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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玉泽,西湖在哪里?就在这里吗?”吟儿忽然想起一件事,赶紧提醒,林阡脸色微变,点头:“玉泽,你也同去。”
临近正午,天气倏然晴转多云,残留着薄雪的西湖之上,水波浩渺,烟雾笼罩,白堤横亘雪柳霜桃。
林阡将随身携带的沙溪清骨灰洒进那里,以满足他的平生夙愿:“与其做王孙贵胄,不如仗剑天下,棹临西湖、倚楼吹笛、煮酒听雨”这就是多少风雅之士的向往,谁家疏柳低迷,几点流萤明灭,满湖烟水苍茫。
那时玉泽闻知沙溪清的噩耗,亦是一路都眼圈微红。听着远近的高山流水,正回忆着他们深刻的一面之缘,忽然玉泽眼前一亮,指向湖心一片小舟:“那是”是幻觉吗,凛冽寒风中,竟好像真能见到一个潇洒少年,枕剑醉卧船中,侧身卧看风雪,唇边一抹微笑。
“沙少侠吗?”吟儿悲喜交集,虚空中那船渐渐消失,经行处却是熠熠生光。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林阡许久才慨叹,宁可相信,沙溪清的英魂尚在人间,只不过是归隐山林去了。
西海龙和柳闻因作为第三拨来到临安时,刚巧是这日的夜幕降临,有幸到郡主府里赶上了这顿晚宴。不同于主位上的人几乎没有动筷,西海龙作为一个闲人倒是不客气地大快朵颐。
由于招待贵客,晚宴十分丰盛,单是果品就有鹅梨橙子等水果,榛子松子等干果,青梅荷花儿、雕花橙子等蜜饯,先走的几道菜也是洗手蟹、炒白腰子这等极品。
主位上的人暴殄天物竟不吃,是因为战意早已将他们填饱了。
林阡吟儿环视四周,主和派果然是丘崈、叶文暻为首,其余都是些看似庸碌的官将,可是,战狼很可能身处其中。
主战派,看来除了义军之外,就真的只有毕再遇到场了。
李君前几乎在入席的第一刻就如同遭人点穴,不知是否有人刻意安排?竟把昔年人安排在他正对面,而他,竟始终不曾去想过,主和派主战派的代表人物全了,那么金方的使节团都有谁?
有谁?!
“我就喜欢这样的日子,每天和小动物们在一起,或者游山玩水,真不希望金宋交战。”“等以后,小秦淮上了位,等以后,我们的国家变好了,我跟你一起,过这种安宁的日子,因为,那也是我的心愿”
“湘儿,我没用我就是舍不得和你分开,自私地把你带进来,置你于危难之中早知如此,我宁愿生离”“不,不,君前,我不是宁死别,不生离”
“君前,月底我可能要走。”“那么我们下一次在哪里在何时再见?”“你还不懂么?我就是你两次都要去拦截的那个人,我复姓完颜,是金国卫王完颜永济的女儿!”
昔年他两次要去拦截的金国公主,正是为了维护金宋的和平出使,谁料因为一场“潇湘道上遇潇湘”的偶遇,意外地让他三十年来的戎马生涯里多了一件争夺之外的事,事实上,何尝不是意外地让她爱上了一个主战派那温柔善良的女子从来都像现在这般,凝视他的时候嘴角微微翘起,温柔地微笑笑得他心里柔和。
抑制激动,回报一笑,虽然未说只言片语,两人眼中却全然缱绻情意。
吟儿也发现了潇湘姑娘的存在,笑叹二大爷一定临阵丧失战力了,情有可原。然而不及欣喜和感慨这对恋人的重逢,她更在意的是云烟姐姐为何一直没有出现。
再无可以走神的机会,金国使团之首、仆散揆立即开口:“丘大人,和谈条件,我早已列出。”
吟儿记了起来,当日仆散揆在帅帐中说,“称臣割地,献出首先挑起事端之臣”。
“挑起事端之臣,是边将,可献出”丘崈唯唯诺诺。
林阡冷笑,打赢了和州给你看,你竟然还这样气短:“丘大人,林阡你献得出?”
丘崈顿时语塞,谁敢说你。
“弃车保帅谁不会?我要的是韩侂胄。”仆散揆哼了一声,“今日他不肯来,亦是罪加一等。”
“肱股之臣,岂是你想见就见。想杀就杀?可问过林某的刀了?”林阡当即否决,虽然他知道韩侂胄主战有私心,毕竟是一门心思抗金的。再者,谁家的权臣可以给敌人操控生死,那对国家来说是再大不过的羞辱。
丘崈尴尬地被林阡抢了说话权,主位上夹缝生存形同虚设。毕再遇只是捋须笑着,意料之中。
“那就休怪我军不客气了,必会在三线九路继续用兵,多深入几个州府,打得你们不得不答应求和。”仆散揆笑。
“怎么,仆散大人的凌云壮志,竟从一开始的一统天下,变成了现在的多打几个州府了?”林阡反驳,当仁不让。
仆散揆忽而语塞,是的,他的潜意识里,竟然接受了划江而治,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因为这场和州之败?!
“深入?金国没有像样的水师,渡淮便花了一个多月,长江那般的天堑你要怎样飞渡。”吟儿听着“多几个州府”实在不是滋味。
“哈哈哈,我军现已攻克的城池,哪个不曾是咽喉、藩篱、要塞、天堑。”仆散揆看她说话,脸色登时一狠。
“那又如何。”吟儿语气之所以不好,一则云烟不在,二则仆散揆间接害林阡入魔,于是说起军师先前教给她的话,“金军虽在不少地方都深入我境,却始终不能建立稳固据点,攻易守难,迟早要退,此其一也;纵使金军越围越多,毕大人在淮东沿海、赵大人在中线襄阳、叶大人在淮西和州,众志成城顽强应战,使金军大半陷入胶着,兵力不足,供给不力,此其二也;金军在西线始终不能攻占川北,并且后方静宁环庆河东等地有我盟军牵制,瞻前顾后,进退维谷,此其三也。有此三点,即使一时陷入你手,也终会变回我之天堑。”
“你是何人,有何资格说你、我!”龙镜湖见宋方振奋,越听越不是滋味,瞪着吟儿出枪恐吓。
“林阡夫人,何人敢用枪指。”林阡隔空出刀,一下击偏了他,宴席顿然剑拔弩张。
“大家息怒。”丘崈赶紧站起,反衬出叶文暻处变不惊,最后还是靠他家的江中子和京口五叠等高手维持秩序:“众位,给丘大人和叶某一个面子。”
“言和可以,宋向金称臣,增加岁币,严惩启衅之人,其间必然包括韩侂胄,至于有无他人,你们自己商量去吧。”仆散揆作出过分要求。
丘崈见识过仆散揆寸土不让,回过头来对林阡谋求希望:“盟王,金军深入我境已几十万人”
“丘大人,莫忧。那是金军夸大其词。老夫所见,围攻楚州的胡沙虎实际不过三万人,加上壮丁和百姓方才有十万假象。其余地方,想必也是一样。”毕再遇话虽不多,却句句深达人心。
“丘大人,纵观南宋朝堂,有几个毕再遇,叶适,赵淳。”仆散揆依旧掷下狠话,“江湖之远,一个惯常疯癫的混世魔王,一个身份不正的金国公主,匡扶你这南宋的破架子,不觉得虚妄?”
“仆散大人啊,宋人只是爱好和平才希望没有战争,不是你口中的破架子”难以置信,这样一句本可以慷慨激昂的话,在丘崈嘴里说得那么唯唯诺诺。也罢,他毕竟是本次谈判的负责人。
“大金庙堂,又有几个曹王爷,仆散驸马?江湖之远,更被林阡一扫而光,金朝的架子委实更破。”吟儿继续数典忘祖。
“仆散揆,河东你不到半日就背盟,如今我方怎可能轻信。”林阡按住她手制止她再说遭金人忌恨的话。
金方持续表达强势,宋方则坚决拒绝各项条件,丘崈的努力未能奏效,双方只得中断了今夜的谈判。
不欢散场之后,天边飘起细雨。冬夜灯火朦胧,往昔惘然若梦。
是的,是故意安排的,所以他李君前完全说不了话,好在她完颜潇湘也是一模一样,只是默默相视直到四境无人。
“湘儿,还和昔年一样,去哪儿都会引起下雨。”李君前微笑说。
“君前,这九年来,过得可好?”潇湘依然是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她身边婢女仍然是紫莺,为了安全起见主仆俩都是南宋贵族的打扮,真的和九年前一模一样,使得他一瞬仿佛回到过去。
“这九年,竟好像没发生过一样。”他不禁幽叹一声。
“是的,没改变过,湘儿依然只爱君前。”她听出他到现在都没有娶妻生子,和她原是一样孑然一身,忽然走出紫莺的伞下,挽住他的臂弯仰脸微笑。
“我也说过,终有一天,我会来临安找你的。”他那时误以为她是南宋的公主,所以对她做过这样的承诺,实在没想到居然还能兑现。
“早些回来啊。”紫莺在后面看着他们笑。
人已陆续散离,只是吟儿还不死心,一直赖在原地不走,别人在收拾桌子她还在吃。
“走吧。”林阡叹了一声,见她不起,对她述说,“听说太妃病重,她入宫去侍疾。”
“那是假的!刻意躲着我们罢了!”吟儿瞬间噙泪,未想在郡主府里不见郡主,远望着以主人自居的叶文暻恨之入骨。
“几位何故一直不走?”叶文暻明知故问,眼角竟似噙着笑意。
吟儿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找死!”八年前她就想杀了他。
“盟主是在痛惜,这许多高手,不保家卫国,反而收拾宴席呢。”叶文昭一边来拉着要拔剑的吟儿,一边如是对着叶文暻讽刺。
“几位料事如神,竟似预见到还将赴下一场宴席。”叶文暻还是那般高深城府,神态言语都教人捉摸不透。
实则叶文暻也未管凤箫吟和叶文昭是什么言行举止,一直都在对林阡察言观色,看到他虽小了自己几岁却毫不逊色从容不迫,也是一样觉得他高深莫测。
“还有下一场吗?”吟儿神色倏然变得温和。
“不错,正是家父请的同窗、老友们了。”叶文暻说。
好吧,明明是主和派代表,还请得动主战派名流,不得不说叶家人真是圆滑得黑白两道都吃得开!
叶文暻带他们到另一处宴席上时,还远远听见叶连说,就算增加岁币,我叶家担负得起。一副富可敌国的架势。
却听一个老者浑厚的声音:“那归罪启衅之人呢?老叶是要将韩某的首级献去?”应该就是韩侂胄了。
“岂敢岂敢?”叶连笑了起来,与他碰杯,“仆散揆狮子大开口,异想天开得很了。”
觥筹交错,既有政敌的虚与委蛇,又像同窗好友在交流感情。
“仆散揆煞是歹毒,竟在河南找到丞相族人,还将之为使、屡次派遣到丘崈大营,说宋金交战、韩氏先祖的墓地恐难保全,以此私人理由请求两国罢兵言和。”响起一个半生半熟的声音,“纵然如此,丞相也是狠心不见那族人。”
“丞相大义。”奇了,又是个半生半熟的声音!这句话应该是发自肺腑,而并非刻意逢迎。
怎么他们认得这么多的老者?
阡吟加快速度去到那宴席上,林阡当下分辨出最后说话的人,是八年前与他在江西瓢泉冰释私仇的辛稼轩。如今重逢,仍旧是淡然一笑。
另一个?一边与各位长者见礼,吟儿一边打量,韩侂胄的幕僚里,依稀有贺思远父亲、尉迟雪父亲当年秦向朝身边围的一群人,贪污的贪污,连坐的连坐,倒是这些不温不火的,后来因为在积极抗金的政治立场上摇旗呐喊或滥竽充数而受到拔擢,一跃而为丞相面前的红人。如果秦向朝没死,那他可能也会升到如今这个位置吧。
辛弃疾年过花甲,早已百病缠身,虽介怀战备不足,却抵制弃械投降:“齐襄公复九世之仇,况我与金不共戴天!”
那边还有个看上去将近八旬的老人点头:“老夫也是那句话,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林阡吟儿皆是一愣,立刻意识到他是何人,又惊又喜又是遗憾,李君前离席太早,竟错过了和自己偶像陆放翁的会面!
“陆老先生!”那人正是主战派的代表人物陆游了。
“江湖中人,不是该称呼前辈?”陆游笑得随和。
辛弃疾对他们说,陆游年事已高去不了前线,就把自己的儿子送上战场。
“当真是男女老少都在出力呢。”吟儿被这股炽热而强烈的抗战情绪包围着,先前难得产生的一丝怀疑也一扫而光。
虽然年纪上要小一辈,但辛弃疾的病明显比陆游重得多,看得出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否则像他这样的豪杰之士,不可能从抗金的前线退下。
可今日,为了支持韩侂胄继续抗金,他还是撑着病体来了。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