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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此事便日后再议吧……”
还未等寂和琳皱眉出声,台上鲜有发话的庄懿皇后出乎预料地有了反应。
“四哥,你太够意思了!”泽珉坐下来后气得连灌了好几杯酒,片刻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一旁寂泽修的肩,“知道我姐和三哥情投意合,便冒着与皇姐置气的险来上谏,你真的太够意思了!”
贤玥顿时又惊又窘,她什么时候就变得和三皇子情投意合了?这寂泽珉怎么才几杯酒下肚怎么就开始乱说胡话?她尴尬地望着寂泽修,而寂泽修却目光沉沉把玩着手中的骨瓷青杯,似乎半点也没注意到她投来的眼神。
“这次我愿赌服输,我也不要你的湛卢了,”不知道是真是热了还是撒起了酒气,泽珉开始不顾众人地脱起了外袍,并将自己袖里怀中的那一袋金叶子掏出来塞给了寂泽修,“给你给你,算我赔的!”
贤玥忽见这么一出忙忙慌了神,起身赶紧上前甩开了泽珉继续脱衣服的手,替他把解开的外袍赶紧扣了起来。
“寂泽珉,你可是有头有面的帝国皇子,再不舒坦也不能人前失仪。就算不顾着自己,难道你不用为德妃娘娘想想吗?”
贤玥声音冷冷,表情也很是严峻。
这一刻她褪去了身份之别,真真正正地向一个长者般劝导着置气的寂泽珉。
寂泽修忽然转头望向了纳兰贤玥,只见她一脸正色,声音虽是极低但气势却不乏半分,印象里白日中的羞涩早已不见。她那莹白修长的手指正细致地替泽珉扣着衣襟上的的盘扣,指节错落,一瞬间就好如蔓藤般缠上了心头。
而凰台上,寂和琳也在极力地维持着一整天来展露的好面色。她佯装笑侃地举起酒杯,朝洛水茗举杯轻声道,“母后,西凉与我朝已是邦交多年,即是政事,咱们怎能在外人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再说我话已出口,且三弟和景福公主自个儿都没意见,您又哪有让我把话往回吞的道理?”
“方才可是阿修开口了,”向来面色和缓的洛水茗眉头轻蹙,继而放下了手中执着的楠木花扇,“和琳,你别忘了,今后只有你弟弟才是帝国的主人!”
夜廊()
酒过三巡,自庄懿皇后与大公主相继离场后,殿内络绎不绝的人群也逐渐散去了。
此刻的百尺高阁亦是人烟稀冷,一旁的花梨座案早已是人走茶凉。可寂泽珉却不合时宜地蜷着他那素日里翩翩而立的身躯,伏在案上沉沉地酣睡着,早已是一副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样。
于是犹是一身内侍服的贤玥也只能先在边上候着,待孙喜去园外宣轿来将这位小祖宗抬回去。
今日约莫是西凉公主赐婚一事惹得寂和琳有些不快,尔后竟陆续给在场不少未曾婚配的门阀少女都指了婚事。更有几个出身不太好的宗室女子,直接便被她赐予了世子李宇焕为姬妾,不日便随着西凉车马离开盛京。
贤玥心里暗暗地吁了口气,幸得今日自己未正装参宴,否则指不定就成了这位跋扈国公主的出气筒,稀里糊涂地便被指给了什么人。正当她悄然感叹时,整晚端坐于另一侧高阁中的挽歌正携着一小众宫人翩然而至。
挽歌今日身着荷绿色的束袖流仙裙,灵巧的回心髻上别了只样式精致的翡翠镶宝石竹蜻蜓。可全身就是这般清清淡淡的颜色,被她那张粉面含春的俏脸一衬,亦是让人觉着满满喜气。
眼见着泽珉伏案大睡的模样,挽歌那粉嫩的秀唇登时有些不满地挂了起来,朝着贤玥连声抱怨道,“哥哥今日真是太胆大了,竟敢这般跟皇姐使性子,我和泠霜在那头可都吓得不轻!”
“就怕此刻,风已刮到姨母耳中……”
想到今日泽珉的殿上失言,贤玥仍是心有余悸。她这表弟明已到了志学之年,做起事来却还是同少时一般的莽撞模样,有时想想,也真是觉得可笑又可气。
“皇姐今日心里肯定不痛快,想必母妃这回也不会轻易地饶了他去。”
挽歌一张俏生生的小脸里顿时满是愁容,在她身侧一身杏衣的绣绒也随声搭腔道,“表小姐您是不知道,今日里洛家来的那几个偏室出的姑娘长得也甚是清秀,可方才大公主一声令下,便将她们全全指配给了不惑之年的朝中官员。奴婢瞧着她们一个个眼睛都红成了兔子般,也不敢生生地掉下一滴泪来。那模样,当真是可怜!”
贤玥眉头紧蹙,她素来与洛氏女眷甚少交结,可今日之事想来还是惋惜一片。她自知不能对寂和琳的作为有所妄言,此刻的千万感慨也只得化作轻叹声声,“所幸芙笙今日没来……”
绣绒忙忙点头应声,“可不是,也幸亏表小姐你今日如此装扮地跟在殿下身边!”
贤玥抬首,只见绣绒与其身后的一众宫人正眼笑眉飞地打量着此刻自己的一身装扮。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拢在袖中的双手,可左掌内光滑细腻的触感却令她恍然一怔。
好像少了些什么……
对了,她的戒指还在锦袋中。
她的戒指还在方才泽珉置气时丢给四皇子的锦袋中!
方才宴上的匆忙之中,她一时只注意到了泽珉的失仪,却忘了自己向来视若珍宝的宝石花戒。
贤玥记得,许多年前母亲将戒指给予她时,便不止一次地对其叮嘱要悉心保管。那枚古朴的宝石花戒不仅陪母亲渡过了漫长的闺阁岁月,更是她祖母自少时起便时时戴于身边的心爱之物……
在别人眼中,那不过是几片金叶子便能随意换来的一个小玩物。可于她来说,却是千金难再的传世之宝!
不行,她得去要回来,她无论如何也得去找四皇子寂泽修把戒指要回来。若是再晚一些,那位看似脾气不太好的皇子将锦袋丢至一边或随手赐给了宫人,那她日日不离手的宝贝可不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悄然思量间背上亦冒出了涔涔冷汗,贤玥骤然愁容满满地向一旁轻声询道,“挽歌,你方才从百里回廊绕过来的时候,可见到了四殿下?”
挽歌一怔,犹有些不明所以道,“四哥?我刚来那会儿便瞧着他和贺钊从南面的朱雀廊下去了……”
南面。朱雀廊。
贤玥此刻也顾不上别的了,提起略为厚重的袍子便朝着那头疾步走了过去。所幸离场的宫外宾客均从西侧而散,宫内女眷亦跟着庄懿皇后自东侧的青龙廊而下。
而此刻廖无人烟的朱雀廊位于庆霄园的正南侧,廊木雕饰均以红木所筑,顺其一路延绵而下,便是协心湖畔北侧皇子所居的宫室。因由今日大公主的生辰之喜,回廊上皆高挂着赤红色洛仙花灯。或许是此刻回廊冷清无人,那形态优美的花灯坠在暗香弥漫的廊中亦透着几分黯沉凄清。风将檐下的花灯吹得近乎飘摇,那点赤朱色的烛火明灭在暗夜里,竟让在廊上疾步走着的贤玥望之不觉生出几分心慌。
这四皇子怎么走的这样快?
正当贤玥略为懊恼地踱过一个转角时,耳边却忽闻漏窗外女子犹带抽噎的娇语声。刹那间她恍然一怔,继而下意识地停住脚步靠在漏窗旁的照壁之上。
“我方才真的吓坏了,以为你当真得娶那个异邦公主……”
“你就为的这个?”
半晌后,男子犹带清冷的玉石之声顿时撞入耳帘。贤玥顿时轻咬下唇,原来她苦苦寻找的寂泽修就在这里,可此时此刻,若她就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过去,未免太不合时宜……
哎,这大晚上的做什么不好,竟让她这般尴尬地撞到了他人情事。贤玥思量间眉头微蹙,犹有不甘将身子一侧,恍恍惚惚地听着不远处二人细碎的话语。
“不止为的这个……”女子的俏声停顿半刻,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般再度开口道,“我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何忽然就不再理我了。三个月前大公主家小侯爷的百日宴,你明明是看见我了,可却视而不见地转身而过。”
“哦,看来是崔小姐似乎误会了些什么。”
崔小姐……
看来这位和寂泽修关系匪浅的年轻女子倒并非门阀世家之女。
那么,她又是谁呢?
不过贤玥一向对这类事情没什么兴致,况且她也多年未和官宦之家的儿女有所来往。就算此刻偷偷探上漏窗睹其容貌,她也未必知道眼前女子是为何人。
贤玥现在脑内不断盘旋的,不过还是自己那一枚戒指。
“我误会了?去年的追月节,我感激你为我解围,一路上我们明明说了那么多的话,我怎么就是误会了……”
“崔小姐请自重,你所说之事孤已是毫无印象,还请崔小姐今后不要再对外妄言。”
“寂泽修,你……”
漏窗之外音容俏丽的女子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片刻间便被不远处传来的呐喊而顿了声。
“表小姐,表小姐您在哪儿?”
那不可正是孙喜的声音!
贤玥一叹,都怪自己方才走的太急,也未和挽歌那头解释清楚,如今竟得由着孙喜过来寻自己……
耳畔只闻孙喜的呼唤声越来越近,贤玥双拳一捏,霎时下定了主意。她抬起脚便往长廊尽头疾步走去,此刻只要能把戒指要回来便好。
日后出宫,她与他们亦无须再见,便也不用再顾上什么丢不丢脸的。
长廊尽头自是湖畔旁的景观水榭。怪石玲珑,弦月正好,湖面微波荡漾,湖心之中的白玉角亭亦在融融月光下恍若生晕。贤玥犹带轻喘,抬手轻扶红木廊柱左右顾盼,可方才还细语交接的山石水榭旁此刻早已再无一人。
她的一颗心忽然就重重地沉了下去,这下可要如何是好……
再聚()
那晚随着众人回来之后,第二日贤玥果不其然便被姨母唤去一顿教育。
众人当她面皮薄,被晋德妃此番一训后整个人都有些郁郁寡欢。
其实那日姨母并未对她太多苛责,而贤玥这几日也不过是惆怅那晚自己在朱雀廊中踌躇良久未曾开口,使得如今也不知自己那枚戒指究竟沦落何处了。
而泽珉当众冲撞了大公主,自然没有她这般溜出去只得一顿训那么简单。姨母一怒之下,竟将他送至宫外,与贤玥的长兄纳兰贤拓一起,交由军中最为严厉的慕容将军在骁骑营中受训半月。
如今已是半月将至,贤玥也不知她那玩世不恭的表弟在艰苦的骁骑营中日日受训的滋味如何……
寂泽珉从小诗词歌赋样样不通,唯独对武艺倒还算是上心。贤玥和挽歌每次去他房中,总得被那满满的铜枪铁剑味儿给熏出来。
望着半尺铜镜中贤玥略微出神的楚楚芙面,花茵菱唇微扬道,“表小姐,您今日想梳什么发髻?”
“和素日一样便好。”
贤玥骤然回神,报之施施然一笑。
“奴婢方才听绣绒姐姐说,除了咱们那位,宫里其余几位殿下今日都会去呢。据说暂住宫内的那几家小姐呀,可是卯时起便打起劲儿起来敷粉梳妆了,也不知一会儿见着会是怎般模样……”
贤玥在镜中与花茵眸光对视,神色温柔地听她细碎地叙着。心内却是悄然一动,暗想着今日若能得见四皇子,不知能否要回泽珉的锦袋。
花茵抬手绾起了一股如缎柔滑的墨发,复而声道,“表小姐您这般天仙下凡的姿色,饶是奴婢在宫中多年也未见几个能比了去的,可您却不甚寄情于梳妆,就连半柱香前亦在条案上画着兰花……奴婢想着若您日后能多多上心于此,那在这寒寂城中想必也不会输了谁去!”
“花茵,别人眼中的好终究也是别人的,于我而言,如今一切便已足矣。”
不觉间,贤玥方才还浮于唇边的温和笑容已然消逝不见。
花茵见贤玥神色微变,忙忙诺然声道,“是是,奴婢是粗人,万事看的浅,表小姐说什么什么便是了。”
“其实这些年来屡次入宫能有你相伴,亦是我之幸事。”贤玥垂眸,从雕花妆匣中拣出一只通体莹白的玉兰花钗轻轻地别在了花茵的低髻之中,“你不是说过想尽早出宫陪伴母亲与弟妹吗,不如下次,便跟我一同回府吧?”
花茵的巧手一抖,一支上好的东珠华盛登时落在了桌案下柔软若云般的羊毛毯上,坠地无声。她不可置信地深吸了口气,室内一时安静地仿佛只能听到自己胸腔深处那澎湃不已的心跳声。
申时过半,待贤玥随着挽歌到达舞旋宫时,承乾殿内的丝竹之声早已不绝于耳。贤玥随着挽歌,恭顺地跟在指引宫人的身后,不时便到了今日宴席所设的留月阁。
木雕挂落下的翘头案旁站着一双满面喜气的宫人,贤玥浅笑俯身,提笔便在红绢而制的礼簿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