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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伤复发的此刻,徐辕终于落到颓势,却不曾有半点颓废,冯虚刀越斩越是老辣,依旧令对手无法懈怠。鲜血从嘴角渗出之际,徐辕脸色明明苍白,眼神中却是信念不改。看着他,纥石烈心一凛,竟有自愧不如之感……
不容喘息,听得轰一声巨响,越缠越紧的交战双方,到这百招后终于得以拆分,战势倏停,百废待兴。寒山景象,似被框裱过的图画,被吹歪了重新扶好又悬挂上。
徐辕一刀将他三人逼退,自己也已体力不支,负不得杨鞍,跟他一同,倚在身后树干上。那群金兵,见主将被逼退慌忙赶上来,将这里再度围成死路。
纥石烈收刀,上前一步:“天骄,你自己有伤,怎多带得走一个人?只怕你自己,都是难逃一死了。”
尽管徐辕内伤吐血,但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在场众人还是各自都捉紧了武器提防,徐辕脸上却全然从容镇静,便连敌人都觉得,他面对风暴的时候,可以随时压平那风暴,因他是真正的武林天骄、江湖领袖:“一定会带他走。”
带杨鞍走,徐辕心里,当时只剩下这一个愿望,他当然懂,绝境中更能挖掘一个人的潜力,未必真的输。事实上,只要调匀了气息,徐辕下一刻也将爆发,一定要带杨鞍离开这包围,一定要回到月观峰,一定要,找到风月……与她释怀……
他这回可算被那丫头急的,身上什么都没有携带,也失去跟麾下的联络,他知道月观峰就在不远的地方,回去后除了战事最要紧的就是把她劝在身畔,他也知道,这一切的最大前提就是要带杨鞍突围!
冷风吹过,心念一动——为什么,纥石烈桓端、解涛和束乾坤,是在围攻杨鞍的金兵死完了之后才出现、并且是立即就出现的?他们来得也未免太巧,太及时,太连续了,不像杨鞍说的那样可能正在缉拿主母,而分明是一直就潜伏在附近、一直袖手旁观、一直蓄势待发的,他们的目的,不是主母,不是杨鞍,而是这个前来救杨鞍的人!瞬即一个危险的意识冲上徐辕心头:只怕我是被请君入瓮!
慢着……如果金人是以杨鞍为饵,他们怎么保证,杨鞍一定可以钓来一条大鱼?甚至就是徐辕本人?!如果,楚风月事件只是巧合、只是徐辕出据点的契机,那么,需要一根线,继续牵引徐辕一步步靠近这里,不是吗?这个人,存在的,明明是今天黎明,水边,那个杨鞍的手下,临死说了险情、指了方向、求徐辕来救,令徐辕关心则乱……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楚风月事件,或许还会有另一个人,以类似的方式出现在徐辕身边,引他尽可能落单地、来到这里,这另一个人,一定还是杨鞍麾下的士兵,是可信之人,若非如此,徐辕不会来……
却怎可以,是杨鞍麾下的士兵?!帮金人放线!?这一切,说不通,杨鞍他,此刻正在自己的背上,是自己不惜一切、要救出围攻的那个人啊!
风吹得急剧,心陡然一沉——
觉悟的时候,已经太晚,突然之间,在他生命最紧迫的时刻,他万万没有想到,会中圈套!
霎时脖颈后一阵钻心的痛,徐辕眼前一黑,近乎没有站稳,血液瞬即四下流窜,继而攻向五脏六腑,胸口,如何像要爆裂……
那根毒针,插得如此狠手,没了顶,扣紧了他的命脉!
为什么,他要不惜一切、救杨鞍突围?!
因为,且不说杨鞍是主公的结拜兄弟,他和杨鞍并肩作战这么久了,也早已对杨鞍推心置腹背后相托!
“一定要带杨鞍走”,他嘴上心里,一直都这样说,所以,对杨鞍没有任何设防,也从未问过自己一句,这样的决心到底是为什么。
但耳边响起的声音,他做梦也不会想到——
“天骄,对不住了。”
是啊,他为何一定要全心信任杨鞍……
“胜南,你的理想太过完美。这个世界,有归顺就有背叛。”当初内鬼作乱盟军,是徐辕亲口告诉林阡,这世界有归顺就有背叛,为什么轮到自己,却避不开。
或许这世上,很多令人毫无戒备的意外,曾经都是理想——林家军和红袄寨,早已合二为一。
可是这种合二为一,是因为,林家军对红袄寨有恩,徐辕对杨鞍的信任,也因为,徐辕曾屡次救杨鞍于水火,从泰安铁桶封锁被撕开起,从盟军涌入泰安的那一刻起。
然而,恩情,往往是施恩的人记得更深。
杨鞍转到面前来,边开口,边抹去脸上的血迹,原来,适才杨鞍根本没有重伤,那么,他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和纥石烈、解涛、束乾坤等人,合谋演出了这场戏!
“冯张庄……调军岭……”徐辕浑身无力,脸色发黑,毒素已在他身上恐怖蔓延。纵然打击,纵然惊撼,纵然痛楚,此刻徐辕,却仍为林阡惦念着战势,话未说完,却站不住,倒下。这辈子,有史以来,最重的伤,最重的失误,还有,最重的遗憾——风月……
“那些,自然都是假的,是为了令你一时心急,吸引你过来。”杨鞍说,徐辕这才有些安心,但杨鞍的话显然还没说完,徐辕也清楚地知道,杨鞍的叛变、自己的出事,会令盟军蒙受多大的惨痛,可惜那时身体近似僵硬,竟无论如何也动不了,更多的后续,徐辕却已再无意识去经历。
当思绪与现实抽离,再也不用去管任何责任,浑噩间,似只追见了风月的身影,是真是幻,恍如梦中……
第1008章 杨二当家()
杨鞍所说危情,显然都是假的。
调军岭不曾出现叛徒,国安用、裴渊军兵迄今稳定。
冯张庄更未遭受兵燹,祝孟尝管辖内一直风平浪静。
危险的是月观峰。
前晚,柳五津在楚风月事件中受伤吐血,今晨,作为中流砥柱的徐辕,亦出人意料地人间蒸发……金军很快便大肆压境,像是早先就知道一般。
军情险急至此,据点说什么都是抵不住了,战败、弃守、溃逃之后,柳五津身边只剩下三百余人,苟延残喘着等待散兵靠拢,入夜却只等来了零星几十。另几路被击散的红袄寨兵马,除了彭义斌那一支之外,都不曾前来聚合,有些,是当场就死了,更多,据称是见月观峰大败、忧林阡怪责,故而向敌人投降的,如史泼立。战败后的势力重排,常常比战争本身幅度还大。
雪上加霜。雪上,自然只会加霜。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患难与共,不是所有人都傻到看不清形势。
同样是怕林阡追究,史泼立和祝孟尝完全两码事,祝孟尝单纯怕林阡揪耳朵都会负责好冯张庄驻防,而当时随徐辕一并守在月观峰的史泼立,却因为担心罪责而向敌人投降。
当彭义斌带给柳五津这个消息时,柳五津下意识地想,史泼立投向的敌人,应该不是黄掴也是仆散安贞。谁料,彭义斌说出的那个名字,却是“鞍哥”。
“不,不是鞍哥,是杨鞍!”彭义斌两眼通红,语带忿忿,“这一仗,是金人和杨鞍一起打的,这是他们双方的合作!”
“杨鞍?!”柳五津万万想不到,也绝对不能接受。
夤夜,宋军退到这不知何处,四面到处风声鹤唳,前景可谓一片凄凉,金军屡屡侵犯打击,柳五津却还伤重不起。抵御外敌的重任,只能落到不屈的彭义斌一人肩上。
所幸还有彭义斌,危难时刻能坚定地留在这里,真正是板荡识忠臣。彭义斌出帐前曾紧握住柳五津的手说,柳将军放心养伤,我们会守住这里,势要为主公和天骄,留下反攻月观峰的实力。
“爹,徐辕哥哥他!”而柳闻因,乍一听杨鞍叛变,第一刻想到的便是徐辕,赶紧冲进帐来问父亲。奈何数场战事过去,徐辕仍然杳无音讯。
“闻因,天骄一定会平安无事,你答应爹,助彭当家守好这里,候主公与天骄归来!”柳五津命令她。闻因噙泪,久矣,点头:“是!”危难当头,再不是父女,而是上下级将领。
柳五津看着柳闻因出去,止不住的心痛,他何尝不知道,围着他们打的金军将是仆散安贞那种战力,闻因一个人辅助彭义斌,哪里够……
即日起,金军和杨鞍瓜分了月观峰北南,目前,杨鞍显然已占领了先前的盟军据点——这些据点,再往前追溯,本就是属于他杨二当家的,盟军只不过是帮他夺了回来、却因“山东之战没有结束”而迟迟没有还给他而已。
凭杨鞍在红袄寨多年树立的威信,像史泼立这种担心此战战败后不招林阡待见、而和杨鞍多年交情被他诱惑归顺的红袄寨将领大有人在,他们的见风使舵带兵加盟,极大地扩充了杨鞍的实力,和杨鞍原先的死忠们一起,成为了杨鞍军的最核心力量。
力量,从核心开始,滚雪。
须知,杨鞍的死忠,并非都在冯张庄内休整,月观峰、摩天岭甚至泰安各地,到处都有杨鞍的旧部分散。潜在的归顺者,亦是如此。先前,这些旧部只不过是没有受他召集罢了,而那些潜在的归顺者们,也从来没有精细地区分过,他们是专属于杨鞍,还是红袄寨其余流派。对于那种界限模糊的寨众,一般而言,就看谁第一个去敲他们效忠谁。
由此也见,杨鞍这次酝酿很足,对死忠们掌握牢固、联系密切、调遣自如,月观峰当地死忠,皆是一声令下齐齐出击,先前动作一定不少,与杨鞍的交流也必然多,然而都在暗处,悄无声息,令谁都难以觉察。那是当然,人都爱热血沸腾,谁去管暗中策谋。
而对潜在的归顺者,杨鞍亦早有调查、计划已久、各个击破——不是哪个地方它都适合滚雪……
除却上述已确定为杨鞍的派系,另有一部分归降者的原因,是感恩——杨鞍军和金军不是同时出现的,杨鞍并没有“投降”给金人,他与金人的合作,是彭义斌、柳五津的推测,没有切实的证据也不能胡乱指证,除了徐辕之外没人见过杨鞍和金人在一起。而太多不明状况的士兵们,甚至还可能会以为,杨鞍是危难时前救局的……尽管他们现在还不懂杨鞍的忠奸,等于是暂时被杨鞍骗了过去,但将来若杨鞍和林阡对上了,这些人只怕难以有立场,毕竟跟过林阡,也跟过他杨鞍……
这种关头,旧情驱使的,审时度势的,界限模糊的,感恩戴德的,全都涌向了杨鞍去。当然,还有些形势逼迫、别无选择的散兵。毕竟月观峰除了金人再无盟军人马,想活着,但不能降金、也找不到盟军,不投杨鞍投谁?如飞蛾般想都没想,哪里亮就扑到哪里。他们却不懂是杨鞍害得他们与盟军不能聚合,虽不算对杨鞍感恩,也还是被骗了过去。
山东之战局,终是在即将结束的时候,被杨鞍给搅乱了,而且搅得一团糟,其实红袄寨的兄弟们大多都不能精确分派……
然而,等闲之兵有可能还不清楚状况、以为杨鞍是林阡派来对月观峰援手的,将领们又岂能不知?之所以彭义斌立刻就明白是杨鞍叛变,是因为杨鞍本该在冯张庄养伤,救局的兵马是谁都不应是他,来得这么快这么巧,不是谋划是什么?!现下,金军切断盟军与散兵游勇的联系,使杨鞍得到那些归降者并加以整合,金军也能以此为起点一鼓作气杀出摩天岭、大崮山,绝对能够破围,这一切双方是各取所需,柳五津知情后,也看清楚了杨鞍和金人划出来的那条线,“事成之后,月观峰之北给金人,月观峰以南给杨鞍”。
然而,杨鞍为何要叛变!?柳五津满心焦虑,一拳砸在榻旁,胸口隐隐作疼。
至于杨鞍为何叛变,从那“杨二当家”,便可窥知一二。
自从寨主谈孟亭归隐山林,红袄寨在整片山东,属二当家杨鞍最大,三当家杨宋贤次之,史泼立、吴越、刘二祖等人依四、五、六排座,彭义斌、国安用、石珪等人居中,钱爽、郝定、林阡还排不上序——当年钱爽是吴越的人,郝定跟着刘二祖,林阡更是史泼立的手下……而今史泼立与林阡的关系倒置,多少令史泼立不习惯、有排斥,虽然不可能不服,但人之常情,没有哪个统帅会喜欢落魄时的际遇,偏偏史泼立不仅知道还参与过、不仅掌握还常提起……史泼立看懂形势后,唯一能做的只是对林阡规规矩矩、对徐辕屁颠屁颠,就是这样,直到月观峰此役……
言归正传,既然杨鞍最大,红袄寨就该是他的,事实上被黄掴封锁在泰安那么久,一直都是杨鞍率领军兵与之拼杀,最卖命的是他无疑,这也是他在泰山境内积累了不少死忠的根因——但卖命,不代表能赢,不代表山东境