的长公子屋里的物什。
旧院这边有很多长公子的旧物,长公子的库房也是置在这边,其中有许多老侯爷留给他的遗物,她还没把这些珍贵的东西从名册当中挑出来重新造册,这午时就快到了,她这又是一通忙。
等问到晌午他们就在旧院云鹤堂这边用膳,小公子也跟着他们在这边吃不回去了后,她就又问起了家中人的用食忌讳来,还有厨房今日送上来的菜样。
等粗粗布置了下去,小公子就醒了。
宣洵林醒来也没闹,也是顾不上闹,他这一醒来,他嫂嫂就抱着他拿勺羹喂了半碗热水,这身上热乎着,他也饿了,他嫂子一把肉糜送到他嘴边,他就咽了下去,等把一碗肉糜都吃了,他兄长就过来了,抱着他喊小贪吃鬼,羞得他把头埋进了兄长的胸口。
这时,他们的菜也上来了,许双婉照顾着他们兄弟俩用膳,时不时也自己吃一口,等到用完膳,被兄长抱了好了一会的宣洵林已是乖巧的很,等到嫂子给他穿好衣,要带他去给父母亲请安的时候也不再抗拒她牵他的手。
等到他兄长与他道,让他牵好嫂子的手,莫让她在家中迷了路后,他更是把她的手牵的紧紧的。
兄长吩咐,弟理当遵从。
宣姜氏那边,等到他们过来,看着幼子红通通,脸带喜悦的小脸,心中轻叹了口气,也是认了。
洵林是不能再娇宠下去了,倘若以后侯府只剩他一个人,他逃离了京城,没有身份,没有家人,按他现今的性子,确实活不下去。
而媳妇被人口口称誉,就是她的父亲姜太史,也觉得仲安娶她进门再合适不过,也就依了仲安之意。她最大的错,不过是因伤洵林的人是她的兄长。
但若不是伤洵林的人是她的兄长,她也不可能归于他们侯府。
那三府督察夫人钟夫人是再想娶此女进门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