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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依偎的夜晚,夏雨落满乾坤,
长久以来,他和思雪一样是孤苦。
“阎将军回来了么?”
他不习惯少了思雪依存,半刻都不习惯,
千辛万苦,千言万语,千山万水,
他们的心竟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轻叹:“思雪,我该不该告诉你。”
牐
横亘万里的大雨,从环庆一直下到短刀谷。
约莫过去了七天,宋恒又虚度了七日光阴,
态度不再恶劣,身心却仍疲惫,
于是一蹶不振,背靠衣冠冢喝酒,静看着雨落坟路,
面无表情,内心充满对世界的厌弃,
精神恍惚,偶尔却会两行热泪滚落。
如果没记错,这七日他一直努力没合眼,可不知为什么,最后还是一闭上就睁不开,根本不受控,拼了命也不行。
原来他还是会睡,也终究还是会醒,
一枕黄梁,彻底醒觉,门外雨还在落,但已渐渐小了,
耳边传来陈采奕忙碌的声音,好像她又在给他洗衣,然后会责令把他的酒坛子砸了。
他遥望窗外湿濛的夕阳出神,忽然回忆起某一天的傍晚,陪他走了一段泥泞后停下脚步,那个转过脸来嫣然一笑的女子。
兰山,一切还和当时一样,
只是少了你,
可是少了你。
那些日子,风里雨里,欢笑泪水,一幕幕都是你,原来我一向很xing yun。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堡主,时光不能倒流”陈采奕不知何时已经回来,在他床前站定,略带担忧地望着他。
“兰山说,浮云总会散去,星辉永世长存。她说过的,我是星辉,是星辉”他红着眼睛,泣不成声,脆弱的举止却配着坚强的句子。
“去吧,去陇陕,见主公。”陈采奕看见一线希望,尽量放轻力度抬高他的枕头,柔声劝。
牐
清晨,海上升明月向林阡禀报,就在昨天深夜,陈铸麾下伙同控弦庄奸细潜入小王爷驻地,意图将落单的林思雪暗杀,不料被阎幼麟撞破,极力护主,方才不曾使林思雪遇害。闻讯赶到的完颜君隐眼看林思雪昏迷、阎幼麟受伤,毫不留情将控弦庄奸细斩杀、陈铸麾下则尽数下狱,先前已想过要释放的金将亦再次收监。
“陈铸,我已决定放你的人,你却居然搞暗杀,是活得不耐烦了!”盛怒之下,完颜君隐就算杀鸡儆猴也要处死金将一二,更连夜调遣骁将王冢虎连克三座金营。
“楚将军连夜调兵御敌,现今正与王冢虎僵持。”林阡将战报告知吟儿。
“思雪怎样了?”吟儿一脸担忧,林阡按住她肩抚慰:“莫担忧,没有消息便是无碍。”
“嗯”吟儿这才有心来问战事,“那位王冢虎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居然连罗洌也能轻松击败,还能正面叫板楚姑娘。”
“吟儿。”林阡忽而将她拉到沙盘旁,意味深长,“真觉得罗洌毫无还手之力?”
“怎么?难道不是因为阵法太强、反噬我们双方的缘故吗?”吟儿一愣。
林阡摇头:“罗洌惜败还说得过去,惨败不可思议。一晚连失三营,实则为了让王冢虎有胆去对楚将军叫阵。”
“故意的?和仆散揆在淮水的实而虚之一个道理。”吟儿点头领悟。
林阡移动沙盘上的小旗:“王冢虎意气风发朝着楚将军的驻地去,于是离小王爷的本营就越来越远。”
“孤军深入,会被围歼?”吟儿问的是王冢虎,同时忧虑邓友龙所领南宋官军。
“王冢虎与邓友龙不一样,有勇有谋,环庆难出其右的将才,他不会那么容易被围歼。”林阡褒扬道。
“那楚姑娘这一计是个什么道理”吟儿蹙眉想不通。
“王冢虎越绕越远,一旦此时小王爷寨中发生异变,王冢虎远水难救近火。”林阡对沙盘上的一处山河作出倾覆之势。
吟儿一惊:“什么异变?”
“闫幼麟的夫人,经思雪之手,骗她对小王爷下毒。从对阵之前至今,应当很快便见效,见效之日便是闫幼麟夫妇图穷匕见之时。”林阡低声说,“楚风流在闫夫人身边安插眼线无数,一旦察觉异动,立即黄雀在后,企图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吟儿一惊,疑惑:“你怎知”顿然醒悟,“你更在楚姑娘的后面。”
闫夫人借刀shā rén,楚风流顺水推舟,林阡则一石二鸟。
看林阡点头,她噙泪问:“是什么药?不会致命吗?要不要提醒小王爷?”
“不会致命,不必提醒。”林阡摇头,“闫夫人为求稳妥,用的只是寻常软骨散,楚将军不可能害他,我也会暗中保他。”
“那便好。他毕竟是思雪的丈夫,也是我的亲兄长”吟儿放下心来。
“楚将军需要闫幼麟和小王爷互耗,所以非得将王冢虎趁早调开,一旦她被克三座营寨,我便知陈铸的暗杀不过是她借的东风,也知道盟军打破这三足鼎立的时机到了。”林阡一笑,续说战事。
“海上升明月,想必金营中的他们,也已及时向你送信,证实了你的猜测。”吟儿说到这关键。
吟儿提到海上升明月只是顺口,却不知此事有楚风雪穿针引线。
当楚风雪化名赵昆发现了闫氏的野心,由于她必须回到陈铸身边继续潜伏,所以势必要对金军全体说真话、不能有半丝隐瞒。在金宋双方都得知小王爷天衣有缝的情况下,她只能代林阡在楚风流已有计策的基础上,完善出一条计中计。
她预想、也窥探出了楚风流的顺水推舟:被软骨散削弱后的完颜君隐,在对抗闫夫人叛军时陷入胶着,两败俱伤之际,楚风流教罗洌从斜路杀出,趁乱将匪帮一举吞没。
她却在楚风流亲自引开王冢虎时,令掩日暗中传匿名信给王冢虎,那未曾署名的信件随着飞镖一起扎在王冢虎的小腿肚,却让王冢虎第一时间接到了大哥和二哥可能撕破脸的举报。无论是真是假,攻城拔寨都不如兄弟和睦重要。
好一个王冢虎,一边下令退兵,一边暗留伏兵,有条不紊,没教楚风流捞到半点便宜。此乃后话。
所以在林阡这里,轻而易举一石二鸟:就在罗洌大军压境剿匪之时,原还在前线的王冢虎突然拼死杀了个回马枪,及时出现救下小王爷,联手平叛并且反击金军,得知楚风流居心叵测调开王冢虎的小王爷,自然意识到她和闫夫人的毒杀脱不开干系,会在此事之后与金军势不两立,矛盾升级。
与此事毫不沾边、对此事却了如指掌的林阡,最有可能得到完颜君隐及其麾下的靠拢。
“那么诡绝将军对思雪的暗杀,与楚姑娘还有你的计谋都没有关系?只是横生的枝节?”吟儿多嘴问了一句。
“是,可能连陈将军自己都没想到,麾下们会比他还激进。”林阡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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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阡这计策再妥善,也明知枝节而忽略,更加忘记对另一个人的计算。
完颜永琏。
任谁都不曾想到,就在这天清晨,他竟孤身一人,潜入了盛世!
崎岖的路上充盈着山雾,他静若止水坐在崖边,微笑欣赏花石,呼吸苍莽树海,
等候在他观察已久、完颜君隐的必经之道旁。
乍见父亲那深刻难忘的侧脸,完颜君隐一阵晕眩,险些没能站稳。
强敌环伺,作为唯一主帅,父亲竟孤军深入,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动之以情、要他妥协。
而他,屏退左右,怔怔望着,心乱如麻,竟吐不出父王二字。
“你不肯见我,便只能这般。”完颜永琏开口坦然。
完颜君隐迅速调整情绪,语气坚硬,立场明确:“战场无父子,王爷请回。”
“若非林匪手段狠辣,你决计不会被拖下水。”完颜永琏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杀机。
“就算他当初不来找我,我也不可能袖手旁观,父王了解,君隐自幼便见不得欺凌、掠夺、不公允。”完颜君隐坚定述说理想。
“我比他强得多。”完颜永琏一言尽显王气,“所以三足鼎立不会太久,你是注定要同他联合、反抗我了?”
“血浓于水,亦不坠吾志。”完颜君隐狠心,绝情。
“从前你答应过我会努力磨练你的征伐欲,亦接受我所说的‘以战止战,方能创造太平盛世’,何以你从川东之战以后就凭空消失?”完颜永琏叹了一声,不解地问。这一刻,他不仅是流失将才的王爷,更是失去儿子的父亲。
“勉强接受,辛苦磨练,发现那样不对,自然另辟蹊径。父王想要将南宋平定,君隐却觉得,宁可停在那里、两国hé ping共处、永结盟好。”完颜君隐嘴角一抹微笑。
“那只是假hé ping。”完颜永琏痛心。
“父亲心中,只有武力统一才是真hé ping吗?”完颜君隐反问。
“林阡和他麾下那些人,没有一个是服输认命的性子,他们无一不想着抗金北伐夺回中原。我女真铁骑,自然不能高枕无忧,做着毫无战伐的梦。”完颜永琏恨不能直接将他说服。
“如若消除了不公、矛盾、差异,我认为林阡和他麾下那些人,不会再想着抗金北伐夺回中原,因为到了那个时候,什么金什么宋,都是一体,没有区别。既然没有输赢,何来服输认命?”完颜君隐说。
完颜永琏因他这句心念一动,居然无话可说,天真吗,好笑吗,梦想在没实现的时候不都是那样吗,何况完颜永琏在完颜君隐那个年纪也是这样想的,当初他握着柳月的手作画写字落款的时候,真的想过金宋有什么区别?要打破它首先他们就生个完颜暮烟给世人看,可二十五年连暮烟都成了镜花水月。
不再回忆,完颜永琏又问:“那又为何不告而别、非要辗转到环庆?这些年来,为父百思不得其解。”
“一开始只是迷惘、隐居、四处漂泊,后来见环庆龙蛇混杂,便留下整治,消除民间疾苦,最后,你们和林阡便接二连三来了。”完颜君隐只觉手脚有些许乏力,需要倚着石桌站稳。
“不,以你的先见,早知我和他会在环庆僵持,你正是等在这里阻止我和他的征伐。我也是到今天方才知道,你竟比我想象得还要固执。”完颜永琏冷冷注视着他,“你给自己选了一条几乎不能走的路。”
“那就爬过去。”完颜君隐倔强回应。
正自僵持,原已屏退的属下忽然上前,匆匆来报:“帮主,不知何故,有金兵从南门杀上山来!”
“幼麟呢,南门是他把守。”完颜君隐不得不抛下完颜永琏,急忙向事发地去,边行边问。
“恐怕是昨日受伤,还没好吧?”副将边随他去,边回看完颜永琏,“那个老者,是何人物?”
“”他心里闪过一些念头,却不愿怀疑自己的父亲,“与他无关,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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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他步入闫幼麟驻地的第一刻,便知道所谓金兵犯境根本子虚乌有——
原是自己的麾下出了问题?内部的瓦解才最可怕,一瞬变脸,他与几个随行副将毫不设防地,被闫夫人及其党羽提刀携枪层层围住。
剑拔弩张,气氛压抑,他真是一时失察,忽略了这个再渺小不过的女人:“这是何意?”厉声喝,“幼麟何在?!”
“暂时醒不了。”她冷笑,“我真是不懂,他凭何奉你为神,将我父亲辛苦多年的基业拱手相让!”
“既然不懂,何苦执着,放下u qi,我不怪责。”他和林阡同一类人,临危不惧还能轻取敌方一半人心。
“寨子里的兄弟们,有几个愿意与那王冢虎共事?他从前与我们争夺地盘,害了我们几多兄弟?!”闫夫人的亲弟弟高呼一声,端的是挑拨离间的好手,原已倾斜的人心忽然又再偏移。
“从前?已快十年了?这些年的同甘共苦,势如破竹,笑傲沙场,难道不足以盖过过去的不快?”他却也能在三言两语之间凝聚军心。
“好一个笑傲沙场。你一个大金王爷,莫名其妙揭竿反金,硬要拖我们这些山大王也反,到时候若是兵败,我们全都是杀头大罪,你恐怕就回去挨一顿板子。”闫夫人身后一直站着个大块头,是闫幼麟的二把手,此番也被闫夫人整合,原是见过陈铸对他声泪俱下的样子。
“莫名其妙?看不懂的都说莫名其妙,能理解的才是知己良朋。”完颜君隐轻笑一声,“我若怕死,你夫君、你们的当家也瞧不上我。”
闫幼麟的二把手一愣,似乎被他说动,闫夫人亲弟弟略带焦急:“废话少说,将他拿下!”
一声锐响,长剑出鞘,直朝完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