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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寄啸清楚莫非即使单独相处也一定会拒莫如于千里之外,因此只是要莫如留意可疑之人就好,并不必教莫如不认莫非,更未直说黄明哲就是掩日,莫如却结合先前他们的疏导、结合对黄明哲就是莫非的十成肯定,立刻就心底雪亮:莫非、黄明哲、掩日,果然是同一人!
一切都不是我原先所想的那样,哥哥他不是失忆,他是心甘情愿,为了家国,当了细作!
先前盟军奉了程凌霄和林阡的命令,照顾莫如及其幼子、却瞒着她莫非当细作这件事,是没有想到,莫如会放下还在喝奶的孩子,这么快就来到了战场……现如今,却恐怕是莫非自己选择不让她知道,莫非怕她知道之后他自己装不下去。
心底雪亮的同时她明白,她既然这么快就来了,便不能耽误他、害他,接下来,即使私底下,她也认不得他!
晴天霹雳,又欣喜若狂,更平添惆怅。
岂止是不能认啊,要在动情的本能之后,立即表现出对他的疏远、排斥和憎恶,那才会令他安全地、安心地、毫无后顾之忧地继续在金军卧底,她作为一个妻子否认丈夫,那才会是对他最大的保护。
曾几何时,如儿也有了心计、睿智和前瞻?知道与哥哥见面的时候,最自然的、最能取信于金军的表现就是先哭闹后愤怒……
“和我丈夫长得一样,你真是玷污了他的名号!赶紧化花了脸吧!”每一剑刺过哥哥的脸上,都疼在如儿的手上……其实那时候,我心里说的只有一句话,哥哥,我爱你……说了很多遍,哥哥听得见?
哥哥真笨,一旦动情,眼神术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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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将军,我提供的消息,可有用?”私下,莫如自然要去关心,这和丈夫的安危有密切关系。
“初有眉目。”孙寄啸说,那时他心中有十个嫌疑人左右,这之中极有可能有鹓雏本人,不管要不要放长线钓大鱼,在保护莫非这件事上他都已经占据主动,“多谢莫夫人。”
莫如离开孙寄啸时,刚好和宋恒擦肩而过。宋恒作为被人刻意绕远的先锋,自然也为孙寄啸提供了有效信息,他好像和她一样积极,十分关心疑犯有未伏法。
“宋将军,是嫉恶如仇吗?”莫如难免蹊跷,心情略一放松,便问起随之赶来的陈采奕。
“是嫉控弦庄如仇啊……”陈采奕面露惆怅,只有她看到过,宋恒在死亡之谷的废墟里,四下寻找兰山却遍寻不着的样子,看到过宋恒后来在思念兰山时那种“争将世上无期别,换得年年一度来”的孤独和痛苦。近半年了,都没排解,她唯恐那会铸成他心魔。
陈采奕最担心的事,廿五这日,终究还是发生了。
在那以前,陇陕所有盟军,都清楚主公最想看到进步的人就是宋恒,他是一块主公认为经过寒将军雕琢便能大放异彩的璞玉。
宋恒自己也相当争气,愈发表现出他能胜任独当一面的将帅之职。
直到这一日,他却忽然不能胜任——
就在大败完颜纲、收拾残局、清点俘虏时,因为有人多嘴一句某某曾在川蜀短刀谷中潜伏,他骤然发狠,谁都不曾想到地不由分说飞剑出鞘,对着身下那一大片匍匐战俘肆意横扫,割草一般轻率,瞬间头颅满地。
玉龙剑宋恒,九分天下之一,云雾山比武排名第三,虽蛰伏多年谁还能当他吃素!可怕至极的战斗力,用错方向真和自杀没什么两样。
始料未及的屠杀战俘,触目惊心的血流漂杵,不仅杀傻了完颜纲那群本已投降的麾下,更加杀懵了寒泽叶、孙寄啸一干人等……
宋恒却没认错,不肯被陈采奕阻拦的他,情绪完全失控,挣扎着大吼着还要继续杀。
“醒醒!堡主!杀什么啊!他们已弃械投降!主公说要优待俘虏!不能屠杀!”陈采奕死死从后抱紧他身躯。
“控弦庄!控弦庄杀了我最爱的人,冲这一点就要屠!屠他十万也不过分!!”宋恒满目赤红,凶神恶煞,声嘶力竭,这半年,原来他真的撑得和钢丝索一样脆弱,绷断的刹那径直就坠下了万丈悬崖。
那时人人心里都是一句话:太可怕,好在他没练饮恨刀,否则可不动辄就要入魔灭世么……
被寒泽叶一鞭子亲自抽晕之后,囫囵睡了一觉,宋恒才终于从不理智状态下清醒了过来。
醒来之后,却覆水难收!
短短半日功夫,就因为宋恒屠杀战俘,邻近诸多城寨的金军群情激越,绝境中陡然战力反弹,竟接连数路反败为胜、直接撕开了秦州的曹玄防线……
宋恒闻讯时,寒泽叶已领军去援,急急增兵,鏖战至夜,官军义军勉强不败,但却失去七座城寨,包括宋家堡在内的兵将死伤惨重……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残月独照于荒凉战野,烽火明灭间落叶成烬,放眼望到处是悲鸣的无主战马,还有空气里蔓延的腥血、正向着裂张的天穹指引骤雨……
“我……我是罪魁祸首……”宋恒没想到自己一时失心会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本性单纯的他,痛哭流涕,瘫倒在地,脸贴着一众兄弟们的大块血迹。
“别哭了,走吧。”寒泽叶的战马从后而来,停了片刻,火光中看得出他神情严肃。
“我想,再等片刻……”苦不堪言,泪湿前襟。
“等?看清楚,他们已经死了,不可能再活过来。”寒泽叶向来都对他冷冷淡淡。
“寒泽叶,你怎这样冷血,你不是说过,要为天下的一切弱者争强权?!”宋恒难以置信他望着这尸横遍野竟然一点感触都没有,这当中不是没有他寒家军的老臣!“都是弱者,都是你的麾下,你连哭都不哭吗?!”
“强权是哭出来的?”寒泽叶漠然挥鞭,没等他,又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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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陇陕战区最高统帅的寒泽叶,秉承了林阡和徐辕的赏罚分明,经此一役,直接做主给宋恒连降三级的处罚;
虽然寒泽叶没给他自己赏什么,舆论却是,寒泽叶居功至伟,宋恒罪该万死,就跟掀天匿地阵一样,宋恒又是罪臣,寒泽叶又是功臣。对此,宋恒还百口莫辩,连他自己都觉得,事实就是如此,寒泽叶好歹还算给他宋恒救场了!
生气至极,回到营房便四下砸东西:“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是最大弱点!啊啊啊!”内心尽是气愤纠结,完全无法静心自省。
“够了!别砸了!”来者一袭火红,风风火火进帐后,倏然挡在他要提起来砸的最后一样东西前面,举剑对立,怒目而视:“玉龙剑,你敢砸,我今日就带兄弟们全部回江西,对着众位父老们的英灵哭诉:堡主才刚提剑向中原,就自戕于女真铁骑前!”
“采奕,快告诉我,我是不是扶不起的阿斗!”宋恒内心无比凄凉。
“不是阿斗……而是,兰山……”陈采奕三缄其口,终于说出,宋恒大惊失色,骤然捂住双耳:“别再说!”陈采奕狠下心来一把夺过他手,以一招简单擒拿术把他整个放倒在地,愤然朝他咆哮:“听着,是因为兰山成了你的心魔……她死后你偏激、狭隘、怯懦、脆弱、这二十多年来所有潜藏的缺点都一起激化,才一步步沦落到了今时今日!堡主,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是她救你的本意,她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你任意妄为的挡箭牌?是的,这半年来,你就是以她的死为借口我行我素,旁人呢,谁也都因她的死让你三分、不敢劝你、与你说话,好像这天下谁都欠了你一样……”
“别说她,求你了……”宋恒一脸苦痛、在她身下、捂着胸口还是想逃避,陈采奕继续当头棒喝,紧紧按住他双肩不让他爬起,力气很大一定会给他留伤她也不管,豁出去了不成功就成仁:“可是你忘了,这天下没有谁欠你,你之所以忘不了她、这么痛苦,是因为你和她话没说完、事没做完、太多遗憾,但那也全是你自己的偏激、狭隘、怯懦、脆弱造成的,和旁人没有任何关系!你不从这根上改,你就永远成不了她说的‘星辉’,成不了和老堡主一样的‘江西一剑封天下’,成不了和洪瀚抒、寒泽叶、厉风行齐名的‘九分天下’。越纠结越会恶化,再怎样金玉其外,你都是败絮其中!”
宋恒愣愣地呆在那里,双手像断了一样没再捂耳或捂胸口,整个人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因为从来不曾被人这样骂,很显然他是被她给骂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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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宋恒现在被骂醒、想改正缺点、愿意学好,都已经晚了——
九月廿六,宇文白预备把静宁秦州局势禀报林阡时,寒泽叶一张冷脸站在她旁边,蓝发飘然,邪气四散,宇文白看到他身上的迫人气息都心里发毛:“怎么了?寒将军?”
“孙夫人不必掩饰。同主公直说,宋恒他,不能为将。”言下之意,宋恒他带不动。
可想而知林阡收到信时是怎样的雷霆大怒。
且不说宋恒此举会给本来稳扎稳打的陇陕战局造出多大变数,林阡怒还怒在一个旷世奇才就这么成了废物,连寒泽叶都没办法锤炼,那宋恒得是多不堪!
“主公……”柏轻舟看他窝火,自然担忧他的情绪影响他对河东之战的决策。
“轻舟,你帮我回信,给宋恒,狠狠骂他,原来恨意才是推你上前线的理由?!若是这样,从督运官开始的这一路,都是我林阡天真,给你宋恒安排错了!你就该在短刀谷、不、宋家堡安稳待着,待到死,写!”
“好。”她却很快搁下笔来,写完了?
他一愣,看着这纸上就六个字,“非复仇,望复兴”。
一腔怒意突然就化了不少,倒还真是他的原意,却把他多出来的戾气全削砍了。
“军师真是……蕙质兰心啊。”他望着这字迹锋芒毕露,叹息一声。
“主公,看这字迹,像不像‘瘦金体’?”柏轻舟微笑。
林阡一怔,思绪终于被她抓回这河东战场来:“那皇帝这些天据说云淡风轻,真的向邪后讨要过纸笔。”
现今完颜璟已移入五岳黑龙山内,要如何增加他还在山外盟军驻地的印象?由于前夜武卫军和小郢王打草惊蛇令越风获悉了控弦庄的存在,理论上在接下来的几日,山外盟军为了万无一失,会不停地转移着完颜璟的囚禁地点,那应该会留下一些痕迹在外,有意无意地被发现。比方说,新鲜的墨迹。
“能以假乱真?”他不放心,问。
“主公看这两把聚骨扇上的题词,看得出谁真谁伪?”她早有准备。
“看不出……”他点头,“不过,不用临摹太多,过犹不及。”
“如无意外,能确保至少三日的谈判。”柏轻舟看他点头,立即坐下书写。
“足矣。”林阡心念骤定,站在她身旁细看。
“小阡……”那时燕落秋掀帘入帐,突然见到这幕安谧情景,怔了一怔,摇头苦笑,立即上前来帮柏轻舟磨墨,“罢了罢了,横行天下之人,自是想不到磨墨添纸之事。”
“五岳可安排妥当了?”他脸上因为尴尬而微红,心里却因为场景熟悉而感伤。
“妥当。”燕落秋语笑嫣然,倒是洞悉他意,“吟儿你也放心。”
掀帘出帐,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战地的苍凉和寂寞伴随着火光喷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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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纥石烈大人……这是父王在五岳的内应给的情报。”同一时间,完颜琳走到纥石烈执中及其六大……五大死穴身边。
纥石烈执中粗一看瞬即就揉作一团:“曹王的细作都没头绪、你的内应就知道?会否有诈?”
“曹王的细作终究只是探子,父王的内应却是五岳的当家啊。”完颜琳低声说,毫无心机。
“好一个完颜永功,和镐王余孽原来早有勾结?!”纥石烈执中目光凛冽掠扫,惊得完颜琳随即一个寒颤:“不,那人,只是想到黑虎军谋个官职……”
“哼。”纥石烈执中转过脸来,将那情报直接以内力按碎,“倒也是个机会。不过,小王爷您知道,这是绝密。”
“知道,知道。”完颜琳不是没听过他的暴戾之名,此刻生怕被他血盆大口吃了,连连点头,“父王他,近来在陇陕屡屡败给宋匪……咱们,绝对不能给曹王任何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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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王他,从不需要任何人给机会。
明知金军在陇陕的败绩只会在河东加紧郢王府和武卫军对他的拖后腿,他闻听军情的第一刻还是先想到林阡只怕又要后院起火。前者关乎圣上,后者关乎苍生。
不过,虽苍生重,圣上又岂会为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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