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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不拢嘴,许久才说到主题,“村子里的年轻男女,最喜欢到我这里来,把两个人的名字各取一字刻在上面。姑娘,你要不要和心上人也刻一对?”
胡弄玉眉间瞬即添上一丝凄苦,许久才挤出一句:“不用了。”
“姑娘这么美貌,该不会是还没有?嗯,也好,也好,不着急,慢慢挑,千万不可以像这些人一样。”老妪说。
“这些人?怎么?不是爱侣吗?”胡弄玉一愣。
“除了里面几对是最近的、还没来得及取走,外面这些,都好多年没来取啦。可想而知,是山盟海誓过,却分道扬镳了。”老妪很健谈。
“情这东西,多半假的。”胡弄玉冷笑一声,放下玉佩,转身就走。
“哪里有?我和我老头子,可是快六十年了!”老妪自顾自地嘟囔。
胡弄玉向前行了数步,直到听不见那老妪,方才从适才悲恸的情绪逃离。这时看转角有人煨着山芋在卖,愣了一愣,才刚逃离,便又沦陷——记忆里的一幕幕如山如海、轰然倒塌般重现眼前、压得她根本没法再走下去:
“玉儿,快跑,庄园的主人发现了我们!”“玉儿,那些山芋便不要了,扔了!”……记忆里那温暖宽厚的手掌,代替父亲拉着她一路向前奔跑,那一刻,那一路,四目相对,十指紧扣,情深意切,这树林,这命途,一直跑不完也好。
“独孤哥哥,挖的山芋都在这里了!”她举起包袱,才发现包袱不知何时破了一角,偷挖的山芋却在逃跑的过程里一只一只地漏完了。
“你这傻姑娘。”他笑着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没有责怪,只有宠爱。
视线和脑海,竟然一起模糊。
呵,想不到我胡弄玉,也有那么天真无邪的时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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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意间已经转弯,毫无意识地走上了石桥,桥的彼端,一望无际青竹高耸,她恰好也穿一袭碧绿,霎时整个人世好像仅存一种颜色。
不,并不只有一种,微风轻拂,竹枝荡漾,积在竹上的雪被愚公移山,向地面落下一丝丝一缕缕白,有些正好吹送到她所站的桥头,晶莹纯洁。
“下雪了玉儿。”“独孤哥哥,可以堆雪人啦。”吆喝叫卖声,山芋香气里,宛然回到小时候,相似的气息,熟悉的感觉,眼前又浮现出记忆里的那个他,左手接雪右手牵着她。
因为想起他,竟然变成他。她不自禁伸出左手,去桥栏外接雪花:“下雪了玉儿……”他不在了,你只能自己说给自己听。
冷不防地,几步之外,这同一刹那,竟然有人在桥尾也站定伸手,探出桥栏,作出与她同样的姿势,欣赏、沉浸于这竹林飘雪。
雪停之后原还有些冷,但站在这蒸蒸热气与香味旁,竟觉得异常的暖和和别样的融洽。
动作定格了有大半刻,她和这过路的男子一同转头,两两相望,相视久矣似都呆住。似曾相识?相见恨晚?那男子脸上的惊艳藏不住,而她,也一直惊愕地注视来人。
星目浓眉,气宇轩昂,白衣飘然,潇洒脱俗。
“风倾竹上雪,山对酒边人。”男子应是有感而发,却是迟了大半刻才脱口而出。
她看着那男子,第一感却是一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一时间惊喜、诧异、怀疑、犹豫,全然冲上心头,那个明媚照人、杀伐决断的胡丞相竟是迟迟拉不回来,只能傻愣愣地僵在原地,又变成了回忆里笨笨傻傻的玉儿。
男子伫立桥尾约有片刻工夫,过程中也是一直凝视着她,未敢移开一次视线,忽然他走上几步,看得更近,也看得更细,然而距离最近时,却是擦身错过时,她一直安静站在那里,好像在等待审判,到那人离开的交睫间,突然整个心的喜悦都燃尽、化成绝望心死,但却又在心完全凉彻的瞬间,那人对她露出一笑,亲切,阳光,暌违已久,如沐春风……
这笑容在她眼前停滞了足足半晌,使她短暂忘记了一切,政变、搜捕、筹谋、勾心斗角?都不重要。就算只当那人是独孤哥哥的替身也好,也好,让我还能保留着内心深处的一分美好。二十年了,纵使玉儿也想不到,独孤哥哥现在会是什么容貌。
不对,为什么他会露出这种意味不明的笑容?那并不是过路人看见美丽女子的正常反应,并不是从前路过胡弄玉身边的陌路人、对眼前美景报以感激之情的笑,而是,洞悉、放心、欣慰、难掩激动的笑……
她终于觉察出不对劲时,却为时已晚,再转身去寻,那人已消失在人海。
胡弄玉怅然若失,难以置信,也无法理解:“独孤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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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东,远离热闹的人群,有个甚是僻静的小酒坊。
童非凡几乎每隔一个月,便会带自己的两三亲信,到这里来买酒回家。
多事之秋,虽迟了一两日,却还是来了。
买酒是假,见心爱的女子才是真,酒坊女主人是个寡妇,名叫阿香。
童非凡避开众人耳目到里间坐下,一壶暖酒早就为他备好。这么多年,一直体贴入微。
品酒片刻,门推开了,童非凡迫不及待上前,一把搂住阿香脖子:“阿香,你的手艺愈发精进,这酒真是好喝得紧!”忽然小腹一凉,只觉被个利物抵住,这才发现搂住的不是阿香,而是个男人……他情之所至,竟一时连身高体态之差异都没发现。
“你,你是……”童非凡顿觉眼熟,那人一笑:“好酒我也要喝,不过还请你来倒。”童非凡想起来了,他是逃犯之一,冷飘零身边的人,旁人都叫他盟王,不知是什么盟,但肯定很了不起。
童非凡知他武功高强,依旧搂着他不敢动:“阿香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却是一边询问,一边手扣响箭,发号施令。
守在外面的两个亲信闻知异动,匆忙进来拔刀出剑,还没近前,便被一女子斜路横剑,一招锁了两个人的攻势。
“放心好了,我们只是借她见你罢了,不会杀她。”女子开口,童非凡听过旁人叫她凤箫吟,又叫她盟主,印象深刻。
童非凡笑了起来:“盟王盟主,咱们是有缘人,要喝酒的话,尽可坐下来。”不紧不慢,眼神示意,亲信收起刀剑退下。
阡吟见状也松开手中兵械,不知怎地,只觉童非凡和印象里因为武功低微就臣服胡弄玉的描述不太相符,很有领袖风范,淡定冷静,有勇有谋,也并不怕死。
因为很快就化敌为友,省略了不少麻烦,门后的冷飘零得以现身,一边带着阿香出现,一边将门不动声色关起。
“不知令弟如今处境?”林阡与他对饮,确实深巷酒香。
“他和劫狱的人马一起,被关押在被劫人的边上,目前都有重兵把守。”童非凡说,“你们区区几人,怕是救不了。”
“他们,有受伤的吗?”冷飘零关切问,身为众矢之的仍铤而走险,只因真的担心她麾下将士。叶文暄之所以放心她这次折返,只因阡吟在侧、可以照应。来的只有三人,则因太多人一起只怕树大招风,而像韩丹、汪道通的手下,大多受伤,还在恢复,需要继续躲藏、照顾。
“劫狱的几个首领,当时有被毒倒者,好在都没有性命危险。”童非凡说,“女王还请放心。”
冷飘零的计划里,师云才等人去劫狱只会遇到准备不足的敌人和来不及设的毒障,然而师云才遇到的却是本就守株待兔的毒障和突然赶回聚歼的敌人,前有毒障后有敌人,比直接遇到毒障和敌人的叠加还可怕。所以师云才、童非常等人被毒倒几乎是毋庸置疑的。
一坛喝罢,时候不早,该攀谈的也差不多了,在这个童非凡的秘密之地,童非凡与林阡约定,只要获得探视之机,便立即伺机释放弟弟,并且做出弟弟是打昏自己、率众越狱的样子,他也好对胡弄玉置身事外。这么做当然对童非凡最有好处,既对得起良心,他日东山国撤离,童非凡也会因此事以德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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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功告成,三人悄然离开,不忘捎带了一壶阿香酿的好酒。
回到这临时据点,林阡笑着将酒抛给抱剑倚竹的男子:“独孤,这次多亏你了。”默契接酒之人,正是独孤清绝。
“是啊,若非独孤大侠和那阿香巧遇,见她对着刻‘凡’‘香’的玉佩发愣,谁知原来童非凡金屋藏娇?”吟儿笑。
“倒是有人忘记了我和天哥的功劳,可是我们俩按图索骥,半日之内就调查到了他俩有奸情。”金陵出现竹后,笑意盈盈。
“那还有我对阿香循循善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呢,其实我才是头功吧。”吟儿发现有功可抢。
“不好不好,还未成功就先分赃不匀了起来。”叶文暄也笑着上前。
冷飘零感激地望着眼前一幕,云雾山前十之六都在这里,教她觉得空前踏实。
韩莺误以为冷飘零、林阡等人是一体,所以自以为卖了他们一个人情;实际上他们在胡弄玉心里,并不是一体,有的是胡弄玉的对手,有的却是同道中人。然而,阡吟等人用行动告诉了所有人:我们一直都是一体,而且一直在壮大。
为了不干扰陇陕战局,此次独孤只带了随行百人,在稻香村的周边山林、村镇探寻,一切才初有眉目,他今日潜入,是为与阡吟等人会合。
林阡等人这才有空与独孤讲述起东山国政变的前因后果,以及对面人物的武功特点:“胡弄玉、胡中原精通毒术、暗器;戴琛拳法一流;浪荡子内力深厚;独孤映人,剑术离奇。满江红、醉花阴反倒落了下风。对了,还有胡凤鸣,她虽不具备武功,但擅长各类机关。”
也是事后听冷飘零述说,金陵才知劫狱时遇到的石桌机关乃是胡凤鸣布置,本还以为她只是个摆设没有武功威胁,如今回想,初遇时在阁楼上劫持胡凤鸣,还真是他们轻敌。
“映人正是我的族弟。”独孤清绝轻叹一声,转过头来看着冷飘零,“原来你便是那位冷女王。”果然认得冷飘零,“令尊是个英雄,可惜如今,冷麻掌已被冷逸仙糟蹋。”
“怎么,阁下竟是独孤家的?”冷飘零听众人介绍,才知独孤清绝是东山国人,“可惜走得走,散的散,独孤家如今只剩一个少主,在东山国里,没落多年了。”这大概才是当初阡吟询问冷飘零有关胡弄玉麾下的具体情况时,冷飘零一时没有报出独孤映人姓名的原因,因为太没落,她不大记得。
林阡又说起兵分两路劫狱的来龙去脉:“我们以十三人去救女王,希冀一直撑到师云才来援,大获全胜的关键却并非‘一直撑’,而恰恰是‘师云才来救’。利用‘据点靠近而又相隔’的特点,对仅有的一百人进行人员的活用。没想到,却反而被胡弄玉给活用了。”
谁都知道两处牢狱其实离得近,结果,抓住这特点也栽在这特点上,忽略了胡弄玉刚把兵力调来又迅疾遣走的可能——众人哪想到冷飘零暴露?自然也没料到胡弄玉会将计就计。
“这位胡弄玉,当真很厉害。”独孤清绝甚少夸人。
金陵心细如发,记得独孤曾有一位名叫蜮儿却弄错名字的恋人,此刻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来:“独孤,你是东山国的人,那你青梅竹马的恋人玉儿,是否今次也来到了稻香村?”这问题和询问门派归属不同,涉及情感**,不得不问得隐晦。
吟儿一愣,这回她思路却比林阡还快,她依稀记得,独孤剑招里有个“残情弄玉”,会否胡弄玉就是他所说的“玉儿”?!
“我也不能肯定。”独孤摇头,“我印象里的她,还是很小的时候,喜欢穿一身白衣,很是天真可爱。”金陵听他所说和胡弄玉大相径庭,心里的疑虑打消不少。
他们的对话里没有涉及胡弄玉,是以冷飘零没有往那方面联想,但是冷飘零这时却从反方向有了些许猜想:胡弄玉小的时候,倒是有过一个经常一起玩的哥哥,叫独孤宁,应该与这独孤清绝是兄弟,不知是否还有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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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染着树竹,映着薄雪,半山瑟瑟半山红,整个村落格外朦胧。
阡吟等人远远就看见韩丹站在冷风里,望着村南童非凡家的方向。
“才醒过来,怎就出来吹风了?赶紧回去!”飘零关切上前。
他被冷飘零躲开而误中的一箭甚是凶急,离心脏只有寸余,箭头更染了剧毒,好在韩丹生命力强,竟是高烧了一夜之后醒了过来,如今却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脸色惨白,唇色也无。
“叔父他,还在他们手里。”韩丹噙泪,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你放心,接下来的事尽管交给我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