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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单行今夜纠集人马的理由,是陇西县麻黄塄有人滋事,所以作为寨主亲身前往讨伐,但因那滋事部落归属四当家所管辖,素日上下关系极好,这四当家据理力争,一味要将事态和平化解,却见单行不依不饶,难免生了疑虑,问出一句寨主是否另有用意。
“另有用意”,显然说准了单行居心,心虚所致立刻出钩攻击,那四当家名叫孙琦,是陇西当地匪首,使的是一双青钢宝剑,虽不是名义上的高手,却也差不到哪里去,见单行不肯留情于是也拼了性命。一转眼,就已打了十余回合。看首领打起来,手下们尽数上前,不刻便成一场混战。
“全都住手!”吟儿一剑冲奔入局,将单行与孙琦拆分,她经行之处人群主动散开,包括单行的军师张鉴,二当家刘淼,三当家吴赟,五当家董裕,此四者皆来自沈家寨,另有六当家陈杀王、七当家胡三十,全是孙琦以前的弟兄,陇西当地土匪。
“七芜,来得正好,帮师父拿下他。孙琦纵容部下滋事在前,阻挠军令之执行在后,更出言犯上……”单行说时,孙琦意识到吟儿与单行私交甚笃,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你们可以拿下我,但若不分青红皂白、派兵去杀我那些无辜兄弟,孙琦万万不依!”
“是多大的乱子,需要出动陇西所有当家,集结据点大半兵马?”吟儿转头望向单行,耳朵一动,已听得到暗处剑弩远近作响——七个当家,一个军师,谁是敌人谁是友人她本来不清楚,从前的风七芜对这些人都是高山仰止,显然不知他们各人忠奸,所幸天在第一刻就给她送来一个孙琦,她确定,是战友。
孙琦听出音来面色稍缓,单行回答之时面不改色:“孙琦有谋反之心。他部落中弟兄,近几日与金北楚风流接触甚密。”
“寨主说得不错,孙琦叛心久矣。”董裕说。
张鉴、吴赟等人全然附和,陈杀王、胡三十却持反对之意:“四哥若要谋反,还需等到今日?!”“这些年来咱们都占山为王,金朝官军不知招安分化了多少回,四哥一直在坚守阵地不肯投降,直等到抗金联盟到这里来……”
这些土匪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吟儿听得出真情实感,孙琦铁骨铮铮的男儿,这一刻目中都有赤红。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的陇西通远军自然拿你们没办法,现在,可是赫赫有名的金北五府大军!”单行把楚风流的亲笔书信当物证扔在人前,陈杀王、胡三十都无言以对,孙琦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眼看单行振振有词再无人为孙琦说话,吟儿接过刘淼递来的信,看完轻声问了一句:“回信呢?”
单行一愣,止了笑意。
“可有回信么。”吟儿郑重问,这里认真看信的只有她和刘淼,敌友已经一目了然了,吴赟和董裕没必要看,他们早料到这个是证据。换而言之,他们早知道单行的伎俩,他们是一伙的。
“孙将军的管辖,不出意外当是在陇西县的北面,最靠近前线战地?”吟儿微笑问,孙琦肃然点头。
“单寨主是要去讨伐乱党,继而在那里迎候主公凯旋?!”吟儿说时将信掷地,孙琦恍然大悟,目露凶光看向单行:“好一个机关算尽的寨主,这一箭双雕,是既铲除了属下,又暗算主上!”
“臆断而已,有何证据?!”单行冷笑。
“没证据就不许去!”吟儿声色俱厉,既为孙琦,也为林阡。
单行脸色一变,这一幕,从前在黔西有过,本该支持他的林阡,撤去了对他的信赖和支持,现在又发生在吟儿身上……唯能抱存最后一线希望,唤了一声“七芜……”
“拿下寨主!”吟儿厉声喝道,常伴左右的弟兄们,本来都对她马首是瞻,听她发号施令所以一拥而上,然则一听要拿下的人是寨主,尽皆犹豫在侧不敢上前。他们,跟单行之间到底跨了好几个层次。
“风七芜,你在我陇西据点,只不过一个百夫长,难道要以下犯上。”单行意识到这一点,冷笑,“莫搬出主公来压我,你现在无功无德,纵然可以说你是盟主,却也未免不能服众。”
他狡辩时,何勐孙琦等人虽有不甘,却无言以对。
“好,好一个以下犯上。”吟儿微笑拊掌,笑毕,色变,“既知道自己以下犯上犯的还是主公,那还配得上称为一个寨主?不仅我这个百夫长能治你,随便一个兵抓你下狱都能服众!”孙琦听罢,豪情万丈:“说得是!单行之心人尽皆知,大伙儿还跟着他作甚,真要糊里糊涂地跟着他去谋害主公么?!”
当即,原属于风七芜的这些弟兄一同上前,几个十五岁不到的孩子,便要将大名鼎鼎的单行寨主捆绑。单行的心腹如吴赟、董裕等兵将,此刻心弦紧扣剑拔弩张,纷纷等待情势推进。
功亏一篑,单行岂可能罢休,眼看那几个小兵就要上来,单行大吼一声,挺钩直斥,俨然拒捕,若非吟儿剑法凌厉,险险被他杀了无辜,这一刻他单钩被她截下,并不曾停留半刻,全力往她惜音剑上扫,她剑法虽只有过去一半,却因最近经了太多高手指点而没能落到下风。
那数十招的钩剑相撞,铮铮然擦磨刺耳,森森然寒光耀眼。一声呼啸,后军中登时鸣镝大作,意料之中的两军对垒,一方以孙琦为首,一方则以董裕为首,各自麾下对吟儿和单行弯弓搭箭。
“众位,胜败在此一举!待我将她杀死,今夜计划照旧!”单行嘶吼,钩法不容小觑,初时交锋激烈,引得一众心腹狷狂。
“师父,终于还是露出了真面目。”吟儿笑着说,周围的一切在不停倒退,倒退成模糊的光与影,惜音剑一往无前,交锋中所经行处,石遇之碎,情遇之断。此刻她虽在笑,心却在哀恸,手里虽不再是锟戎了,但剑招全部都是他教她的……
“时不我与!”单行长叹一声,连续数招连战连退,到此刻,单钩被她剑格开错向,继而铠甲上迸出一连串火星,她好快的速度,剑身骤然回击,贴着他下坠的身体斜斜插入地上,一剑定了输赢:“成王败寇,输给林阡,你不冤枉。”左手将那捆绳子丢在他手边,笑:“不失败。自己缚。”
他一凛,想起这口吻,在见到她风七芜的第一夜,他也用过:“不高,自己跳。”……
孙琦、陈杀王、胡三十等人看见吟儿拿下单行,皆是面露喜悦之色,陇西匪兵大盛,纷纷要沈家寨盟军弃械。
单行虽已被何勐拿住,却仍冷笑三声:“董裕,吴赟,刘淼,张鉴,教这些陇西匪兵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盟军。”
吟儿一惊,转头看向沈家寨数位将军,厉声喝:“少听他胡言乱语,陇西匪兵和沈家寨,一样属于我抗金联盟,有什么彼此可分?刘淼将军,你说是么?!”
刘淼方才就属中立,听得这句,立即点头:“是,盟主。抗金联盟,不分彼此。”
吟儿一笑:“既然刘淼将军能看清,张鉴军师应当也懂这‘不分彼此’,值得为了给陇西匪兵一点颜色瞧,就悖逆主公自身沦为叛军?既不是为了这个原因,难不成真的是要去谋害主公?自然更不可能!张鉴军师,当只不过是因为跟久了单行受了他蛊惑,不得已才被他引上歧路。只要此刻弃暗投明,今夜之乱就不予追究。”
张鉴点头,其身后一帮单行心腹,也已然看清了形势,心服口服,弃械投降。
“好一个能言善辩的盟主。”董裕哈哈大笑,“老子是粗人,听不懂你花言巧语,才不会被你动摇了军心,老子只知道,单行寨主在黔西遭受的万分不公,全部都是那黑白不分的盟王林阡所致,今日便真要去谋害他又怎样?!”
“万分不公?笑话,难道你认为从黔西到渭源是贬谪?!跟着林阡,去哪里不是一样。”吟儿冷笑。
“少听她废话!弟兄们,一起上,救了寨主!”董裕脸上写满了傲慢,“这是我和吴赟的地盘,兵也是我们的最多,一人两只脚踩上去,还怕踩不死他们!?”
吟儿心中一凛,确然,现在他们所在,恰巧是董裕和吴赟屯兵最多,此情此境,有理也说不清。孙琦、陈杀王、胡三十都闻言色变,适才刚刚稳定的形势,突然间就又波云诡谲。
寂静无声的军营,又可以听到入夜前的风声、松声、虫声,甚至,还有奔腾万里的黄河长江……吟儿忽然想起关山那个苍茫月夜,她和林阡各怀鬼胎依偎在河滩上斗蟋蟀的情景,虽现在气氛绷紧,竟也噗哧一声笑出来。
她这一笑,激得董裕恼羞成怒,狂吼一声挥刀直砍过来,何勐张鉴孙琦等人全是大惊失色,刘淼大叫一声“休得无礼”上前一剑挡下,却因后发而占尽下风,此刻虽护住了吟儿,刘淼脖颈却紧贴着董裕的刀,吟儿也被巨力冲撞在地并未逃开这刀光的笼罩,董裕猖狂大笑:“刘淼,算你倒霉,老子本不想杀你!”
吟儿大惊尚未握到惜音剑,就听得一声巨响继而血喷了一地……
第742章 机关算尽()
伴随着一声惨叫,却是董裕的人头滚落了几丈远。
“董裕,老子也本不想杀你。”那个叫吴赟的骠勇大汉,现在站在刘淼、吟儿身前,带一丝愧疚之色把吟儿扶起:“主母,您受惊了。”刘淼站在吴赟身边,朝吟儿轻轻点了点头。
吟儿微微一惊,神色一凝,笑叹:“恰如林阡所言,果然用不着我插手。”
“盟主此言差矣。若没有盟主,不会这么快。”张鉴亦走上前来,“原想去麻黄塄再拿下他们,现在可好,就地正法。”吟儿一怔,原来自己的洞察力还不够啊……舒心一笑,刚刚她挑张鉴动之以理,是因看出他是斯文人至少通情,现在回想,张鉴原是听命于林阡的,怎可能不对她附和。
“张鉴,连你都?!”单行气愤至极,岂止吟儿洞察力不够,单行哪能知道,自己最亲信之人,竟早就对林阡推心置腹。
“寨主,盟王对你,实在已经仁至义尽,可惜你不知道珍惜,也从来听不进劝告。”张鉴苦叹一声,摇头离去。实则黔州之战,他便已看穿单行。
只消半个时辰,孙琦、刘淼、吴赟等人便遣散了这些陇西匪兵和沈家寨盟军,吴赟提着军刀在阵前走动,“如主母所言,弃械投降者,全既往不咎。”看见双剑孙琦迎面而来,为适才被迫诬陷他的事道了歉,得到孙琦的谅解两人握手言和,议及料事如神的主公和一身是胆的主母,均是赞不绝口。
军帐内,停放着身首异处的董裕,半刻前他还活生生地为单行鸣不平。诚然,站在他的角度,看的世界也有道理。
单行却永远不会料到,他在陇西的死忠,只有董裕一人。半刻之间,刘淼吴赟张鉴相继倒戈,可谓给了他致命一击,以至于单行一直若有所失,无感陈杀王和胡三十的虎视眈眈。
直到吟儿与何勐走进来的那一刻,单行才感应般抬起头来,冷冷看着吟儿:“真一位勇冠三军的盟主,我那么周详的计划,全不想会栽在你手上!”
“且不说林阡早就布防,你的计划,存在破绽。”她带着些许怜悯看他,“孙琦是林阡的人,要处置不是你能处置,完全可以等林阡归来再议,此为一;前线正在打仗,你本该安稳作后盾,却大张旗鼓聚众滋事,此为二。”
“我也竟忘了,你不是我的部下,你有处置我的权力。”单行冷笑,“真正到了这一天,你未必是风七芜,却一定是林阡的女人。”
吟儿一怔,叹:“真可惜。”
“可惜什么?”他一愣。
“你明明了解林阡,了解我。”吟儿说。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得不杀我,我也不得不杀他。”单行声音嘶哑。
“苏慕然他们利用了这一点,于是诱引你来杀林阡!真是卑鄙。”吟儿攥紧了拳。
“你既已经知道苏慕然是主谋,我便实话告诉你……孙琦的驻地只是其一,明天天亮以前,杀林阡的伏兵,至少还有两支,我和苏慕然达成一致,她的人,混在我的两个心腹手下。”单行面露一丝不妥协的微笑。
吟儿面色一变,怒声喝问:“同党有谁!”单行只是微笑,杀阡之心如此坚硬。
吟儿关心则乱,冲上前一剑架在他脖子上,恶狠狠地瞪着他大吼:“大势已去,何必作这困兽之斗,把同党供出来,你可以将功折罪!”
“你自己说过,成王败寇,不冤枉。念在师徒一场,动手时尽量利索点。”单行闭上双眼。
“紫雨呢?要置她于何地?”吟儿低声问,单行一惊,睁开双眼,没有回音。又是一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