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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药摆手道:“都是破釜沉舟来的,必然不会留后患。我去看看。”
黄鼎忙道:“是!我叫里头略收拾一下,血糊糊的难看相。”
过去的几步路上,王药问道:“你是临安人,怎么到了夏国?”
黄鼎无声地笑了笑,过了好一会儿说:“家祖原是晋国的忠臣,开国乱世的时候,鸟尽弓藏。我么,原本也不姓黄。”他们走入一片阴森森的监室的走道,白日里也燃着灯,两个人的身影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而黄鼎的脸半边落在阴影里,明明是一张挺年轻的脸,看起来却有些苍老而狰狞感。
王药正在琢磨着说什么,黄鼎又笑道:“不过临安真的美。我要不是在那儿待不下去了,也不舍得离开。北方天气我实在不能适应,古时流人戍卒呆的荒地,简直是流放。但是怎么办呢?故国不留我,不是我不想陪它。”王药半日没有回答,黄鼎便也沉默了好一会儿,又主动说:“王观察离开临安,一定也有故事?上次见面,真是失敬了!”
王药见那问讯的牢房就要到了,摆摆手说:“谈不上,上次确实是白身。这次也是暂时侥幸而已。”不再搭理黄鼎意欲递过来的奉承话,抬手止住他的话头,亦止住他进来的步子,提腿迈过门槛,踏进了火光熊熊而感觉冰冷的牢室。
黄鼎面前,牢门关上,里面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也不知王药在里头和这些被拿获的叛乱者谈了什么,他再出来时,自己脸色不太好,但表情还算平静。黄鼎问:“可招供了什么?”
王药摇摇头:“嘴是撬不开的。算了,给他们一个好死吧。”
黄鼎不由有些不乐意,王药回头正视着他,似笑不笑地说:“赵王的触手,伸得极远。并州内里大成问题,只怕应州也有他布下的人。确实不应该小看他。”
“但是,”他又说,“这些死士,彼此知道的消息都是一角而已,纵使花尽力气撬开几张嘴,所得不过东鳞西爪,不成气候。并州的民心,原也靠不得他们的招供来聚拢。”
他吩咐将这些人勒死后厚葬。然后,要求并州最高的节度长官耶律延休为死者大做法事。
耶律延休跳脚道:“为这些叛贼?!你疯了吧?!”
王药淡然道:“他们不死,自然对大夏不安全。但是他们死,就要给足名分,冠之以‘英雄’之号,让百姓晓得,我们并非十恶不赦的异族,我们心中也善存天道。”
耶律延休横眉说:“对不住,要去你去!我对他国的叛贼屈不下膝盖!”
隔日,王药以九叩大礼,拜祭前并州刺史章望全家自尽的府邸,素衣焚香纳供,在灵前跪足了一个时辰,一个人喃喃地对章望的神主说了半晌话。下午,他拖着有些僵硬的双腿,又给新亡的那些人柴燎献祭。
耶律延休气得一场都没有参加,早起在校场检阅时骂骂咧咧打了十几个人的军棍,随后又回家大睡了一场。黄鼎大约明白王药的意思,全程陪着祭奠。但在王药在车中揉着僵痛的膝盖时,他摇摇头说:“王观察这是何苦?”
王药说:“安抚民心,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可民心散了,是一瞬间的。两国边境打了那么久了,我不忍心看生灵再遭涂炭。你劝我的意思,我也懂。今日观者甚众,我这个‘假惺惺’的骂名估计很快就传开了,主和一派自古都是落不着好的,估计我也亦然;而从夏国方面说,明明可以杀鸡儆猴,却选择这样不张旗鼓、没有面子的处置方式,只怕也腹诽极多。”
“可是怎么办呢?”他云淡风轻地苦笑,“做这样两头不讨好的人,大概是我的宿命。”
那天,他进那刑讯室的每一个画面、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晰,王药满心都是兔死狐悲的同情。拴在刑架上的那个人,痛苦地喘着粗气,耷拉的眼皮子抬起来,看了王药好一会儿。王药说:“你受苦了。”
那人轻笑了两声。王药也随着轻轻笑着:“我也是曾经这样,怀着报国的情思,想着千万人而吾往矣。后来,发觉找到正确的路才是最难的。我们心中的报国,报的是帝王家的天下,不是庶民百姓的天下。他们争抢地盘和权位,我们为之流泪流汗流血,然后自以为是大义。”
那人终于开口,被打落了几颗牙齿的嘴发出“嘶嘶”的漏风声,笑得不像刚才那么轻蔑:“千万人而吾往矣。我为知己者死。”
王药勾着唇角,毫无笑意:“你的知己是赵王?他要建立卓绝战功?从而荡平天下,执掌兵权,扫除登基一切障碍?从他眼皮子底下失掉了应州,他却也发觉夏国治理新州的薄弱之处了:吃穿饱暖之后,百姓就会想要生活得更有尊严,如果把他们的尊严绞杀了,他们终归会归于疯狂——这样的暗涌,杀人于无形。他真是聪明极了!”
“可是——”他终于深吸一口气,冷笑着问,“我审问过了,军中的士兵有胡有汉,‘奸_淫’姑娘的时候有人带路——是你们的人吧?利用他们的傻和贪,使并州胡汉矛盾丛生,搅起乱局,从而得以乱中险胜。翻覆并州,再翻覆应州,再一路把夏国的契丹兵打出去……”
那人声音冷得要把人冻住:“你还是不是汉人?!当了汉奸,就连自家的祖宗都不认了么!”
“我首先是人!”王药压低声音,却仍然怒意盎然,“残民以逞,不如曳尾泥涂!”他又轻蔑地笑道:“你们呢,也不过告诉自己,为赵王做事,多不义的事也是为了所谓的‘大义’。所以,置他人于水生火热,你们是不在乎的!那些被我杀掉的士兵,那些被奸_淫而无颜见人的女子们,你们都是不在乎的!”
那人的喉头“啯”的一响,然后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说服不了我。”又过了一会儿轻笑道:“不过,成王败寇,豫让刺杀赵襄子,没成功就是没成功,留名青史也没有用。我们如今栽了就是栽了。只是同为晋国人,你牵连出我们,两国或许又是大战,所以,我们疼死也只能熬着,熬到死,也就解脱了。你呢,还想试一试什么手段?……”
“我没有手段,但我可以帮你们。”王药说话也极其缓慢,“——一死百了。”
作者有话要说: jj今天抽得。。。。
这会儿终于替换成功了。。。。
然而我知道这一章不太有意思,这章是男主视角上,他所有选择的内核。
明天会有些情节,包括大家念念关心的阿雁的肚纸。。。
第98章 11。11()
并州的雪,也纷纷扬扬飘落起来,凛冬终于来临。王药来并州,也杀了两批人,但是这两批杀完,那些破坏粮仓、冲突官府之类的事就没有再发生。两批被杀之人,各自有人惋惜,有人祭奠,也有人暗自嘟囔一声“杀得好”。胡汉杂处的并州,重新归于宁静。人们似乎又把心思投入到随之要到来的冬至和元日中,磨米粉、腌酸菜、灌腊肠、宰猪杀羊……热闹一片,忙碌一片,在冬雪中反倒显出脉脉的温情来。
王药在他熟悉的小酒馆,要了一斤羊羔酒,看着阁外的茫茫雪景,听着周围民户中传来的忙碌声,儿童稚嫩的歌曲声,呷着酒,终于感觉到了一些久违的平静。
“王别驾,”酒馆的老店主,还是习惯性地这么唤他,“明日就是大冬了,别驾一个人居住,要不要小的为你煮点腊肉,蒸点炊饼,再拿些枣泥汤圆,回家里后也可以吃得舒坦些。”
王药温和地说道:“甚好!老人家费心了!”
“不费心!”老店主笑得满脸开了花儿似的,“王别驾是个好人!”
王药不由也笑了起来:“你怎么断定我是好人?”
老店主神神秘秘说:“我虚长了五十三岁,要是这点认识人的能耐还没有,也白活了!”
王药笑着摇摇头:“我哪里是好人!最多是个无奈人罢了。”倒也心情愉悦,聊了一会儿,拎上店主拿来的腊肉、炊饼、汤圆,又要了一坛羊羔酒,多多地给了铜钱,彼此欢喜地分开了。
雪在地面已经积了很高,他回到所住的公馆还费了些劲。晚来在昏黄的灯光下读一卷书,抿一些小酒,舒适是舒适,心里也有些空荡荡的感觉,直到困倦了钻进被窝里,他才蓦然明白到自己空落落的原因——他想他的阿雁了。
算日子,从他策马到并州至今已经一个多月了,她又该临近一次天癸,冬日寒气大盛,往往是她最容易腹痛无力的时候,火盆或熏笼,包括大小的手炉脚炉,都没有能拯救她那个毛病的。王药叹了口气,想着她紧实然而又有点软绵绵手感的小肚子,突然身体热乎乎起来,不觉呻_吟了一声,虽则他的公馆宽敞,也自觉羞愧,不由咬住被角,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事务再繁忙,相思还是不会忘。不过并州这里已经安顿了大半,耶律延休虽然还生闷气听不进他的意见,但黄鼎聪明,已经完全明白了其间的原委,交给他作为州丞来打理并州,应该能保一阵平安。接下来再请旨去应州察看一下,处置好一应隐患,就又可以回上京陪伴她了。
温柔乡最是消磨英雄志。不过,王药这些年已经感觉不到弱冠时那种意气风发的感觉,渐渐感觉这样不时做点有用的事,再给萧邑沣当当业师,讲讲帝王之道,编编书,晚来和阿雁腻歪腻歪,哪怕没什么职名,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也是挺惬意的。
他含着笑入睡,第二日含着笑醒过来,在清冷的房间里重新拢好火盆,洗漱完毕后练一趟剑,打算今日再拜访一下耶律延休,交代一下未竟事宜,晚上自己给自己过一个“大冬”,接下来就按计划去应州、回上京。
但是早餐的炊饼和腊肉还没有叫厨房热好,耶律延休那里已经派人过来。来人是耶律延休的亲兵,一脸肃穆,一下马就疾步奔进来,门还没开全就嚷嚷着:“王观察在不在?”
王药探头道:“在。”
那亲兵仿佛急得连笑都是挤出来的:“王观察请速去节度使府上!要事相商!”见王药还是练剑时穿的短打单衣,仿佛自己急了一般,从搭衣服的矮屏风上“哗哗哗”把他的一件件衣服扯下来、丢过去:“麻烦观察使快快更衣!事情紧急!”
“怎么,并州还是应州出乱子了?”王药不由凝眸问。
“不是。”答话很简单,眉头却越皱越紧,急躁地跺着脚说,“耽误不得!请王观察赶紧的!”
什么样将军带什么样兵。王药拿他也没办法,只能随着心急火燎一件件穿衣服。
一到节度使府邸,耶律延休已经连战甲斗篷都披挂好了。手里握着两条黑漆漆的鞭子,一见王药,一只手就舞动起来,那漆黑的皮鞭像蛇一样蜿蜒起来,发出“刷刷”的动静。
王药瞧着还真有点犯怵,退了一步警觉道:“耶律将军什么意思?”
这么好的嘲讽他的机会,耶律延休仿佛也没有发觉,只是一脸奇怪地说:“给你马鞭啊!赶紧地跟着我走啊!”
王药背手道:“等等!等等!什么事立等着就要走?”
耶律延休果不其然地和他的亲兵一样也跺起脚来:“汉人都跟你这么蠢笨慢性子么?上京出事了!飞鸽递来的求援信!再不赶回去,等着给太后收尸么?!”
王药顿时脸色都变了,可是仍然没有像耶律延休想象的那样拿过马鞭就走,而是颤着声音问:“你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上京有人叛变么?”
“太后名下三支斡鲁朵本来是发至北边各军城打算抵御蒙古军队。上京的八万禁军中有三万多人被上京的叛臣所得,另三万多人在城外待命进不去。如今宫城被围,里面护卫陛下和太后的不足两万人!”耶律延休说话和爆豆子似的,“一旦宫城被破,必然是矫诏杀太后,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你想拖到那时候再去上京?!”
他最后口不择言:“亏太后对你这么好!你不去我去!”扭头要走。
王药在他背后,急迫之下只能动手,狠狠一拳捣在耶律延休背上。耶律延休被打得一个趔趄,扭头过来简直要吃人似的吼道:“王药!现在你还想挟私报复么!要打架,等这次的事儿过了,我好好跟你打!不揍得你满地找牙!”
王药亦怒喝道:“莽夫!会打架了不起么!上京情形如何你知道?背叛的人哪怕是歪理也要说出个道理!你赶着投胎似的去了,不知己不知彼,送死怕不快是么?!”
耶律延休本就是一肚子没好气,顿时转身扑过来。王药架开他第一拳头,他紧跟着上第二拳,脚下也是纠缠过来,按着契丹男人摔跤的路数,两个人很快滚在地上扭成一团,但是互相压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