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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受那柔软的抚触,亦是心满意足,大罕相聚,竟是人间仙境。
牢房不再拥挤幽暗,周遭的吵嘈人声也都屏除在外,彼此的心就只有对方。
抚着抚着,她摸到胸口下方一块石头般的东西,“这是什么?”
“我家的玉佩。”
“我可以看吗?”
“没什么好看的,不值钱的东西,我正打算丢掉……嘻,别摸了,好痒。”
牢房里人挤人,耳朵接耳朵,尹桃花脸蛋一热,忙放下了手。
朱由楠心念一动,“桃花,我教你一首诗,我念给你听。”
他又拿起她的手,拿了指头在她手心上一个字、一个字写着,慢慢念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的指头柔而有力,笔划清楚,好像要将这十六个字隽刻进她的心底。
手心麻痒,轻轻柔柔地传遍她的全身,她很认真地看他写下的每一个字。
“有的字,我不懂。”
“不急,不懂的字,我出去再教你写,你懂这诗的意思吗?”
“嗯……好像是说……我们要一起老?”她的心微微悸动。
“是的,这意思便是说,即使是像生死相隔得那么远,我还是信守我的誓言,我要握着桃花的手,和桃花一起白头到老。”他语气悠缓,微笑看她。
生与死,那是很远很远了,远得摸不到、听不见、也见不着吧?!
就像十二岁那年,她爹娘离开了,再也不回来,任凭她在林子里呼唤、在青山里哭泣寻觅,仍是不见踪影,独留她一人孤伶伶的……
她心头一慌,“我不喜欢这首诗。”
“咦?这是诗经里的名句,传了两千多年,回头我还得叫你背下来。”
“阿楠,我不要跟你隔得那么远,离了那么远,又怎能一起牵手呢?”
“真是一个好问题。”朱由楠疼惜地摸摸她的脸,“我是书呆子,你还比我更拘泥文字。来,桃花,我教你,死生契阔,那只是诗人的形容说法,说起诗经嘛,有三种写法,是为赋、比、兴,赋者,敷陈直言;比者,比方于物……等等,有点拗口,我换个比较简单的说法,好比说……”
“书生,你还有兴致说书啊?”旁边有人插嘴。
“排解一下时间嘛。”朱由楠轻松地道:“这里黑漆漆|奇+_+书*_*网|的,气味不好,肚子又饿,睡也睡不着,我怕闷坏了我的未婚妻……”手掌被桃花捏了一下,他更是语气高昂地道:“大家想听我说诗,也一起听吧。”
“哼,等你待了三天、五天、十天,看你还说不说得出来?”
角落传来一个衰弱的声音,“十天?别作梦了!我在这牢里一年又四个月了,看过最快出去的,是半年,而且还是杀人犯,时间到了,被拉出去秋决的。”
牢房骚动了起来,每个人皆是惊恐地问道:“那外头传言是真的?进来了,就出不去?”
“不可能!”朱由楠先朝外头拱手以示敬意,再大声地道:“大明律法有言,为官者必须详加讯问,这才能定罪关人,我们又没犯罪,只是路过福王府,被不明事理的兵丁给赶进大牢罢了,等县官问清楚,我们就能出去了。”
“又没人来问我们?他们根本就是先关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问案——”
“天这么晚了,县太爷或许要休息,只好等明天吧。”这种弊端,朱由楠倒也明白,这也是他耐着性子被关在大牢的主要原因。
无论如何,他绝对不愿意在桃花面前暴露身分。
他打的如意算盘很简单,反正小王爷们到外面寻芳问柳,一两天不在家过夜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只要赶明儿有人问案,他胡诌个姓名,说明他只是路过,他们必定能被无罪释回,也不会惊动王府那边了。
“错了!”立刻有人打破他的算盘,冷嗤一声,“果然是书呆子!你以为每个官都规规矩炬,照着律例行事?”
那个进来一年四个月的又道:“我只是气不过,撕了纳粮的文告,就被抓来这里,没人审我、也没人问我,我又哭又求又喊冤的,谁理我啊!”
“那不如去杀人放火,一刀砍了脖子,还死得痛快些!”
“早知道刚才就放一把火将福王府烧了,关进来倒情愿!”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人号哭、有人怒骂,这个牢房传到下个牢房,一时之间,哭爹喊娘、骂天咒地,各种声音嗡嗡地在黑牢里回响。
朱由楠目瞪口呆,他是不是太太太太太太……太过天真了?
他猛然起身,冲到栅栏前,大声叫道:“看大牢的在哪里?快给我过来!”
“吵什么!”一个醉醺醺的狱卒走在大牢的走道上,拿着棍子打回一只只伸出栅栏的手。“都给我安静!老子我还要睡觉,别吵了!”
“这大牢谁管的?什么时候会问案?”朱由楠急问道。
狱卒半睁一只眼睛,笑歪了一张嘴。“是知县还是巡抚?我也不知道,反正你们这些不要命的,敢到福王府搞民变,谁也别想出去了!”
“可……”
朱由楠一句可恶竟是说不出口,因为罪魁祸首还是福王府!
是四哥惹出来的民怨,福王府不仅不疏通、安抚,甚至派兵镇压,随便抓人,这下子倒好,竟把他这个小王爷也给关进来,而且永远没有出去的日子!
天哪!老百姓的痛苦和怨恨,父亲和哥哥们还是不知道吗?
“阿楠!坐下来。”尹桃花见他发呆,过来拉了他。
“没有道理!”朱由楠握紧拳头。
“总有办法的。”她很怕他又像上次一样发狂,所以竭力先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果红豆回去了,贾大夫一定会想法子救我们出去的,再忍耐几天就好了。”
若等到贾大夫救人,事情闹开,桃花就会知道他的身分;但若要自救救人,桃花还是会知道他的身分……
他拳头握得更紧,指节喀喀作响,嘴唇紧抿,一双浓眉锁得死紧。
“阿楠!”尹桃花抱住他的身子,柔声安慰道:“不要慌,我陪你。”
“桃花!你不怕吗?”
“我不怕……”她的泪水却滑了下来,忙道:“啊,我只是……”
“你怕红豆和小橘没人照顾?”他转而拥抱她,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也怕我们被关在这里,不知道要关几年,出去恐怕不能开医馆了吧?”
“阿楠,是我不该去那儿凑热闹……”她哽咽了,他那么了解她。
“你没有错,在这里的每个人也没有错,错的是不讲道理的官府。”
朱由楠轻抚她的头发,努力吸闻她身上的清香气味,愈是感受她的温柔,他的心就愈痛。
但他再怎么痛,也痛不过天下黎民百姓的痛,在那柔情的抚触里,他的天人交战逐渐平息,心思也逐渐清明了。
他捧起她的脸蛋,深深凝视那对他所喜爱的清澈眼眸。
“桃花,你爱我吗?”
“爱!”她含泪笑道:“我好爱阿楠。”
“阿楠也爱桃花,很爱很爱!”也不管周遭乱烘烘的,旁边都是人,他说完便低头吻了她。
他的亲吻来得急切而火热,她身子一软,人已是晕晕然,只能瘫在他怀里,任由他缠绵挑动。
仿彿吻了天长地久,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温柔抚摸她的脸颊。
“桃花,你好漂亮!”
她的唇办被他吻麻了,一时说不出话,只好眨着眼,带着两朵红晕瞧他。
“桃花,不管待会儿我做什么事,你都要乖乖听话。”他又在她唇瓣一啄,眼里泛上泪光,仍是笑道:“记得阿楠对你的心。”
她心脏一缩,又来了!上次在洛阳城外挡官兵,他也说过同样的话。
“我不要!我不要你讲这种话!”她拉住他的手,急道:“你又想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你在这边坐着,别慌,我去讲几句话,很快就回来陪你。”
“我不要!”她立刻起身跟着他。
“好吧。”他无奈一笑,走到牢房栅栏前,掏出玉佩放在衣服外面。
尹桃花望着那块白色扁平的晶莹石头,心中隐约浮起不祥的感觉,虽不明白他的动作,但仍扯住他的衣服,怕他又不要命地跟人吵架。
“牢头呢?”朱由楠用力摇晃栅栏,大叫道:“快去叫你们上面的过来,本小爷要见人!快点过来!”
“你给我安静些!”牢房里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牢头怒气冲冲,快步过来,也是大吼道:“你再吵,就先拖你出来打一顿!”
“嘿,认得这个吗?”朱由楠将玉佩拿出栅栏外。
“想贿赂我?凭这种假玉,我还……”牢头两眼一直,嘴巴张得大大的。
“头儿,要拖他出来打吗?”两个醉醺醺的狱卒也走过来。
朱由楠冷笑道:“好啊,你们打呀!本小爷再加倍奉还打回去!”
牢头直冒冷汗,他的层级太低,只看过福王府的人拿福字木牌,保走抢人财物的家丁,而这种颜色、这款材质,好像是玉吧?
玉?!
“你……您……”他哪能相信,大牢里竟关了小王爷?!
“我要你放了这牢里所有的人,全部放掉,快去开锁!”
“不,我……我不敢,还是……还是我先放了您……”
“你不敢放人的话,去找上头的巡抚还是知府过来!这边的人没出去,我也不出去!”朱由楠说完,将玉佩塞回衣服里。
锵一声,牢头手软,开到一半的牢门钥匙掉在地上,他捡也不敢捡,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而两个醉醺醺的狱卒也立刻酒醒,赶紧逃命去也。
“瞧,这回简单多了,唬弄两句,他就吓跑了。”朱由楠轻松地道。
“阿楠,你在做什么?”尹桃花心里的不安愈扩愈大。
他握住她的手,“你答应我,不问的。”
“我没答应你。”
“好,不说这个,我们先坐下来,待会儿就会来放人了。”
“真的吗?”立刻有人问道:“小兄弟,你施了什么法术?他们怎么会吓成那样?我们真能出去?”
“我没有法术,我只是说说道理罢了,大家记得等一下出去后,赶快回家。”
还有人想问他事情,他却是盘腿而坐,抓住桃花的手,低头把玩,不管别人讲什么话,全部置若罔闻。
尹桃花也有一箩筐的问题想问,她知道阿楠什么都行,可事情还是透着诡异,而且他捏着她的手,好温柔、又好激动,就像刚才亲吻她的感觉
“阿楠……”
“什么都别问。”
她不解、不明白,只能猜他或许也在害怕,于是便偎紧了他。
感觉她温暖身躯的安慰,他无言地拿起她的手掌,放在颊边轻轻摩挲。
不到两刻钟,牢房外头传来急促的官靴橐橐声音,还有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可能!怎么可能?!你眼睛花了是不是?”
“不是,小的亲眼所见,绝对没有错!”
“你要是敢弄错,叫我们到这里触霉头,回头就砍了你的头!”
“呜……就是他!”牢头来到牢房外,颤抖地指着朱由楠。
朱由楠眼一抬,扯出笑容,很好,知府、巡抚、指挥使、按察使、总督都来了,为了庆贺他封王,大家这些日子才见过面,不怕没人不认识他。
“吓!”几个大官瞧见牢里的人物,立刻软了双膝,扑通跪倒,嘴巴啊啊啊了老半天,眼睛发直,就是说不出话来。
“叫什么!”朱由楠怒斥一声,“我人还在牢里,喊出我的名号,你们是要我被打死吗?”
“快呀!快开门!”总督立刻呼喝。
“我不走,等牢里的人全走了,我才走。”
“爷爷啊,下官拜托您快出来啊!”巡抚拜倒在地,吓得魂不附体!
“开锁快点!”朱由楠盯着牢头的动作,又望向对面牢房,冷冷地道:“不只这间牢房,所有大牢的人,全放了。”
“爷爷啊!”按察使哀号了,牢房没人,他还管什么狱政?
“你们不放人,我就不走,有本事的,去找我父亲。”
“呜呜,不行哪!”要是让福王知道他们关了小王爷,不只掉了乌纱帽,恐怕连项上人头都会掉。
“今天抓的、昨天抓的,不管是什么时候抓的,全部都放了!”
“可是……”知府结巴地道:“这里面有贼、有不纳粮的……”
“不管了,就算是小贼,也已经被你们关成老贼了。”朱由楠义正词严地道:“宁可错放一二,也不愿错关千百。锁全开了吗?”
“开了。”牢头也赶紧跪下。
“大家都出去吧。”朱由楠转过头,面对一群看傻的囚友,微笑道:“赶快出去,这里不是久留的地方。”
“啊?门开了,真的能走了?”还是有人不相信,即使囚门大开,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大家又没犯罪,你们快走吧!”朱由楠带着笑意,依然端坐不动。
“哇!得救了!谢谢小兄弟,大家快走啊!”
所有被拘禁的老百姓喜出望外,你推我挤,抢着离开;还有身体虚弱走不动的,也是互相扶持,踉跄地走出大牢。
人群在身边流动,带来一波又一波的凉风,朱由楠放开一直握紧的柔荑,柔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